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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儒家思想
(一)掌握要领,本立道生
上面谈的都是在文学修养方面,这里探讨的是思想。
孙氏在医、儒、道、释四家中,当然以医家为主,三者为宾。在思想方面,以道为主,儒居其次,释家方面仅仅有方外之交而已。
他在《要方·大医习业》中就谓"不谈五经,不知有仁义之道"。考《诗》《书》是孔子删的,《礼》《乐》①是孔子定的,《春秋》②是孔子作的,所以五经是儒家经典,这说明孙氏对儒家之教已掌握要领,抓住核心。
"大医习业",是培养和造就医学人才,而且还要求具有德才兼备的合格医生。很显然全文中强调读《内经》,旁及"周易六王",是解决业务技术问题。"不读五经"就"不知有仁义之道",这是解决思想品德问题。也就是孙氏以"医"和"道"为体,以"儒"为用的中心思想。有了医技与医德,然后培养出来的医生,就可以"于医道无所滞碍,尽善尽美"了。孙氏所以把这个问题置之于全书第一篇中,说明他的重要性。
《翼方·本草上·论曰》:"使忠臣孝子忩遽之际"。(见卷二)在方技医书中出现"忠臣孝子",是少见的。这就证明孙氏对儒教事君以忠、事亲以孝的思想深铭五中的流露。
《要方·大医精诚》:"自衒功能,谅非忠恕之道。"除了忠孝之外,恕也是儒教核心之一。同时也反映出《论语·学而》"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的儒家思想。
又如"夫四德者,女子立身之枢机"(见《要方·妇人方上·求子》。
四德,为儒家强调女子对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的终身克守、不可违叛的礼教。
考儒教学说,以"仁"为核心,以"礼"为手段,以忠孝节义信为具体行动,强调"祖述尧舜①,宪章文武②。"所以在他们心中一切仁义忠信的化身,就是尧舜文武。现在《要方·妇人方上·养胎》的"生子皆良,长寿忠孝,仁义聪惠,无疾,斯盖文王胎教者也"。很显明地提示孙氏对儒教深入的信仰,不知不觉中在"为心声"的语"言"中流露出来。
《要方·妇人方上》屡屡提到"以贻后嗣"、"有绝嗣之殃"、"断绪"等语。从语气中看出孙氏对绵延后代的思想,远远超过了祛病保健之上。这显而易见,是接受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见《孟子·离娄上》)孔孟之教的必然后果。他对无后的儒家思想,就从这几句话中,即曝露无遗,谓:"夫婚姻养育者,人伦之本,王代之基,圣人设教,备论阙旨"(见《要方·妇人方上·教子》)。
(二)-步-趋
孙氏毕竟是典型的学者,从启蒙开始就泡浸在儒家怀抱里,纵然以道教为主要信仰,但他的一言一语,基本上都是孔孟之言的阐明者、发挥者或执行者。且看:① 《乐》即乐经,六经之一。今文家谓乐本无经,只是附于诗经的一种乐谱。② 《春秋》相传孔子据鲁史修订而成,为编年体史书,六经之一。
① 尧舜,指远在部落联盟的首领唐尧与虞舜,孔孟儒家认为是圣明之君。② 文武,为周文王与周武王的合称,儒教也把这两人奉为圣人。
"白首之年,未尚释卷"(见《要方·序》),"今年过百岁,研综经方"(见《翼方·针灸上·取孔穴法论曰》)。这都是孔子"朝闻道夕死可矣"(见《论语·里仁》)的具体执行。
"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见《要方·序》),这是完全无缺的反映出孔孟之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见《孟子·尽心下》)的思想。
"孜孜汲汲,唯名利是务,崇饰其未而忽弃其本,欲华其表而悴其内"(见《要方·序》),又是儒家"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见《孟子·梁惠王》)的思想。
"又到病家,纵绮罗满目,忽左右顾盼。丝竹凑耳,无得似有所娱。? ?不得多语调笑,谈谑喧哗,道说是非,议论人物"(见《要方·大医精诚》)这又与《论语·颜渊》的"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出于一辙。
"自古名贤治病,多用生命以济危急,虽曰贱畜贵人,至于爱命,人畜一也。??其虻虫水蛭之属,市有先死者,则市而用之"(见《要方·大医精诚》)。这完全是《孟子·梁惠王上》:"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也。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的同一思想。孙氏的用死不用生,更是十足的"远庖厨也"。
"但发惭愧悽怜优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见《要方·大医精诚》),孙氏用一个"发"字与"念"字,落在一个"意"与"心"字之上,把儒家的"内省不疚"(见《论语·颜渊》)思想描写得入木三分。
"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见《要方·妇人方上·养胎》)。完全照录于《论语·乡党》的"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
