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听说过一个人一向绝对戒酒,甚至连酒的气味也不肯闻一闻,可是过了壮年,他尝了尝啤酒,结果成了醉汉,我想。你不会对此感到很吃惊的。
好吧,那么你也别为我这个故事感到吃惊。
那天农场主罗伯特因为威廉姆懒惰而把他解雇了。威廉姆来到门口,声音发抖地说:“罗伯特先生,你这样做会毁了我和我的一家,你再考虑考虑。”
“我不是傻瓜,”罗伯特说,“一枪打伤了鸟的翅膀,不会再去放一枪的。谁浪费我的时间,就是浪费我的金钱。你浪费了我的时间,我考虑一次已经足够了。”
“我只请求再考虑一次,”可怜的威廉姆说,“说不定你和你家也会有用得着我的一天。”
“我要是允许自己雇用懒人的话,”罗伯特严厉地反驳说,“我老来就什么也积存不下来。要是我以前雇过懒人的话,我就不会有今天的上千亩良田、两百头牲口,还有博纳市场的一家商店,下博纳的一家旅馆、洪尼的一座磨坊和博纳市场银行的一笔百分之六利息的存款。需要你这种人的不是我,威廉姆先生;至于说到家庭,我没有家,要是我有个家,我养得起十几个孩子和孩子的孩子,你今天跨出这个门口缺少的东西,他们是永远不会缺少的。现在你可以走了,那是你自作自受。”
威廉姆走了。那天晚上,这个由五十多户分散居住的村民组成的下博纳小村,谁也不谈别的,光谈他们中间那个冷酷而富有的农场主。
村里很少有人没在这点或那点上吃过他的苦头。他不给那些替他干活的人一点空闲,却只给四乡里最低的工钱,那些和他做过生意的人总要付出一些额外的代价,他从来舍不得在牧师的盘子里放一个便士,他从不为儿童远足捐赠过一个便士,在他的旅馆里,他从不让人赊欠酒钱,旅馆由一个怕他发脾气的熟人为他经营,他可以随便支使那个人。如果他能找到更便宜的雇工,他可以用最细小的借口把原来的雇工赶出门去。用他的奶油渣喂猪的人,得把一部分猪肉交给他作为抵押。拾落穗的人不让进他的田里,乞讨的人不敢接近他的大门。他越来越富,年年积蓄金子、购置田产、增加牲畜。他的干草是州里质量最好的,他的小麦和水果总是收成最好并以最高价格出售的。是的,他越来越富,左邻右舍都恨他、怕他,因为他富裕了,村子里却穷下去了,他们的花园残败了,他们的房屋修不起,他们的孩子就会缺吃少穿。他把他们都榨干了。从下博纳到博纳市场,或从博纳市场到收取百分之六实物加工别人粮食的磨房所在地洪尼,听不到任何人讲他一句好话。
但是,如果他不用冷酷的语言解雇威廉姆的话,事情的结局也许会大不一样。因为在可怜的威廉姆顶他的几句话中,有一句作为临别赠言深深印入了农场主的心里。“你和你家,”威廉姆说过——“说不定也会有用得着我的一天。”
罗伯特在意的倒不是“用得着我的一天”,而是“你和你家”,这几个字,无论他走在地里,或停在家里翻阅流水账时,一再在他耳边回响。正是这几个字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它们就像一首歌唱五谷丰登、财源茂盛的歌曲,叠句反覆出现。要不是这种想法像一块卵石一样被汹涌澎湃的思潮时而抛起,那么在博纳市场耕牛交易会上,他的视线也许会在简的脸上一掠而过,正是由于有了这种想法。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那张可爱的脸,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他需要一种金钱所不能代替的东西。但他想,也许金钱也能够买到它。
那天白天,他跟姑娘还素不相识,可晚上就不是了。罗伯特一旦知道他所追求的是什么,他是不会犹豫不决的对她那淡棕色光亮的头发,红润含笑的嘴巴,乳白色带雀斑的皮肤和天真的灰眼睛,他还未来得及看第二眼,他的心就几乎要跳出来了。他听到姑娘正在和一个买主交谈,她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就好像一口清泉在干渴的喉咙里一样,不同的是,在那以前他还不知道干渴是什么滋味呢。
他也走过去细细察看她牵着的牛。
“我要买牲口,”他说,“这头牛你要多少钱?”
“哦,对不起,”简说,“我已把它卖掉了。”
“它卖了多少钱?”
