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的思考:国史十六讲


樊树志 

 

朱熹新儒学:从“伪学”到官学(2)



  ——穿衣:要颈紧、腰紧、脚紧;

  ——说话:凡为人子弟必须低声下气,语言详缓;

  ——读书:要端正身体面对书册,详缓看字;

  ——饮食:在长辈面前,必须轻嚼缓咽,不可闻饮食之声。

  这些规矩在今天的年轻一代“新新人类”看来,似乎过于迂腐、过于苛刻,其实不然。按照朱熹的逻辑,如果连日常生活细节中的良好习惯都难以养成,那么就谈不上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更遑论治国平天下了。由此,我们不难理解朱熹为什么要强调“持敬”、“涵养”工夫了。他所说的“持敬”,首先要使自身外貌风度得到整肃,要排除杂念,外貌与内心做到表里如一、整齐严肃,可以概括为十二个字:动容貌、整思虑、正衣冠、尊瞻视。他有一句名言:“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意思是说,待人接物必须恭恭敬敬、畏畏谨谨、收敛身心,不要放纵自己。如果人人都如此讲究“修身”,那么整个社会的精神文明也就距离不远了。

  然而,朱熹这样一位道德学问令人敬仰的大师,生前的遭遇十分坎坷、凄凉。当权派出于政治考虑,把他的学说诬蔑为“伪学”,给予严厉的打压、禁锢,成为南宋文化思想界最引人注目的咄咄怪事。在中国历史上,用行政命令手段禁锢一个学派、一种学说,屡见不鲜,它并非学派之争,而是排斥异己的政治斗争手段。在南宋这个内外交困的时代,学术就更为敏感了。在此之前的绍兴年间,就有依附秦桧的官僚攻击程学、洛学,原因就是他们反对“和议”(实即投降),诬蔑这些学派为“专门曲学”,极力主张朝廷应该“力加禁绝”。可见禁锢学派并非学派门户之争,而是明火执仗的政治斗争。

  对朱熹的禁锢也是如此。因为他主张“修政事,攘夷狄”,也就是整顿南宋自身的政治局面,以期达到“复中原,灭仇虏”的目的。也因为他抨击当时朝廷的腐败政治,得罪了当权派。朱熹疾恶如仇,曾经连上六本奏疏弹劾贪赃枉法的台州知府唐仲友,唐仲友的姻亲、宰相王淮授意吏部尚书郑丙攻击朱熹,说什么“近世士大夫所谓道学者,欺世盗名,不宜信用”。宋孝宗轻信此言,“道学”从此成为一个政治罪状,贻祸于世。宋宁宗即位后,朱熹提醒皇帝防止左右大臣窃权,引起专擅朝政的韩侂胄嫉恨,先是用“道学”之名打击,以后又感到“道学”二字不足以构成罪状,索性把朱熹的道学诬蔑为“伪学”。朝廷大臣忌惮社会舆论,不敢过分谴责朱熹。韩侂胄的亲信、监察御史沈继祖就捏造朱熹的“罪状”——霸占已故友人的家财、引诱两个尼姑作自己的小妾,把朱熹搞得声名狼藉。从此以后,政坛上对朱熹的攻击日甚一日,甚至有人公然上书要求处死朱熹。

  在政治高压下,朱熹不得不违心地向皇帝认罪,无奈地承认强加的罪状:“私故人之财”、“纳其尼女”。为了显示认罪态度的诚恳,他说出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深省昨非,细寻今是”,彻底否定自己的过去。他的门生朋友惶惶不可终日,特立独行者隐居于山间林下;见风使舵者改换门庭,从此不再进入朱熹家门;更有甚者,变易衣冠,狎游市肆,用以显示自己并非朱熹一党。结果当局还是罗织了一个五十九人的“伪学逆党”,朱熹便是这个“伪学逆党”的首领,令人啼笑皆非!

  庆元六年(1200年),朱熹在孤独、凄凉的病榻上与世长辞。朝廷提心吊胆,如临大敌,严加防范,唯恐他的门生在悼念的时候,“妄谈时人短长,谬议时政得失”。

  这场冤案,九年之后终于得到昭雪。朝廷为朱熹恢复名誉,追赠中大夫、宝谟阁学士,他的学说不再是“伪学”,他的门生朋友不再是“逆党”。宝庆三年(1227年),宋理宗发布诏书,追赠朱熹为太师、信国公,鉴于他的《四书集注》“有补治道”,提倡学习《四书集注》。此后朱熹学说作为官方学说,成为声誉隆盛的显学,流传数百年而不衰。

  此一时,彼一时,简直是天壤之别,正所谓“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变化之剧烈令人难以置信。政治对于学术的干预,莫此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