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青 ××同志: 你好。 在渤海之滨的大连,我收到了你那寄自遥远的岳麓山下的来信。看着这信,我忘记了 是在这水天一色碧波万顷的北国海滨,而却仿佛又置身于那青峰如林绿树似海的索溪峪风景区中了。那满目碧色,那满耳蝉声,那潺潺的溪水,那□□的山风…… 啊,我的心,又象喝了醇浓的佳酿似的,又有些醺醺欲醉了。 怎么能不陶醉呢?这样优美的风光,这样罕见的景色,这样热情的主人! 可是,抱歉得很,虽然心都陶醉了,而文章却至今没有写出来,以致使你不得不从那遥远的数千里之外的长江,信使迢迢地来函催索了。 你来信中,频频地向我表示歉意,说你打扰了我,侵占了我的“宝贵的时间”,你深感不安。朋友,你太客气了,深感不安的应该是我,而应该表示歉意的也还是我。因为我辜负了索溪峪那令人心醉的优美风光,辜负了索溪峪的主人的火一般热情,也辜负了你,我的朋友的殷切期望。 记得,当我们从武陵山区游罢归来的第二天,湖南省政府在荣园宾馆八号楼设宴招待我们时,席间,与我同桌的刘省长问起我对武陵山区的观感如何,我说:“太美了,简直美得无法形容。” 真的,朋友,这是我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决非什么外交词令。 人们常常在美的的事物面前,有自惭形秽的感觉。面对着索溪峪的如此优美的风光,我也深深地感到我自惭笔拙了。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来描绘和形容它的美丽,我只觉得文字的功能,在这种情况下,是微弱得多么可怜哪。 记得列宁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切比喻都是蹩脚的。这话非常确切。简直没有一个比喻对于索溪峪是恰如其分的。人们不是常常用“风景如画”来比喻那风景的美丽吗?可是,依我看,任凭怎样的画,也没有索溪峪美;任凭怎样高明的画家,也画不出索溪峪的丰姿神采。 我也曾借助于照相机。可是,尽管我用的是最现代化的高级照相机和最好的彩色胶卷,但是拍出来的照片,却依然缺少索溪峪的那种雄伟壮阔的气魄,清新秀丽的神韵。 不是吗?在去索溪峪之前,我也曾看到过一些拍摄索溪峪的照片和描绘索溪峪的文章,我承认这些照片,这些文章,大都拍得很好,写得很精采,不乏佳作,甚至堪称精品;可是,及至我到了索溪峪亲眼看到了那里的风光时,却就深深地感到那些照片和文章,都黯然失色,无法比拟了。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我至今还没有写了一篇描绘索溪峪的文章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因我深知我的这支笨拙的笔,是同样无法把这优美绝伦的景色描绘出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不,绝对不可能。 但,尽管文章至今没写出来,而索溪峪的景色,却时常萦回于我的记忆之中。在攀登那巍峨雄伟的长白山时,我想起过它;在穿越那关东山的茫茫林海时,我想起过它;因大连棒棰岛海滨浴场游泳,望着那水天一碧,浩瀚无边的大海时,我想起过;在二道白河的深夜里,与同行的朋友们天南海北的聊天时,我想起过它;并且一再地带着自豪的神气向同行们讲叙过它,夸耀过它。以至使得朋友们开玩笑的说我是“迷上了索溪峪上,总是忘不了索溪峪”。 是的,怎么能不着迷呢?又怎么能够忘记它呢? 我想念任何一个到过索溪峪的人,只要他有一点儿审美感受,这就一定会把这个无限美丽的地方,永远地印在他的记忆之中,并会经常浮现出它那有着无限魅力的影子,感到极大的满足。 尤其是那十里画廊。 啊,画廊,这名字实大是好,真不愧是画廊。你沿着那流水潺潺弯弯曲曲的山溪向上走去,你会惊讶地看到,一路上,两边青峰高耸,绿树如云。人走在这两山夹峙的山谷中,就象走在一条幽深的小胡同里似的,仰头向上望去,上面是一线蓝天,两边是无数青峰。这青峰,一座座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千姿百态,美妙绝伦。它们是那么多,一座挨着一座,一座有一座的特色,一座有一座的姿态。它们有的象身背草篓的采药老人,有的象手捧鲜花的妙龄少女,有的象摩天大楼,有的象中世纪城堡,有的双峰插云,象两根尖尖的竹笋,有的一柱独特,象一支长长的长箭。……好看极了。我实在惊讶:天公究竟用什么神奇的力量,给大自然造出如此变化无穷、美妙绝伦的景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每一座青峰,就是一幅绝妙的好画,优美的好诗。