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海蒂学以致用

 

九、再见了

 

 



  奶奶去阿尔卑斯牧场之前先写了封信通知他们。这封信第二天由贝塔送上了阿鲁姆。那时爷爷和孩子们正一起在屋外。两个小姑娘抚摸着“天鹅”和“小熊”,跟它们说:“高高兴兴上山去吧。”两只羊儿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愉快地点点头。爷爷站在一旁微笑地望着孩子们红扑扑的小脸,和梳洗得干干净净的山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贝塔上来看见他们,慢吞吞地走过来,把信交给爷爷。可还没等爷爷接稳,贝塔猛地后退一步,接着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跑,好像后面跟了只老虎似的,连跑带跳一溜烟冲上山去。
  “爷爷,”海蒂望着贝塔的背影惊讶地说:“贝塔最近怎么有点像‘土耳其大汉’?一听后面有鞭子响,就缩着脑袋乱跑乱跳。”
  “大概他也觉得背后有根鞭子吧,他知道自己应该挨打嘛。”爷爷回答。
  贝塔一口气跑到山顶第一个山坡上。直到山下人看不见他了,这才站定,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他一下跳起来往后瞧,那惊慌的样子像是有人揪住了他的脖子。在每一片树林里,每一处草丛中,贝塔都仿佛看见富兰克托的警察钻出来,向他猛扑过去。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发抖,几乎要站不稳了。
  海蒂知道奶奶今天要来,打算收拾收拾屋子,因为奶奶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克拉拉望着海蒂在屋里忙来忙去的身影,觉得非常愉快,她很喜欢看她的朋友干活的样子。
  上午的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奶奶就快到了。
  孩子们干完活,做好迎接的准备,来到屋外一起坐在长椅上,激动地等着将要发生的情景。
  过了一会儿,爷爷也来到孩子们身边。他四周走了一圈,采回一大把蓝色的龙胆花。花束在早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美丽,让两个小姑娘一见都惊叹起来。爷爷捧着花走进屋。海蒂时不时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张望,希望看见奶奶一行人的影子。
  终于,她期待的那行人出现了,正向山上走来。打头的是向导,接着是奶奶骑着一头白马,最后是背着个高篮子的脚夫。奶奶上阿鲁姆时总要准备得齐齐全全。
  他们愈走愈近,终于来到小屋前,奶奶从马上向两个孩子望去。
  “天哪,怎么回事?克拉拉?这是怎么了?你居然没坐在轮椅上!为什么会这样!”奶奶惊喊着,忙从马上下来。还没等走到孩子们跟前,她就激动地合起双手,“克拉拉,这真的是你吗?瞧你的小脸蛋,红扑扑,胖乎乎的!亲爱的,我快认不出你了!”
  她正想跑到克拉拉跟前,忽然,海蒂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克拉拉马上把住她的肩膀,然后两个人用稳当的步子慢慢向前走了起来,奶奶一看,顿时惊呆了,她以为海蒂要做鲁莽的事。
  然而,她看到的是一幅什么景象啊!
  克拉拉挺直身子,在海蒂身边平稳地走着。不一会儿又回到长椅旁,两个小姑娘粉色的小脸上带着快乐的笑容,正望着她。
  奶奶跑上前去,满脸泪水地大笑着,紧紧抱住可爱的克拉拉,又去抱海蒂,再抱克拉拉。奶奶太高兴了,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奶奶看见阿鲁姆大叔正站在长椅旁微笑地望着她们仨。于是,她牵起克拉拉,欢喜地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喊着:“你竟走得这么好了,”一边把克拉拉领到椅旁,她放开克拉拉,一把握住爷爷的双手说:“亲爱的大叔,让我怎么感谢您才好呢!全都亏了您!亏了您的照顾和调理——”
  “还有上帝赐与的阿鲁姆的阳光和空气。”爷爷微笑着说。
  “对,还有‘天鹅’香喷喷的奶汁呢,”克拉拉也插上一句。“奶奶,我真想让您看看我每天喝多少碗羊奶。”
  “是啊,是啊,从你的小脸蛋上就知道了,克拉拉。”奶奶大笑着说。“哎,我真差点没认出来你,没想到你变得这么胖乎乎的,而且身子也站直了!这一切是真的吗?我简直没法把你看个够!我得赶紧给巴黎拍个电报,让你爸爸马上赶来。但不告诉他为什么。这会是你爸爸最大的快乐!大叔,怎么能拍电报,脚夫是不是已经下山了?”