简告诉了他。
“我多出一镑钱。”农场主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出乎意料。
“你心太好了,先生,”简说,“不过它已经卖出去了。”
这是别人头一次说罗伯特好心。
“付钱了吗?”他问。
“我正等着呢。”
“那交易还未做定,你还可以提高价钱。”
“买卖很公平,我把话说出来了,先生,我不应当事后再讨价还价,对吗?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简说。
“这是一头好牛,他出的价太低了。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是吗?”农场主说。
“我是约翰的女儿,住在坎姆斯托克。”简说,“我敢说你一定见过我的父亲。他现在生了病。我们需要钱,所以我自己把‘美人’带到市场来卖。她的新主人来了,他看上去很喜欢牲口。再见了,‘美人’。”姑娘说着,在两只角之间亲了亲。她说话和颜悦色,她的眼神又使罗伯特的心跳了起来。一刹那间,他嫉妒起姑娘吻的那头牛来。买主走过来,数好钱交给简。她把钱放进口袋,对两人说了声“再见”就走了。罗伯特目送着她的身影。他想,很明显,她把
“美人”牵到市场上来,再也牵不回去了。再见,我的“美人”!不,不能这样。他转过身来看看买主,又把牛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买了头不值钱的牛,”他一向嘴很紧,却脱口而出说道,“你的眼力到哪儿去了?”他数落了这头牛的所有缺点。
那天傍晚,他去敲约翰敞开的门,简飞快地迎了出来。他看见姑娘走下茅屋陡峭的楼梯,她没有看清他,因为他背着太阳。可是,当她站在他面前时,说了一声:“天哪,原来是你!”她同时伸出热情的手。这本是一种欢迎的表示,但在罗伯特的耳朵里却别有深意。他跟她握手时,她惊叫起来,“哦!”同时凝视着他的身后,兴奋得像孩子一样,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是的,简小姐,”他说,“那是你的‘美人’,它又回到你的身边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它买了下来,它是你的了,就把它关到牛圈里去吧。”
简望着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走过去,搂住“美人”的脖子。这一次罗伯特能够忍受了,“美人”不正是他的代表吗?
简把牛安置好。请农场主进去看看她的父亲,“我把你今天对我的好心告诉他,”她说,“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他会比我更热情地感谢你的。”这一点罗伯特有些不信,不过他还是进去看了她父亲。约翰倚在枕头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简向他一五一十说了农场主如何善良。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感谢话,但罗伯特很快打断了他的话,离开了他。因为他很了解约翰,而且知道约翰更了解他。简把他送出大门。
“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她坦率地说,“我觉得应该把买下‘美人’的钱付还给你,不过我们卖它。是因为我们需要钱。”
“我不要你还钱,”罗伯特说。不用说他也没有说买回牛的钱比简卖掉的钱还少一镑。
“那你是不是把“美人”牵到你的农场去?”
“以后再说吧。”罗伯特回答道。
“那好,”简说,“你需要它就来牵,先生,再次感谢你的好意。”
三个月以后,罗伯特将“美人”牵回了自己的农场。约翰己去世。下博纳的人们惊奇地看着农场主把新娘领回了家。哎唷,姑娘看上去很幸福!你可曾见过像她那样的微笑?你想象得出来吗?一个穷姑娘同有钱人结婚也许是为了他的财产,但为了财产的思想能使你变成像六月的野玫瑰一样黄吗?
在婚后十一个月的生活里,简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罗伯特把她留在家中,他在外面为人处事依然如故。但在家里,他悄悄地满足她一些事情,使她老是说“你真好!”
