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知道,从族源来看,满族是我国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先秦古籍中所记的肃慎人,就是满族最早的先人。在此之后,挹娄(汉、三国)、勿吉(北朝)、靺鞨(隋、唐)、女真(辽,宋、元、明)以至于满族,源远流长,一脉相承。如果单就满族自身的历史而言,满族又是一个年轻的民族。
明代后期,清王朝奠基人努尔哈赤以建州女真为基础,统一了散布于白山黑水间的大部分女真族人,形成了一个新的民族共同体。至于这个新民族共同体的名称,直到努尔哈赤的儿子皇太极即汗位以后,才用行政命令的办法确定为“满洲”。今天所谓的满族,实际是满洲族的简称。但究竟为什么以“满洲”为族称?近世以来,众说纷坛,凡清史大家,多有论列,直到如今,学者们仍对满族族称之谜兴趣盎然。
清太宗皇太极在位时修撰的《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说,努尔哈赤的始祖爱新觉罗。布库里雍舜定国家之名为“满洲”。布库里雍舜系天女佛库伦食神鹊所衔朱果感孕而生。这是对满洲一词来源的最早的官方解释。不难看出,布库里雍舜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史前人物,不仅我们以为荒诞虚妄,就是努尔哈赤的后人乾隆帝也不相信。1777年(乾隆四十二年)乾隆帝钦定的《满洲源流考》认为,满洲源于佛号“曼殊师利”。据说,当太祖努尔哈赤龙兴东土之际,每年西藏献丹书开首便称“曼殊师利大皇帝”,满洲一词的满文读为“满珠”,即本于“曼殊”,乾隆帝此说一出,在有清一代也就成了不刊之论。
民国以后,学者们当然不理会前朝皇帝什么钦定的解释了,在满族族称这个禁区里开始了真正的百家争鸣。
有的学者指出,当努尔哈赤在世时,还没有正式与西藏政教领袖沟通联系,可见“满洲”并非由于达赖喇嘛来献丹书而得名。这样一来,乾隆帝的“佛号说”便很难令人信服了。
于是又有“满洲”源于努尔哈赤尊号的说法。据到过努尔哈赤驻地费阿拉的朝鲜人记载,女真人尊称努尔哈赤为“满住”。“满住”与“满洲”、“满珠”同音,这就是满族族称的由来。这种解释有汉文史籍为根据,具有相当的说服力。除上述“尊号说”外,主张“满洲”源于地名的说法也有一定影响。鸭绿江支流佟家江又称婆猪江、蒲州江,是明代建州卫治所住地,或以为“蒲”与“满”字形相近,或以为“满洲”系“婆猪”的音变,由此而判定“满洲”源于蒲州江、婆猪江。
在解释满族得名缘由诸说当中,以为“满洲”乃女真人对建州之称恐怕是最简单明快了。这一说法有朝鲜史料为依据,推理也很严谨。按照上述观点来看清人纂修的官书、档案,可以找到不少佐证。建州本是明代主要的一支女真人,到皇太极时,建州已将女真各部征服,遂以他们对建州的称呼“满洲”代替女真旧族称。上述说法在对“满洲”的各项解说中独树一帜,越来越引起人们的重视。不过,在没有看到未经篡改的真正原始的《满文老档》时,还很难对这种说法作出最后的评价。
如果说在乾隆朝对“满洲”一称的确切来源已经不得其详,那么,至今也还没有一个尽善尽美的答案。人们不禁要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满族族称充满了如此扑朔迷离的神秘色彩?
一个原因恐怕是政治方面的,在中国历史上,女真贵族征服了汉族,金灭亡了宋,抚今追昔,明朝人对女真、金国有一种难以忘怀的民族宿怨。皇太极要入主中原、君临天下,就没有必要用“女真”、“金”之类的旧称刺激广大汉人。另外,努尔哈赤先人从明初以来,世代为明廷任命的建州左卫长官,到17世纪30年代中期,皇太极代明帝为华夏之主已成必然之势,过去一段为明臣属、世奉朝贡的历史是他的自尊心所不能容忍的。鉴于以上考虑,皇太极武断地将族名改为满洲,紧接着又将大金国号改为大清,在纂修太祖努尔哈赤实录时把“建州”、“女真”、“金”之类的名称一概抹煞。
既然要掩盖真相,那么,新编撰的满洲发祥史就难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可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近世以来对满族族称的研究虽说已有了进展,但从根本讲,还没有从皇太极布下的疑阵中走出来。
另一个原因恐怕是满文原始史料不够充分。努尔哈赤时代形成的老满文原始档案到皇太极时已屡加改动,今天行世的《满文老档》更是乾隆朝大臣们奉旨整理而成的,凡认为有罣碍之处,早已删削殆尽。因此,在确定“满洲”族名以前,满文原始档案中究竟有没有Maniu (“满洲”)这个词就成了问题。如果有的话,它的涵义是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满文老档》的原本现保存在台湾台北市的故宫博物院,现在刊行的两册《清太祖朝老满文档册》(荒字档》、《昃字档》)也经过篡改,并非原档。为了彻底搞清“满洲”一词的来源,我们只能期待着台湾继续出版未经篡改曲饰的老满文原档。
这个愿望若能实现的话,将可能最终判断“满洲”的确切涵义,到那时这件数百年未了的公案也就可能真相大白了。
(郭成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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