  “已经回去了。”爷爷回答。“不过,要是着急的话,可以叫放羊的孩子去,他总是挺清闲。”
  奶奶说要立刻拍电报,她想让儿子尽快知道这个好消息。
  阿鲁姆大叔走到一旁,把手指放到嘴上,吹起了尖亮的口哨。这哨声在上边的大岩石上,返起回声,一直传到很远。不大工夫,贝塔跑下山来。他知道这口哨声的意思是让他下来,他以为阿鲁姆大叔要带他去受审,脸吓得煞白。然而,大叔只是把带着奶奶签名的一张纸交给他,让他送到德尔芙里的邮局去,因为不能一次交给贝塔太多任务,所以邮费由爷爷过后去付。
  贝塔接过那张纸,向山下跑去。爷爷把自己叫来不是带他去受审,也没来什么警察,贝塔终于松了口气。
  大家这才平静而愉快地围着小屋前面的桌子坐下来了。奶奶让她们讲了这件事的全过程。先是爷爷每天让克拉拉练习一会儿站立,接着练习行走,然后是去牧场,发生了轮椅被风刮下山的事。后来克拉拉因为想去看花,第一次试着走路了。从那时起,一切就渐渐好起来了。
  可是,孩子们讲完这些花了大半天工夫,因为奶奶不时打断她们的话,又是提问,又是夸奖,又是道谢,还常常感叹着:“这一切是真的吗?不是我在做梦吧!我们正清醒地坐在阿鲁姆小屋前对吗?我面前这圆圆脸的健康活泼的小女孩就是那个苍白虚弱的克拉拉吗?”
  克拉拉和海蒂想给奶奶带来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个计划十分成功和完美,两个孩子为此兴高采烈。
  再说赛斯曼先生,他处理完巴黎的事务,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坐上火车启程了。他没给奶奶写信,原来他也抱着让人们大吃一惊的打算呢。到了巴赛尔以后,他第二天一早又从那里出发,已经几乎整整一个夏天没见到可爱的女儿了,他简直有点迫不及待。在奶奶动身去阿鲁姆两三个钟头以后,赛斯曼先生到达了拉加兹温泉。
  他听说奶奶今天也刚刚出发去阿鲁姆,十分高兴。立刻搭了一辆马车奔向米原菲尔特。到了那儿刚好马车也要继续往德尔芙里走,赛斯曼也就接着坐到了德尔芙里。因为他猜想要是自己爬上去,可得花上半天工夫。
  他预料得不错,通向阿鲁姆山上的小路又漫长又陡险。而且走了好久也不见小屋的影子。赛斯曼听别人说过几次这条路,不管怎么样,半路上总该碰上山羊贝塔的小屋呀。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通向四面八方的纵横交错的小路。赛斯曼先生犹豫着。从这条小路走吧,说不定小屋正在和它相反的方向上呢。于是他四面瞧瞧,看有没有可以打听的人,可是四周一片寂静,哪都不见人影,连点声音都听不到。只有山风时时吹过,晴和的阳光里小虫嗡嗡飞舞。一只小鸟站在一株矮矮的松树上快活地唱着歌。赛斯曼静静站了一会,让阿尔卑斯的山风吹凉他发热的额头。
  这时,有人从山上跑下来,那是握着电报的贝塔,他没走赛斯曼先生走的路,而是从一个斜坡上直冲下去。赛斯曼先生向他招招手,意思是让他过来。贝塔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却不敢径直向前,只顾往一旁溜,仿佛他一只脚往前走,另一只脚却使劲把它往后拽似的。
  “喂,小伙子,请你快过来!”赛斯曼先生鼓励他,“我想问一下,从这条路往上走,是不是能到一个小屋子,那儿住着一个老爷爷和一个叫海蒂的小女孩,还有从富兰克托来的两个人?”