之类的话。很快他就发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便能使她满足。碰到野草莓他只要弯腰随便摘一枚,就可以轻易听到她说上一句好话。但即使他发现了这一秘密以后,他还是会从市场上给她买一块彩色手绢,或一包甜食,这些东西就得真正掏几十小钱了。就是用这种手段他向她隐瞒了自己真正的为人。一年不到,她替他生了一个女儿后死去了。短短的婚后生活中她除了觉得他好,从来没有过其他想法。
为了纪念孩子的母亲,他把孩子也取名叫简,不过他总叫她小简,而且把“小”字说得特别重,因为正是这个“
小”字把母女两人区分开来,同时也似乎表示他在时刻怀念他的大简。
“小简好吗?”他总是这样问照看她的女仆。“小简在哪儿?”他总是这样问地里的雇工。这样几年以后,人人都知道她叫小简,小简成了人人都熟悉的名字。
你也许会认为,像他这样一个人开始一定会讨厌孩子,但她从一开始就在他心日中代替了她母亲,并且对他继续起着她母亲的作用,不过这种作用在孩子会说话以前还未表现出来。在家里,他坐在摇篮旁看着她,到地里,他像印度女人一样替她系上背兜背在背上。他很少与她讲话,也许当他看着她或感觉到她压在宽大肩膀上的重量时他想的不外是“我和我的家”。但是这一点含意还要深刻得多。她先是会叫“爸爸”,慢慢又会说很多话了,这对他有一种奇妙的作用——就像孕育万物的泥土里发出芽来和春花怒放一样。可不是吗,只要仔细想想,这些事情也的确非常奇妙。孩子的嘴里,一些新字眼像早开的紫罗兰和泛青的小麦一样突然蹦了出来。这以前,农场主罗伯特是从来体会不到这种奇妙的。他喜欢听孩子新学会的字眼,同时他把这些字眼跟一些重新唤起的旧日回忆联系在一起,夏天小简还不到两岁,他在九亩地里碰到一片野草莓就摘了一些带给她,就像两年前带给她母亲一样。他让小简学“草莓”这个字眼,仿佛这个字眼是从地里拣来的。小简高兴地拿着一串挂满一个个小红球的草莓,望着他,欢叫道,“好爸爸!”这又是小简新学的一句话,它使罗伯特的心里翻腾开了,要不是从她母亲那儿,小简又是从哪儿学来这句话的呢?
她会说的所有的话中,这是他最喜欢听的一句。他的耳朵非常想听这句话,他开始想办法引她讲出这句话来。他常常在市场上给她买一些小玩具,他常常把她带到野地里去看鸟窝,看这看那。他开始找一些新鲜的东西指给她看。开始注意一些以前从没有注意过并且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他并不认为任何事都能理所当然地使小简讲出这一句话来了,而且他也并不认为这句话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除非他亲耳听到她说,经常听到她说。至于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几乎一点也没有去想过,他不知道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好,不过他想听到小简这样说他。
一天,他听到大门口有一个小孩在哭,他以为是小简,便奔出去打算想方设法不让女儿再哭下去。小简是在那儿,不过哭的是另一个孩子,一个大概比他自己女儿大一岁的女孩。小简摇摇晃晃走到父亲身边,指着哭鼻子的小女孩解释道,“她丢了一个小钱。”接着她又蹒蹒跚跚走回门口对小女孩说:“我的好爸爸会给你一个小钱的。”她望着父亲,目光里充满了信心。
使罗伯特都感到吃惊的是他竟把手伸进了口袋,拿出一个小钱来给了泪痕满面的孩子,另一件一向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也撇在一边不去管它了。过去他认定一个人是不会白白送钱给别人的。因此农场主这样做了以后心里感到大大的不安,好像丢失了一笔财富,或许真是这样也说不定。不过他的小简还在用信任的目光望着他,另一个孩子也停止了哭泣,手里捏着她的财宝连蹦带跳地走开了。
“那孩子是谁,小简?”农场主问。
“她是姆莱。”
“姆莱是谁?”
“姆莱就是姆莱,”小简说,“那是她的名字。”
农场主罗伯特并没有因此变得更聪明一些。可是那天晚上,下博纳的五十户住户却议论纷纷,说罗伯特有生以来头一次送了别人一个便士,并且不是送给别的人,正是送给了威廉姆的女儿姆莱。
几天以后,更多的议论像野火一样在家家户户蔓延开来。一个流浪汉来到罗伯特的农场,罗伯特给了他一些面包和一双旧靴子。有人说给了他一些面包、一些肉、一双靴子和一顶帽子。有人说还给了一瓶啤酒!对,还有一件农场主的旧衣服呢,千真万确,沙尔亲眼目睹,他还和那人讲过话呢。那人看到小简在后门玩耍,是她把那人领到她父亲跟前说:“他很饿,爸爸。”她说的正是这句话。于是农场主就给了他一包食物和别的东西。下一步罗伯特会做些什么呢?下一步他还会捐赠一个先令的儿童远足费!
他确实这样做了,而且捐了两个先令。小简虽然还很小,不到学龄,却还是参加了远足活动,回家来洋洋得意。她父亲在半路上迎接她,把她抱回家去。
“你喜欢远足活动吗,小简?”