这十里画廊的两边,就是这无数的画,无数的诗。它们纷纷地排列在你的面前,张着那绿色的臂膀,在向你拥抱,向你微笑,向你絮絮低语。啊,朋友,置身于如此优美的环境中,你怎的能不着迷,能不陶醉呢? 热情而谦逊的主人——慈利县的李县长、王副县长,一再地要我们为两旁的这些山峰起个名字。因为这儿还是一颗“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瑰宝。由于过去很少有人来过,所以那高耸于原始森林之上的一座座千姿百态的青峰,还未有自己的名字,所以主要要求我们根据这山峰的形状,给它命名。可是,这命名,也实在太难了,我前面说过:一切比喻都是蹩脚的,这山峰是那么美丽多姿,而且从不同的角度望去,就有着不同形状,那里能找得出恰当的名字来呢。而且,弄不好,还会贬低甚至丑化和歪曲了它们。比如有的山峰,有人叫它什么“猪八戒背媳妇”,什么“娇女气母”,什么“猫戏鸡”,什么“狗跳岩”等等,不是俗不可耐,就是牵强附会,不但表现不出它的特征,形容不出它的神,反而贬低了甚至于丑化了它们,实在是大煞风景,这样的名字,还不如没有的好。说起来难,大自然的美,是无法用一个简单的名词可以比喻得恰当的。更何况人们的审美趣味不同,感受也不同,所以还不如让人们智者见智,仁者见仁,自由地发挥他们各自的想象力的好。当然,我并不反对一切命名。好的命名不但需要,而且能增加景物的魅力和人的审美趣味。三峡的神女峰即是如此,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们同行中一、二十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为这些山峰,留下个什么名字。因为谁都不愿也不敢不揣浅陋去往这美妙绝伦的山峰上涂鸦。也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山峰实在是太多了,也不象别处的山,只有寥寥的几个山峰。就说黄山吧,顶多也不过“七十二峰”(那还是夸大了的说法),而这儿,却有着几千座山峰。它简直就象树林似的,密密层层,重重叠叠,形成了一片苍苍茫茫浩瀚辽阔的峰海。在这数不胜数的众多山峰,谁能想出那么多恰如其分的名字,又谁能够记得住这多如繁星的名字呢?朋友,你说是不? 山峰的众多,山峰的奇特,山峰的苍翠,山峰的秀丽,就是索溪峪一带风光的最显著特色之一。这十里画廊,可以说是比较集中地把这些特色表现出来了。那真象一道长长的画廊。人走在这画廊中,看着那两边的景色,真有置身于画中之感。仿佛自己也变成了这画中的一点,和这大自然完全溶于一体了。 然而,这十里画廊还只不过是索溪峪的众多的风景点当中的一个而已。另外的一些地方,也各有各的特色,这瑶池,又名天池,它不在山谷之中,而是在高高的山峰之上。这山峰,非常的高,非常的险峻,人要沿着悬崖陡壁向上攀登上几百级石级,到达峰顶之后,才会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出一片别在洞天的奇妙景色。但见在那万峰耸立群山环抱中间,一泓碧绿的湖水,荡漾其中。湖面上,水平如镜,微波不兴。上面的蓝天白云,四周的青山绿树,都倒映在湖面之上,美极了。这又是一幅绝妙的好画,而且,这湖水,既非一望无边,也非一览无余;而是随着那重重叠叠的山峰,向前弯弯曲曲地延伸开去。峰随水转,水随峰绕,一直延伸到万山丛中,群峰深处。它就象一首优美含蓄的诗,在给人以极大的美的享受的同时,并把人的想象,引进到一个朦胧、神秘、深远、迷人的境界中去。啊,这时,真想荡一叶扁舟,劈开那万道绿波,重重倒影,顺着千回万转的青峰,向万山深处游去,去一穷那洞天的奥秘,瑶池的底蕴。更想:化一只白鹤,展翅于蓝天碧水之间,青峰绿树之上,去尽情地领略这九霄云外的湖光,八百里路的山色。 啊,朋友,你说,这般景色,怎不令人着迷,又怎能使人忘怀呢? 生活和工作在这仙境般美丽的索溪峪的人们有福了,而有幸能到此一游的人们,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大幸福呢? 是的,索溪峪的风景是出类拔萃的美,可是,我觉得:更美的还是索溪峪的人,索溪峪主人的心灵。 一到索溪峪,伴随着那迷人的风景而来的,是主人的热情接待和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虽然由于初建,招待所的设备比较简陋,但是服务人员却是非常热情周到,从所长到工作人员,从宿舍到伙房,简直就象一团热烘烘的烈火,使你感到无比温暖,他们尽力地在现有条件下,使你游得愉快,吃得满意,住得舒服。