  贝塔一听,顿时心惊胆颤,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就飞奔下去。慌乱中一脚没踩稳,一个倒栽葱顺着斜坡滚下山去。他和那张轮椅差不多,不停地翻着斤斗滚落到下边。值得庆幸的是,他不会像轮椅那样粉身碎骨。
  只是那张电报变成了几片碎纸,被风吹走了。
  “山里人真奇怪,竟会害怕陌生人!”赛斯曼先生自言自语地说,他以为是自己突然出现,把这个穿着简陋的山里小男孩吓着了。
  赛斯曼先生望着贝塔连滚带爬冲下山去,纳闷了半天,只好继续向上走,贝塔无法控制自己停下来,翻着奇特的跟头滚下山。
  尽管这样,现在对贝塔来说,这还不算最倒霉的事。他心里充满担心和恐惧的,才是头等大事。富兰克托的警察居然真的来了!贝塔认定刚才那个人就是警察,是听了来阿鲁姆大叔家的两个富兰克托人的报告才上山来的。
  贝塔滚到了山下最后一个斜坡底下,被甩到一片树丛旁边的时候,他终于一把揪住了树枝。他又躺了好半天,想想自己是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的。
  “哎哟,怎么又掉下来一个?”话声近在耳边。“不知明天该谁被推下来?简直像土豆从麻袋眼里掉出来一样。”
  正逗趣的这个人,原来是面包匠。他烤了一阵面包,正想休息休息,吹吹凉风,散步走到这儿,望见贝塔像前些天那只轮椅似的叽哩骨碌滚下来,已经盯了好一会儿了。
  贝塔一看见他,站起身就跑,新的恐惧又袭上心头。这面包匠的口气也像知道是他把轮椅推下来的,他头也不敢回,拼命往山上跑。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赶忙跑回家钻进被窝,不被任何人发现。只有被窝里才让他觉得安全一点。
  可是,羊群还在山顶,而且爷爷严厉地嘱咐他不要耽搁,羊群不能太久没人照看,再说,贝塔对大叔又敬又怕。可不敢违背他说的话。于是,他只好喘着粗气,一瘸一拐地向山上走去。刚才被碰来撞去,遍体疼痛,再加上心里害怕,现在他再也跑不动了,贝塔跟着脚,呻吟着,一路走上去。
  赛斯曼先生碰上贝塔之后,向前走了一会儿,总算看到了第一座小屋,知道这条路走对了,他打起精神,继续往上走,费了好大的劲儿,山顶的小屋终于遥遥在望了。阿鲁姆小屋就在那儿,在那几株老枞树阴凉的枝叶下。
  赛斯曼不由精神一振,快步登上最后一道斜坡,想让女儿大吃一惊。可是聚在小屋前的一群人早就看见他,已经做好准备让他大吃一惊了。
  赛斯曼最后一步迈上阿鲁姆时,立刻有两个人影从小屋向他走来。高个的是一个金发女孩,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搀扶着她的是黑眼睛里闪烁着快乐光芒的小海蒂。赛斯曼猛地愣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走过来的两个女孩。忽然,从他眼里滚出大滴大滴的泪珠,他的心里感慨万千!克拉拉的妈妈年轻时和她现在一模一样,是个有着美丽的粉红面庞和动人的金发的姑娘。赛斯曼简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爸爸,你已经认不出我了么?”克拉拉快活地大喊。“我变化那么大吗?”