"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伎,始终循旧"(见《要方·治病略例》),"各承家伎,便为洞达"(见《翼方·禁经上》),孙氏不嫌其烦地屡屡批判那些医生,不想博采众长,仅仅抱残守缺地坚持一已之得。这种思想的根源,来之于孔子的"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见《论语·为政》)。周是普遍,比是偏向。纵然一为学术,一为行动,但其原理则《要方·序》:"是以亲邻中外有疾厄者,多所济益。"孙氏认为医生治病,不论亲近的、疏远的、亲戚、路人甚至国外人士,都要一视同仁("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不过是前后次序问题,与这一视同仁并不矛盾)。与"子曰,有教无类"(见《论语·季氏》)的思想完全一致。总之,孔子的教育人才,是"有教无类",孙氏治疗病人,也是"有治无类",是同一个思想。
"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见《要方·大医精诚》),就是《论语·颜渊》"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思想。
孙氏提到天人合一方面,两部《千金方》各有一处:其一是《要方·治病略例》的"夫天布五行以植万类,人禀五常以为五脏。经络腑输阴阳,会通玄冥幽微"。其二是《翼方·养性》的"人生天地气中,动作喘息,皆应于天,为善为恶,天皆鉴之。人有修善积德而遭凶祸者,先世之余殃也。为恶犯禁而遇吉祥者,先世之余福也"。这两个天人合一,前者为不折不扣的以《内经》作中心思想的医家天人合一学说,就是把人体本身的五脏六腑、皮肉筋骨统一之外,还要把人与人周围环境也统一起来,为医学所利用。例如"凡用药皆随土地所宜,江南岭表,其地暑湿,其人肌肤薄脆,腠里开疏,用药轻省。关中河北,土地刚燥,其人皮肤坚硬,腠理闭塞,用药重复"(见《要方·治病略例》),可以证实是唯物的。后者为以董仲舒①为首的儒学中封建神学体系的天人合一学说。自《易经》开始,就孕蕴着这个思想,之后在不知不觉之中与儒学接触而互渗,子贡②也说过这样含有天人合一思想的话,谓"固天纵之将圣"(见《论语·子罕》)。直到董仲舒而开始完整了这个体系。董仲舒在"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气"与"天人一也"之间的关系,认为是:国家将有失道之政,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见《对贤良策》)。
所以孙氏后面的天人合一,是儒家的唯心主义思想。这里提出这个问题,并非评议唯心与唯物,不过用以证实孙氏的儒家思想的另一方面。
在《孟子·离娄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之下,所以孙氏在两部《千金方》中不止一次地提到像"以贻后嗣"、"绝嗣之殃"、"断绪"、"妇人绝嗣不生"(以上见《要方·妇人方上》)、"况乎身灭覆宗之祸"(见《翼方·退居》)等咒咀无后绝嗣的口气。
《要方·养性》"夫养性者,欲所习以成性,性自为善,不习无不利也。
性已自善,内外百病皆悉不生,祸乱灾害亦无由作。??此则道德之枯也"一节,与《孟子·尽心》的"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完全同一个思想。也可以这样说,孟子是"人性本善"思想的创导者,孙氏则利用这个"人性本善"学说来引进到养生保健领域里来。
孙氏除了对宫禄毫无兴趣,对钱财也十分漠然,这是《孟子·梁惠王》的"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思想的体现。
从来在纸上写写、嘴上说说是方便得很,慷慨陈词,也何难之有,主要是实际行动。宋·淳熙十二年(1185 年)《淳熙秘阁续帖》有"芎䓖不宜滋补,下白,纳下,粟米一石,资饮啜也。思邈"。这20 字有力地证明孙氏把小米一石,赠予贫苦病人作饮料或煮粥充饥。虽然仅仅一石的粟米,能值几文钱,但以清贫的孙氏来说,却并非一个小事了。这也完全是"仁"的表现。他有这样的事实,但在自己写作中一言未及,更显示出真的是《论语·学而》的"不患人之不已知"。
《旧唐书·本传》:"周宣帝时,思邈以王室多故,乃隐居太白山。隋文帝辅政,徽为国子博士,称疾不赴(原误作起)"。又"及太宗即位,召诣京师"。前者孙氏在乱世时隐居太白山,后者为治世时进京称臣于太宗,完全符合《论语·泰伯》的"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儒家思想。而且孙氏还把这种思想引进到医学方面来,谓:"又须审候与死人同状者,不可为医。与亡国同政者,不可为谋。虽圣智神人,不能活死人、存亡国也。故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凡愚人贪利,不晓于治乱① 董仲舒(公元前179- 前104 年),汉广川人。他讲学著书,推尊儒教,仰黜百家,著有《春秋繁露》等书。
