自从一个叫王刚的演员,在一部叫《宰相刘罗锅》的戏说历史剧中,饰演了一个叫和珅的角色之后,和珅这个名字,以及以演员王刚为范本的这个形象,便几度搬演,成了妇孺乐道、热度持久、出镜率奇高的票房大户。恐怕连聪明绝顶的和珅自己都万万没想到,身后二百年之际—说来也真巧,和珅赐死于1799年,《宰相刘罗锅》中的和珅竟再度窜红,其附身于一个胖乎乎的大腕儿,成了时尚人物。
当然,王刚是个好演员,以他的演技,获得这样的成功是合理的。同时,和珅其人,作为一个重要的历史人物,引起我们的兴趣和关注,也是合理的。不过,用上海人的话讲,应该“拎一拎清爽”的是,和珅其人的认知价值,大概不应仅止于王刚的演技。
一位搞历史地理的朋友,曾给我看了一张乾隆时期的中国版图,老实讲,很难找一两个形容词,确切地形容出我当时的触动和感喟。我并不崇拜大国沙文主义,也很不喜欢以古人的什么什么成就作励志当下的宣教手段。但是我得承认,如果我今天还站在那样一个版图上,自我感觉大概很不一样。就像一个衰老的恒星,在塌陷消亡之前,会有一次超威力的爆炸一样,中国的清代,准确说是康乾时期的清代,就是这样一个超亮之星,是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一个辉煌顶点,是封建制度最成功的集大成者。解读了这段历史,对封建社会、对这个体制下的大千色相,庶几识之。
就此便引出了一个话题:所为集大成,不是一个空概念,必有种种名至实归、登峰造极的景观。其中,集大成的人物必不可少,亦如二王之于书法,李杜之于唐诗,若没有,便不可思议。举康熙、乾隆二位,说他们是中国封建帝王系列中集大成者,应该没人反对。由此说到和珅,说他是中国封建官吏系列中的集大成者,或可当仁不让。
人们对和珅的认识,大抵集中在一个贪字上,这当然不冤枉他。不过,若仅此一项,那么请王刚来秀一秀,也就胜任了。然而,能荣膺集大成者之名者,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子项,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而已。如果只从这一点上盖棺和珅,其谬大矣。
剖析和珅,从发迹到死,似乎集中了一个官本位制度中的所有为官的元素:自幼清贫、发愤苦读、幸识君王、连升三级、侍君如父、位极人臣、左右逢源、精明干练、阴险狡诈、贪得无厌……可以这么说,把能想出来的、对一个封建官吏的所有褒贬之词悉数用上,都能在和珅那里找到对应。我常想,大概也只有在乾隆的浩大版图中,在封建社会这席最大、最丰、最后的盛宴中,才能看到这样一个飘然而至的身影。
再转头影视的话题,作为现代传媒,在追逐收视率的同时,时时娱乐着大众,但也常常误了人家的子弟。和珅登秀场,即是鲜明一例。
纪连海先生,职业教育家,教人子弟。凭着职业的敏感,注意到了这一点。为了不使自己的学生将娱乐节目误读为历史,于执鞭授教之余,焚膏继晷,作十二章之《历史上的和珅》。举和珅为切点,可谓精心之选。借助影视、借助王刚,趁势循循诱导,借机徐徐而入,不失睿智,更是教育家的苦心。前面所说的话题,不过是此书的余赘。
回到历史,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现在校园中流行着一句话,叫什么“我的快乐我做主”云云,看电视肯定比读正史快乐。据说现在美国的很多学生答不出林肯是谁,这大概就是“我的快乐我做主”所致。也许不用多久,高呼着和平口号的秦始皇、柔情似水的汉武帝、飞檐走壁的唐太宗,人还没死就大呼庙号的“我孝庄”之类,便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莘莘学子的历史答卷中。此绝非杞忧之语。
像我们这样的教育界的门外人,尚有此忧,何况如纪连海先生?
如今人们脚步匆匆,没有几个人能静下心来读书鉴史。然而不能没有的,是要在路边立起或扶正几块指引路径的标识。
纪先生做的,正是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