  赛斯曼先生跑过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
  “是啊,变样了,变样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真的吗?”
  欣喜若狂的父亲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克拉拉,是你吧,真的是你吧!”赛斯曼先生激动得不停地叫喊。又紧紧抱住克拉拉,然后再看了看是否真的是克拉拉。
  这时,奶奶也走了过来,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儿子惊喜的脸。
  “亲爱的儿子,你觉得怎么样?”奶奶问他。“你的出其不意的确很让我们惊喜。我们准备的节目是不是干得更漂亮?”
  奶奶欢喜的脸上又现出了郑重,诚恳地说:“来,儿子,去谢谢我们的恩人阿鲁姆大叔吧。”
  “当然,还有那个可爱的小海蒂也要问候问候。”赛斯曼握着海蒂的手说,“怎么样,在这儿又高高兴兴,活蹦乱跳的吧,噢,当然,这还用问。没有一朵阿尔卑斯的玫瑰能比你更茁壮了,我真为你高兴,孩子。”
  海蒂也满心快乐地望着慈爱的赛斯曼先生,他待自己是多么和蔼可亲啊!又想到他现在这么幸福,海蒂不由在心里欢呼起来。
  奶奶把儿子带到阿鲁姆大叔跟前,两个人真诚地握了握手,赛斯曼先生表达了深挚的感激,又说自己无法想像会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问起这一切的经过。奶奶已经从头到尾听过一遍,就走到一旁,想去看看那几棵枞树。
  在那儿,也有一件意外的东西在等着她。枞树垂着长长的枝于,树下的空地上放着一束无比美丽的深蓝的龙胆花。花儿鲜艳夺目,仿佛就是生长在那儿似的。奶奶惊奇地拍着手,不住地赞叹:“啊,太美了!多么动人的花啊!太漂亮了!”又说:“海蒂,小海蒂,过来!是你放在这儿想让我惊喜一场的吗?奶奶真太喜欢了!”
  孩子们走了过来。
  “不,不是我。”海蒂说。“不过,我知道是谁。”
  “山顶的牧场上有好多这种花儿,比这儿还漂亮呢。”克拉拉插嘴说。
  “奶奶,您猜猜,是谁为了您,一大早上牧场采来了这些花?”克拉拉调皮地眨眨眼睛问。奶奶想会不会是她早晨自己去摘的,又觉得这怎么也不可能。
  这时,枞树后面传来沙沙的响声,原来贝塔好不容易走上来了。贝塔看见小屋前爷爷身边的人,吓得绕了一大圈,正要从枞树后面悄悄上山。
  可是,奶奶看见他,立刻想到:莫非这花是贝塔采来放这儿的?所以他才不好意思,害羞得要悄悄溜开?那怎么行,得向他道声谢。想到这,奶奶把头探到树丛里大声喊:“过来,孩子,来,快过来,别不好意思。”
  贝塔一听,吓呆了。今天碰上了这么多事,他已经像惊弓之鸟,再也没力气动弹了。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全完了!他吓得头发倒竖,脸色灰白,终于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从树丛后面走出来。
  “快过来,别绕圈了!”奶奶催促他。“来,告诉我,那是你干的吗?”