“哦,我喜欢,爸爸!”她把笑脸贴在爸爸的脖子上,重复说,“我真喜欢,好爸爸!”可是,农场主把脸偎在微笑而困倦的孩子头上时,看得出他带着一种奇怪的忧虑。
接下来村子里知道了另一件事,原来他传出话来说小简要为村子里的孩子们举行一次茶会。小简非常感激孩子们让她参加远足活动,她很有把握孩子们一定会来参加她的茶会。她坐在父亲的腿上向他解释这一切,她告诉父亲,在儿童远足活动中吃的是什么蛋糕和糖果。玩的是什么游戏,唱的是什么歌。她希望茶会也办得一模一样,只不过不在树林里举行,而是在她父亲的干草地上或大谷仓里举行,“可以吗,爸爸?”
罗伯特说:“那好吧。”同时他在想:“花费起码得三个半英镑。”
下博纳村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认为其中一定有蹊跷,结果却并非如此。孩子们都来参加了茶会,受到了款待,样样都很完满。小简在他们中间来回奔跑,她太高兴了,顾不上多吃一口东西,也顾不上与同一个孩子多玩上一分钟。孩子们都喜欢她,并不因为她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到这儿来,小简!我给你用草做一套碗碟。”“不,让我们从干草堆上滑下来吧,小简——我会紧紧地抱住你的。”“该轮到小简跳绳了——我们来抢绳子。”“谁是我的孩子,小简?是你,不是吗?”眼睛里充满忧愁目光的罗伯特在这些孩子后面沉思。
打这件事以后。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人们又有了新的话题,小简在村子里走到哪儿,都受到人们的欢迎。晚上,她坐在慈父的腿上,喋喋不休地说东道西:汤姆的妈妈生病卧床不起,汤姆一整天没有吃的东西;苏珊的床因为房子漏雨淋湿了;加夫尔的两只母鸡让鹰叼走,如今没有母鸡孵蛋了,他哭得很伤心,我告诉他别着急,爸爸,你会给他两只母鸡的。小简容光焕发地叙述村子里不幸的事,因为她知道,父亲那里有解除一切烦恼的灵丹妙药。她父亲可以帮助他们得到足够的食物,帮助他们修补漏屋。只要她父亲在世上一切都会好起来,简也不会有什么痛苦。罗伯特也果然让一切都变好了,他还从来没见过她不快乐。原来在下博纳村,只有他的农场才称得上富有。如今下博纳村在一天天变好。最后,村子里没有一个小孩子不像小简一样,住在干燥暖和的房子里,没有一个人没有自己的土地和优良的种子,它成了州里最富饶的村庄,在州里传为美谈。
可这是要付出代价的!花出去一个便士,小简未来就要少一个便士。他知道这一点,一次又一次发誓,就此一次,下不为例。谁不首先考虑自已的孩子呢?小简的未来难道不要得到保障吗?嗨!钱还有的是。要使小简眼前快快活活对他说来太重要了,于是他又盲目地继续下去。就像饮酒一样,酒已经成了他性命和不可缺少的东西了,不管怎样,一但开了头,他也就无法控制了。村民们开始在背后叫他博勃,碰上他也敢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了。尽管他看上去让倒霉的事缠上了身,可是村子里没有一个人没有得到他的帮助。
小简病了,很快被送进了儿童医院,在她病好回家以前,罗伯特差一点急疯了。不久,医院发生了火灾,小病人们虽然安全转移,病房却全烧光了。这不幸的消息传出后,人们又听到了另一个消息,罗伯特变卖了洪尼的磨房,准备重建医院。因为事情紧急,他出售时损失了不少钱。买主为这桩买卖暗自得意,村民们感到惊奇,医院为罗伯特祝福,而他则抱着小简,眼看着贫困在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
即使在这种时候,除了他自己思想上摆脱不了种种想法,也没有什么值得担惊受怕的。但这时他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不管哪儿有什么对孩子有益的事情,他都要去做,有些事情其实跟他并不牵连,你可以说他是自讨苦吃。解释这一切,还必须进行深刻分析;我想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一旦这种赠送礼物的习惯——赠送给小简——
吸引住了他,直接赠送东西作用似乎一下子就完结了,因为你仅仅靠花钱赠送许多礼物,别人得到的好处终究是有限的。唯一能够连续不断赠送给他孩子的办法就是赠送给所有的孩子,他就是这样做的,怪就怪在他能赠送的东西越少,他赠送起来倒越是大方。他做的好事有的村子里是知道的,而更多的村子里连听都投有听说过,他总是满脸愁容地到处奔走,好像他感到良心不安,而那些他不得不做的事情,又在他心头增加了沉重的负担。像一个人偷偷做了坏事一样,想要摆脱它,却又不能够。他的财产和储蓄在一天天减少,而远近的人们都在称赞他,为他祝福,他已经不再考虑给小简留下一笔哪怕是最最微小的财产,以便使她将来的生活有可靠的保障。可靠的保障?多么荒唐可笑!总是以信任目光看待仁慈父亲和整个世界的小简会有什么危险呢?即使她知道博纳市场的商店已经拍卖掉,罗伯特的最后一笔投资也己转卖,旅馆也换了主人,她也不会受到影响的。有一天她父亲对她说:“小简,我们不住大房子,搬到下博纳的小瓦房里去住怎么样?”她也根本不在乎。
“搬到树林里那所小瓦房里去住?”小简惊叫道,“哦,爸爸,我才巴不得呢!”