清晨,你刚刚起床,他们就把洗脸水送到了你的门外;夜间,当你游罢归来感到有些疲乏时,他们又把洗脚水送到了你的床前;上山下山时,他们搀扶着你;走到险要处,他们用自己的身子护卫着你;烈日烘烤时,他们把自己头上的草笠,摘下来给你戴上;口干舌渴时,他们把身上背的水壶,送到你的嘴边。……这一切,我们已经感动得不行了,他们却还总是谦逊地说:“做的很不够,很不够,叫你们受苦了。” 这话,既非客气,更不是虚伪,而是出自于内心的真实情感。因为他们把每一个到索溪峪的游览的人,都看做是索溪峪的骄傲,索溪峪的光荣。他们不让有一个游客在饱览了索溪峪的优美风光归去之后,留下半点与这优美风光不相称的不快之感。慈利县招待所的所长小李,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姑娘,她的父亲在大城市里工作,但她却甘愿留在偏僻的深山里,为游客们服务。她既是所长,又是服务员,也是导游员。只要是旅游需要,她什么都干,送水、送茶、端菜端饭,……样样都干得那么积极,那么热情,那么耐心,那么周到。 更令人感动的是慈利县政府和索溪峪管理局的负责同志们的那种热情谦逊的态度,和时时刻刻心心念念地想着如何开发索溪峪的积极进取的精神。在我们参观游览的整个过程中,王德盛副县长和管理局吴局长以及田波副局长,自始至终地陪同着我们,对我们关怀备至,每到一处,不但向我们详细地介绍情况,而且总是要谦逊地向我们征询如何建设和开发的意见。他们是那么诚恳,那么殷切。王副县长是师范毕业的大学生,学物理的,原在一个中学里任校长,新近被选拔到县的领导班子来。他年青,有文化,事业心强;而又谦逊热情,彬彬有礼。“文革”中,他被下放到这一带劳动,对这儿非常熟悉,并有着浓厚的感情。吴局长和田副局长,为了开发这个风景点,他们几乎走遍了索溪峪的山山水水。田波就曾不辞艰险,三探黄龙洞。他还会写诗,也能写文章。他的诗,文中,充满了对索溪峪的热爱之情。他掌握了大量的有关索溪峪的材料,包括历史沿革珍禽异兽以及优美的民间传说神话故事等。但是,他却没有象有些会写作的人那样把这做为奇货可居秘而这宣,而是尽量地向人们讲叙介绍,唯恐遗漏了什么。 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一天,王副县长等陪我们上山游览了一天,回来时,大家都很疲乏了,吃过晚饭后不久,我就上床休息了。睡到半夜我忽然醒了过来,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我从窗户上向外望去,月光下,我看到王副县长和吴、田局长他们,兀自还在屋外的空地上,谈论着如何建设索溪峪的计划。我仔细听了听,他们计划着要在十里画廊的下游,动工修一道水闸,把那沿着十里画廊流动着的小溪的水位抬高,使它能够行船,这样就可以乘着船,划着桨,沿着山溪,欣赏那两边画廊的景色。他们还计划着,在瑶池中,也增添一些船只,使得游客能在池中划船游览。还要在瑶池两边的山上,建筑一些亭台楼阁等民族形式建筑物,来点缀风景。另外,他们还计划着开辟公路,修建宾馆和别墅,以接待更多的中外游客。……他们谈的是那么热烈,那么起劲,忘记了白天的疲劳,忘记了夜已深沉。他们心中想的,全是如何把这一“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风景胜地,装扮得更加美丽,如何提供多种方便,让国内外更多的游客,来分享这罕见少有的索溪峪的优美景色。 啊,这又是何等广阔的胸怀,何等优美的心灵啊! 在这优美的索溪峪风景区,又有着这许多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怎不令人着迷,又怎能令人忘怀呢? 你说是吧,朋友? 好,此信就写到这里。如果你认为它多少还有点意思的话,那就把它做为一篇散文发表吧,这也算了却了一笔债。不,这债,我还是没有还清的,因为,我深知,我的这篇拙文,远远地没有写出索溪峪风姿和神采,充其量,只不过是抒发了我对索溪峪的怀念之情罢了。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还是我在前面讲过的那句话:在如此优美的风光面前,我只有自惭笔拙,自恨无能了。 这,你能凉解我吗?朋友,这只好请凉解了,我的朋友。 顺颂 秋祺!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日于大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