  贝塔始终低着头,没看见奶奶用手指着什么东西。他只留意到阿鲁姆大叔站在屋角,一双灰色的锐利的眼睛正盯着他,站在大叔旁边的是那个世上最可怕的人——富兰克托的警察。贝塔吓得浑身直哆嗦,好不容易才吭出一声:“是的。”
  “怎么了?”奶奶说,“是你干的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因为——它——它碎成一块一块的,再不能变成原来的样子了。”贝塔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么一句。他两条腿像在筛糠,几乎要站不稳。

    奶奶走到屋角那儿,问阿鲁姆大叔:“大叔,这可怜的孩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一点也没有。”爷爷说,“把轮椅吹下山的风就是他。他正准备挨罚呢。”
  奶奶不能相信,她怎么也想像不出贝塔是个干这种事的坏孩子,想不出贝塔有什么理由必须要毁掉那只轮椅。而爷爷在那件事情发生后就很怀疑,刚才一听贝塔的承认,明白这果然是真的。贝塔第一次见到克拉拉时那忿忿的眼神、家里一有什么客人贝塔难看的脸色,这些都逃不过爷爷的眼睛。把这前前后后的事联系起来一考虑,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一清二楚了。爷爷把它详细地告诉奶奶,奶奶一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不行,大叔,请您千万别惩罚那孩子。说句公道话,我们这些富兰克托来的陌生人把他惟一的朋友,而且又是这么可爱的朋友抢走了好几个礼拜,他每天就只能孤孤单单坐在地上数指头,真是怪可怜的,请您一定不要惩罚他。他准是气过了头才想报复一下。其实,谁在生气时都难免干出些蠢事来。”说完,奶奶回身向还在打哆嗦的贝塔走去。
  奶奶在枞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来,和蔼地说:“过来,孩子,到我跟前来。我要和你说几句话。好了,不用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听我说,你把椅子推下山,想毁掉它,这是个坏勾当,你自己也知道是不。而且你知道应该挨罚,就千方百计地瞒着这件事。可是,贝塔,要是做了亏心事还以为别人永远不会知道,那就错了。上帝什么都看得见,听得到。他一发现谁想瞒着自己做的错事,就立刻会把那个人心里的看守叫起来。人一生下来,心里都会被上帝放进一个看守。那个人做了坏事,就是因为这个看守睡着了。看守醒来以后,会用手里的小尖刺不停地扎他,这个人就一刻也不能安生了。而且看守还会喊着‘你完蛋了,你得被抓起来挨罚了!’让这个痛苦的人更揪心、更害怕。这样,这个人永远陷在痛苦不安中,尝不到一点儿快乐。你直到刚才也是这样吧,贝塔?”
  奶奶说的和他的情形一模一样,贝塔后悔极了,诚心地点点头。
  “还有一点,你想错了,”奶奶接着说,“你瞧,你想让别人倒霉,别人却因为你惹的祸,得到了意外的幸运!克拉拉没有椅子带她走,可她又一心想去看花,这才开始拼命练习,现在已经能走路而且越走越好了。以后说不定能每天上牧场玩呢。
  “你看到了吧,贝塔?谁要做坏事的时候,上帝就会伸出手来,帮那个本该倒霉的人一把,让这坏事反而对他有利。而做坏事的家伙只能是白费功夫,自讨苦吃。你明白了吗,贝塔?哪,你记住,以后再想干什么坏事的时候,就想想你心里那个拿着尖刺的看守和他讨厌的叫嚷,行吗?”
  “嗯,好的。”贝塔回答,样子还是垂头丧气的。因为那个警察还站在大叔旁边,贝塔放心不下。
  “很好。这件事就过去了。”奶奶结束这个话题。“你说说,你喜欢什么东西呢。我要送你一件富兰克托的礼物。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孩子。你一定有过想要的东西吧,什么是你最想要的呢?”
  贝塔一听,抬起头,把眼睛瞪得滴溜圆,吃惊地望着奶奶。他以为要挨罚,没想到别人却要给他礼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这是真的,我说的算。”奶奶说,“我想给你件你喜欢的东西。在阿鲁姆留下了这么美好的回忆,我们不会计较你干的坏事。明白了吗,孩子?”
  贝塔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不会挨罚了,是好心的奶奶把他从警察手里解救出来了。他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挪开了,总算松了口气。心想还是坦自承认自己的过错好。想到这儿,他忽然又说:“我把纸条弄丢了。”
  奶奶一时没弄懂,好一会才明白过来,笑着说:“噢,是么,你有勇气说出来,真是好孩子,做错事马上说出来就还是好样的。不过,你想要什么?”
