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羽仪 我原以为微暗的故城永远不会扰乱游人的感情,原以为这废弃的寺院和塔林再没人来祈祷了。它们应该宁静地伫立在旷野上,把世俗的波涛冲得一干二净。 其实不然。一位日本高髻少妇在维吾尔族导游姑娘的陪同下,来禅拜交河故城的寺院。少妇眉目清秀,眼睛楚楚动人,穿一身米黄色的和服,浓装淡抹,像一枝垂挂着的樱花,仿佛把富士山的春色都凝聚于她的一身。她心境凝静,步履放得很慢很慢,轻轻的,轻轻的,随后是一次小小的跨越,却像跨越了一个世纪的风云……她怕惊动什么呢?她大约花了半个小时,沿着故城中央的大街通衢,向城北的寺院遗址走去。远远的就顶礼膜拜起来。越近,神情越加庄重。 她是在看了日本作家井上靖的长篇《楼兰》,或是看了她的散文《丝绸之路》之后,被一种难以抵挡的魅力所迷,迢迢万里而来的吧?井上靖在文中写道:“喝着酒,唱着这样的歌:‘太古的时候,这里曾经是海洋,魔鬼般的海逃走了,这里变成了美丽的大沙漠’……月夜,回荡在沙漠四周的歌声既艳美又哀伤……”但她似乎对于“美丽的沙漠”,对于海市蜃楼,对于迷幻的湖不怎么感兴趣,她是虔诚地来禅拜这废弃了几百年的寺院的。她来到寺院断墙边,寻觅着什么,走到一处残缺的高台上伫立着,珍重地取出香炷,点燃烟火,余烟袅袅。她双手合十,微微闭上眼睛,缓缓地下跪,前额轻轻叩着黄土地。待她抬起头来,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似在絮语,是为已故千载的祖先祈祷,还是为来者未卜的命运祝福? 黄昏已逝。秋月从塔林空隙徐徐升起。她那楚楚动人的眼睛也如月华一样明洁。也许,她心中唱着日本“月亮诗人”明惠写的“和歌”吧!她的思绪悠长。是思索着宗教、哲学的心与月亮之间的微妙的呼应么?也许,更多的是在茫茫的天际间,品味着历史的浓酒,从荷马问世,从柏拉图问世,以至盲圣鉴真东渡日本……她也许是在日本招提寺的鉴真金身塑像上,看见失明的双目浮映着微微的泪影,泪光中藏着为了渡海而忍受十一载苦难的不屈精神,那一颗炽热的求道之心啊!而今,她是为景仰鉴真的宏志而西渡中国么? 我悄悄问维吾尔族导游姑娘。她说,这位东瀛女子已是第三次来交河故城了,一九八四年、一九八五年来过,而今又来了。每次禅拜,都沐浴更衣,一身和服,两行情泪,似有什么悲伤或哀怨曲曲折折绕在心头。她有时望望苍穹,有时凝视大漠风烟,茫茫天地间不知有自己的存在。导游姑娘懂日文、所以,那位东瀛女子来故城,都是由她作陪。问她的祖先是否曾是丝路上的商旅?是否西行的旅行家、探险家?那东瀛女子只顾摇头,不透露自己的心迹和身世。 夜风在低鸣、呼啸,渐渐咆哮起来了。一只寒鸦从塔顶掠过。旷野上的风更肆虐了,好像要把寒月吹落,让它在大漠中摔得粉碎。 东瀛女子心静如水,听着风的呼唤,她的佛心被撼动了,应和着一体禅师“入佛界易,入魔界难”的古训。也许,她也是进不了“魔界”,才求助于神灵的保佑。然而,没有“魔界”就没有“佛界”,是“魔界”创造了“佛界”。 这东瀛女子,是想面壁十年图破壁,跨进“魔界”的殿堂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