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枫 到旷野来,我是来探访秋天的。 秋,在旷野里,一天有一天的消息。凝望着天空吧,那一片蓝啊!多么澄清,多么幽邃。 秋已深了。 秋天,在这南国的海岛上,虽然像一只穿花飞舞的蝴蝶,令人扑朔迷离;而我是一个耽美于秋天的人,从小草的微语里,早已寻得了秋讯。 知道秋天来了,便老是想着秋。我爱在默默中想望,每当心灵十分充实或者极度空虚的时候,我更不爱言语。于是,就朝向旷野,跑来,倚着高挺的椰子树,凝望这一片天空。心灵常常收获到:几声风哨,一朵彩云,许多暖暖的日光。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占领了整个空间,那些飘浮在椰子梢头,伸手可撷的云朵,哪里去了呢?只有蓝、纯净而明亮的蓝,闪耀在天空。天空,一下子升得好高好远。 收敛了热烘烘的金芒,太阳的光辉也变成银白色,几乎像月华似的有些寒意哪!收割后的田野,裸露着一地苍黄;干裂了的泥土,没有汩汩的流水来湿润了。灌木丛在田埂上肃立着;矢车菊的香味,在空气中凝定;空气,在冷冷的日光里,清澈而透明。 天空高阔,大地空旷,这一片肃穆的天地正是我所寻觅的。啊!秋是沉静,秋是沉熟;秋,是浸透了智慧的季节。 我爱秋,爱秋日深沉的肃穆。我爱秋,因为我心中常住着秋的形象。 怎能忘记故乡的那片来色呢?怎能忘记那一声惊寒的秋雁呢? 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我独自行于古黄河的沙滩上。那一泻千里的长河,已变成涓涓细流。对岸的青山,也失去夏日的苍翠,被一层紫气笼罩着,崇高而又庄严。山腰上,枫林醉红了脸,灿烂得去霞似的照亮了半个天!九月的风,吹着浪荡的哨子,打从旷野袭来,而后徘徊在寂寞的河干。黄河荡里,那一大片芦花全都绽开了!风过处,竟波涛般地汹涌着一片银白。 ——在众芳摇落的季节,芦花,为什么白得如此冷艳?枫叶,为什么红得如此美丽? 我浸在遐思里。 当我发现自己的影子,渐渐变长的时候,蓦然抬头,秋阳,已将落山了,正斜斜地投来黯淡的黄晕,把大地罩在迷茫的光影中。一霎时,秋,好像更浓了。 “嘎——” 一声鸿雁的长鸣,划过静谧的蓝空,像一支长箭,穿透岑寂的圆心,呼啸而去。我的心灵,突然感到一种震撼,目送那一队整齐的雁阵,渐去渐远,渐渐地不见。我仿佛领悟了些什么,却又有点懵懵。可是,一种苍凉的古意,竟永远留在我的心头。 自从离开了故乡,每个秋季,我都要跑向旷野。我想寻觅,寻觅一分秋色,来疗我思念的饥渴! 风起了,林间有萧萧的声音。“是秋声哪!”我告诉自己。便走进了林子,静静地谛听着。 真的,再没有什么音乐比秋声更让人怡悦了。秋,把世间的喧嚣沉淀下来,留下一片宁静。飒飒的风,以冷冷的琴弦,弄着幽幽的小曲,让人陶醉而不会沉迷,启人灵智而不至错聩,多么爽心的秋声啊! 为什么会沉迷?又怎能再错聩?离开那声哺育我的大平原,20年了!20年远离故乡,谁还能像惨绿的少年一样,装抢出悲秋的姿态呢? 独步在林子里,我细聆着秋声。占据在心头的,不再是淡淡的哀愁。我要的是仰天长啸,像鸿雁一样振翅于云宵,在这一长串的日子里,我已懂得生的真实和死的静美! 秋是沉静,秋天不是伤感的季节。 秋色让人神清,秋声让人气爽。度过了错暗的长夏,我们该准备金色的秋收了。 秋是成熟,秋天不是凋落的季节。 生命怎样会凋落呢?花谢了,是为了果实的生长;叶落了,仍化作护根的泥土。死灭即是长存,刹那就是永恒。生命,永远不会凋落。 枯叶在风中舞着。 秋已深了。 在北方,在那寂寞的河滩上,冷艳的芦花,应该抖擞着精神又绽开了吧!而那满山红叶,在冷厉的秋风中,也该有激昂的高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