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的思考:国史十六讲


樊树志 

 

东林非党论(2)



  这种不择手段的攻击引起了正直人士的愤怒,光禄寺丞吴炯对徐兆魁捏造的东林书院罪状一一予以驳斥。他以确凿的事实指出:浒墅关附近小河根本无法通行商船,只能通行小船,从来无税;来参加东林讲会的人都是自费,书院从未向浒墅关官吏索要银两;东林讲会的经费都来自参会者捐资,从不接受县衙资助;至于讲会“杂以时事”云云,更为无稽之谈,他说:“会中之规,每日轮客一位,讲书一章,互相问难,青衿皆得质所疑。讲毕,童子歌诗一章,遂散。举坐无哗,并不谈时事。即民风土俗与会友家常之事,亦置不言,奚关各邑之行事?”

  万历四十年五月,顾宪成在一片诽谤声中与世长辞,触发了正直人士为他辩护洗刷的激情。然而,此后对东林书院的攻击愈演愈烈,诬蔑它是“遥制国是”的“党”。以讲学为宗旨的东林书院被看作一个“党”,无异于重演南宋时禁锢朱熹办书院讲学的“伪学逆党”之禁,是不祥之兆。南京工科给事中喻致知在奏疏中点明了这一点:“伪学之禁,盛世不闻,仅于宋季见之”,并且忧心忡忡地指出:“伪学之禁网益密,宋之国祚亦不振”,提醒当权者深长思之。

  到了天启初年,一些原先与东林书院有关的人士回到了政坛,把重整道德的精神带到官场,与魏忠贤及其“阉党”展开了殊死较量。魏忠贤之流把凡是反对“阉党”专政的人一概斥为“东林党”,把原本子虚乌有的“东林党”当作一个组织实体,开出黑名单,重演一次“党锢之祸”。

  魏忠贤的亲信卢承钦编成《东林党人榜》,开列“东林党人”三百零九人,用奏疏的形式于天启五年呈报朝廷,由专擅朝政的魏忠贤把它向全国公布。其政治意图十分明显,一方面要证明“东林党”是一个政治实体;另一方面示意政府部门按照这个名单清除异己势力。

  与此同时,一贯与东林书院为敌的吏部尚书王绍徽,仿照《水浒传》一百零八将的名号,编了一本黑名单,这就是臭名昭著的《东林点将录》。此后接二连三还有《东林同志录》、《东林籍贯录》、《盗柄东林伙》等。

  值得注意的是,王绍徽在《东林点将录》中,把李三才、叶向高列为“东林党”的一、二号领袖:“开山元帅托塔天王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把李三才、叶向高作为“东林党”的领袖,并非王绍徽的发明。万历四十二年户科给事中官应震就扬言:十余年来东林书院的不肖之徒,为了“号召徒党”,“外资气魄于李三才,内借威福于叶向高”。其实十分牵强附会。李三才本人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东林”的一员,他公开声明,东林是东林,李三才是李三才,两者不可混为一谈。至于叶向高,根本与东林毫不相干,他在政治上一向倾向于沈一贯的“浙党”,按照当时的朋党政治标准来划线,“浙党”是东林的对立面。由此可见,这个黑名单完全是为了政治斗争的需要而炮制出来的,毫无事实根据。

  如果说李三才是“东林党”的第一号人物,叶向高是“东林党”的第二号人物,那么按照党同伐异的原则,他们二人理应密切配合。当李三才呼声甚高时,叶向高为何不大力支持,援引他入阁,营造一个“东林内阁”,而是多次请求皇帝批准李三才辞职?当东林人士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时,叶向高很不以为然,主张由他出面调停,才可以避免大祸。魏忠贤早就对叶向高动辄掣肘有所不满,碍于他的元老重臣身份,才让他以辞职的体面方式下台,但是必须使他在政治上声誉扫地,于是硬把他与李三才捆绑在一起,成为“东林党”的领袖。

  1957年出版的《东林党籍考》,依据《东林党人榜》、《东林点将录》所提供的名单,对所谓“东林党人”逐个写出小传,却并未考辨真假是非。既然此书名为“东林党籍考”,顾名思义必须客观地考辨哪些人不能列入“东林党籍”,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份名单是魏忠贤为了打击异己势力而炮制出来的,事实真相并非如此。然而《东林党籍考》上的第一、第二号人物依然是李三才、叶向高,其他人物也出于上述黑名单,该书的出版无异于肯定了《东林党人榜》、《东林点将录》的可信性,与历史真相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