② 子贡,孔子得意弟子,姓端木,名赐。
存亡,危身灭族,彼此俱丧,亡国破家,亦医之道也"(见《要方·针灸上·用针略例》)。
倍受后人指责的《要方》中没有仲景学说的伤寒。只有叶梦得体谅他的"独伤寒未之尽,以未尽通仲景之言,故而不敢深论"(见《避暑录话》),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在撰写《要方》时没有见到《伤寒杂病论》①而无法研究,从他的"江南诸师秘仲景方,不传"(见《要方·伤寒上》)一语中完全可以证实。待《要方》脱槁后孙氏已111 岁时,才得到《伤寒杂病论》而开始研究,所以在《翼方》中把伤寒发挥阐明得淋漓尽致。其《要方》中不予深谈,就是孙氏不敢把没有发言权的理论强加发言,这是孙氏"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见《论语·为政》)儒家思想指导下的必然结果。
他对发展多种方法的综合性治疗,也正是接受了孔子"君子不器"(见《论语·为政》)的启迪。
(三)无意中流露出的儒家思想
两部《千金方》中引用或受影响于孔孟的,除明白指出的"孔子曰,思无邪"(见《要方·养性·道林养性》)之外,还有不少是儒家的。如:"降志屈节"(见《要方·序》),乃引之于《论语·柳下惠》的"降志尊身矣"。
"造次必于医,颠沛必于医"(见《要方·平脉》),就是把《论语·里仁》的"君子无终日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的"是"改为"医"。"剧荏例便悁欲死"(见《要方·肺脏》),乃引之于《论语·阳货》的"色历而内荏"。
"此皆入人四体"(见《要方·丁肿痈疽·丁肿》)、"四体无令自安"(见《要方·丁肿痈疽·发背》),皆引之于《论语·微子》的"四体不勤"。因为中医术语中始终没有"四体"之名。
以上罗列的都似乎仅仅在文字方面,未必涉及思想。但思想而不是儒家,他也不会青睐于一部《论语》而读之熟透熟透的。
儒家教育内容,就是《五经》或《六经》①。在两部《千金方》中除了明确指出"礼云"、"易曰"、"诗云"、"传(指《春秋》)云"之外,更有未加指名的引用《六经》者,比指名的还要多。如来之于《易》的,有:《要方·序》的"探赜索隐",就来之于《系辞上》里原封不动地照录。
《要方·序例·药藏》的"安不忘危",直接取于《系辞下》的"故君子安而不忘危"。
《要方·妇人方上·求子》的"夫四德者",就是《易》经以元亨利贞为四德的四德。
《又》"立身之枢机",就是来之于《系辞上》的"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
《要方·丁肿痈疽·凛疽》"多恻恻然痛",来之于《易·井》的"井渫不食,为我心恻"。
《要方·食治》的"然后命药"的"命"字,用得很神。考上级(包括① 《伤寒杂病论》16 各。东汉·张仲景撰。
① 《六经》,即《诗》、《书》、《易》、《乐》、《礼》、《春秋》六部古典文献。但以《乐》是附在《诗》中,不独立成书,故改称《五经》。
古代的上帝或帝王)给予下级东西者称"命"。来于《易·师》的"王三锡命"。
《翼方·序》的"全生之德为大"。来之于《系辞下》的"天地大德曰生"。
《翼方·禁经上》的"玄黄肇判"。来之于《易·坤》的"天玄而地黄"。
《又》"穷神极智"。来之于《系辞下》的"穷神知化"。
此外,还有"易曰,非天下之至赜,其孰能与于此"(见《要方·序例·治病略例》)。
"易称,天地变化,各正性命"(见《要方·伤寒上·伤寒例》)。
"易称,积山以成大"(见《要方·序例》)。
引之于《书经》的有:《要方·序》的"三才肇基"。来之于《书·武成》的"至于太王,肇基王迹"。
《又》"钦望巫祝"。来之于《书·盘庚上》的"不匿厥指,王用丕钦"。
《要方·热痢》的"弘之在人"。来之于《书·君牙》的"弘敷五典"。
《又》"但使药与病源,的相主对,虽剧但服",它的意思完全与《书·说命上》的"若药弗瞑眩,厥疾弗廖"相同。
还有引之于《礼记》的,有:《要方·序》的"孜孜汲汲"。来之于《礼·问丧》的"汲汲然,如有追而弗及也"。
《翼方·养性·养性禁忌》的"勿谓暗昧,神见我形,勿谓小语,鬼闻我声,??为善为恶,天皆鉴之"的一节,是在阐明《礼·大学》的"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还有来之于《诗经》者,如:《要方·序》的"德逾于此"。来之于《郑风》的"无逾我墙"。
《要方·序例》的"诗有、厥初生民"。
《要方·妇人方上·求子》的"断绪"。考绪字常常借用为世业或宗祧来解释。来之于《鲁颂》的"玉于文武,缵太王之绪"。
《要方·肝脏·脉论》的"招招如揭竿"。来之于《邶风》的"招招舟子,人涉邛否"。
《要方·胃腑·痼冷积热》的"有声泱泱然"。来之于《小雅》的"维水泱泱"。
《要方·肺脏·肺脏脉论》的"任物之精也"。此任字作胜任负担讲,来之于《小雅》的"我任我辇"。
《又》"萋萋枝条"。来之于《召南》的"维叶萋萋"。
《要方·肺脏·肺瘘》的"三焦踟蹰"。考踟蹰用在这里,作为逗留或徘徊不前的意思,来之于《邶风》的"受而不见,搔首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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