就这样,他们搬走了,别人种上罗伯特的肥沃土地,博纳市场的孤儿院收到了有史以来最大一笔捐款——那是一个没有署名的人捐赠的。你瞧,罗伯特开始感到自已正在破产,对这一点忧心忡忡拖垮了他的身体,使他时常感到隐痛,可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舍不得花钱去看医生,他开始意识到小简将成为没有父母的孤儿——而这时孤儿院却富了起来。
他和小简在那个护林员的小瓦房里住了大约一年。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宏伟计划不得不加以缩小,因为他再也没有钱捐给慈善事业了。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才舒展愁眉,也不再流露不安的目光。他没有为小简留下分文,他知道考虑小简的未来,除了坚信上帝已经别无其他办法。一个人有了这种想法,就什么也不在乎了,他在自己的土地上受人雇用,所得工资仅够二人稀饭糊日,星期天,父女俩外出散步,路上碰到乞丐,也还要把仅有的一点钱施舍出去。每当他口袋空空走回家去,总拿一种新的喜悦心情望着她,而她则—蹦一跳地走在前面,敲敲小瓦房的门,侧耳听听,对自己喊“进来。”进了房以后,她坐下来等爸爸敲门。
“爸爸,请进!”
“晚上好,小简小姐。”
“晚上好,散步了吗?”
“是的,很愉快。”
“看见什么人啦?”
“一两个乞丐。”
“你给他们什么啦?”
“一两个便士。”
“他们说什么了?”
“感谢你的好心,先生。”
“爸爸,是说感谢你,好心的先生!”小简说。
经过这番对话,他们便吃起晚饭来,除了面包和牛奶以外,几乎总有点别的食物,因为人们总喜欢送小简一筐水果、一瓶蜂蜜什么的。人们杀猪,也往往会割一些猪肉送给博勃家。村子里的人现在都称呼树林里的瓦房叫“博勃”家。这一年来,人们开始直呼他叫博勃了。“快把这副小肠送到博勃家去,汤姆。”——再不就是:“路易,你经过博勃家,把这些鸡蛋捎去。”一这一年来,这些已成了妇女们嘴上常挂的话了。
一天早晨,小简很早就跑到威廉姆家来说:“我叫不醒爸爸。”
“是吗?”威廉姆说,“你坐下来和姆莱一起吃早饭,我去看看。”
小简在斯托家一连待了好几天,人们埋葬了罗伯特。整个村子的人都来参加葬礼。那时,人们才发现,他死后没有留下一分一文,小简一贫如洗。不知是谁首先提到送博纳孤儿院的主意,威廉姆立刻跳了起来。
“把博勃的孩子送到孤儿院去?”他高声说,“除非有一天我自己的孩子也得去!小简就到我家去住。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接着一个妇女说:“不,威廉姆,你养不起两个孩子,让小简到我家去吧,我比你强,再说,我还欠她父亲一笔还不清的债呢。”
“要那么说,我也欠她父亲一笔债。”另一个人说,“这个孩子好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博勃为我们做这做那,为了我们的孩子,他自己破了产。因为他的心比别的人都好,难道他自己的孩子反倒要遭难?整个村子都欠他的债,现在他去世了,这个村子就是小简的父母。
就这样,博勃没有给孩子留下一分一文,整个村子承担起了扶养的责任。全村二百五十户人家,家家宣布,一年养小简一个星期。年复一年,从教区牧师到敲碎石的工人,没有一个人不乐意分担赡养小简的义务。小简幸福地在各家各户度过她幸福的童年,她听到人们谈论她父亲,全都说他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善良的农场主”就这样伴随着人们的记忆,到处传播。下博纳村因他而闻名,因他而骄傲,他为了全体村民的孩子,没有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任何遗产。可到头来你也许会说,他为小简留下了整个村子,留下了村子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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