  天啊,他可以随意说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贝塔眩晕起来。好东西太多了,他眼前浮现出整个米原菲尔特的集市。那里到处都是他垂涎已久却买不起的东西。因为贝塔的私人财产从没超过5拉边,而每样东西都几乎是这个数目的一倍以上。比如那只红色的哨子,有了它,羊儿们肯定乖乖地集合,还有一种叫“蛤蟆刀”的圆柄小刀,用它削榛树枝做鞭子,肯定呱呱叫。
  贝塔琢磨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要哨子还是要小刀。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出个办法,可以等明年赶集时再作定夺了。于是贝塔毫不犹豫地回答说:“10拉边。”
  奶奶不由微笑了:“就这些吗?好吧,你过来。”
  奶奶打开钱包,掏出一枚圆形的大银币来(50拉边)。又在上边放上两枚10拉边的铜币。
  “来,咱们算一算,”奶奶继续说,“这个银币是多少个10拉边,就像一年有多少个星期一样!所以,你整整一年里每个礼拜天都可以花上10拉边了。”
  “一辈子都能这样?”贝塔天真地问。
  奶奶一听,不禁放声大笑起来。对面的赛斯曼和爷爷也停下交谈,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
  奶奶还是笑个不停。
  “是啊,孩子。——我要把它写进我的遗嘱里。——听见了吗,儿子?——你的遗嘱里也要写上这一条。每周给山羊贝塔10拉边,让他终生享有这项赠款。”
  赛斯曼先生同意地点点头,也不由大笑起来。
  贝塔又仔细瞧了一遍奶奶手上的礼物,确认这不是假的,才大喊一声:“啊,太好了!”
  然后,他跑开去,跳得足有半丈高。不过,这回可没翻跟头。因为现在驱使他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幸福。让恐惧和不安见鬼去吧,再说,贝塔一辈子里每周都能得到10拉边了!
  接着,在小屋前开始了愉快的晚饭,吃过饭,大家仍围着桌子热烈交谈着。兴高采烈的父亲每看克拉拉一眼脸上的幸福就更深一层。克拉拉握住爸爸的手,有力的语调让人不敢相信她就是从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克拉拉。
  “爸爸,您要知道爷爷为了我操了多少心!他每天为我做的事我简直说不过来。这思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愿把我的快乐分给爷爷一半,我真希望为他做点什么或送他些什么,让爷爷能更加幸福!”
  “这也是我的心愿啊,亲爱的。”父亲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报答我们的恩人。”说完,赛斯曼先生站起身向坐在奶奶身边正谈得融洽的爷爷走去。

    爷爷也站起来,赛斯曼先生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说:“啊,大叔,请接受我的感谢!我这么说也许您能明白我的感受。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有过真正的幸福。如果花多少钱也不能让我的孩子强壮健康,我的钱和财产再多又有什么用?可现在是上帝和您又使她恢复了健康给我们带来了新生!”
  “请您告诉我,怎么才能表达我们的感激呢?您的恩情是我们无法报答的,但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尽量做到。请您告诉我您需要什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阿鲁姆大叔静静地听着,微笑地望着这位幸福的父亲。
  “赛斯曼先生,克拉拉能在阿鲁姆恢复了健康,我也非常高兴。这样,我的辛劳就已经得到了报偿。”爷爷用往常那种稳重的语调说:“我感谢您的好意,赛斯曼先生,我什么都不需要,在我有生之年,我和海蒂尽可不愁吃穿,我只有一个愿望,要是能答应的话,我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您说吧,大叔。”赛斯曼先生忙说。
  “我老了。”大叔接着说。“也没有多少年好过了。我离开人世的时候,没有什么可以留给海蒂的,而且除了在她身上打主意的亲戚之外,她无亲无故。所以,赛斯曼先生,如果您能让她不至于流浪乞讨,就算是对我的报答,我要感激不尽了。”
  “大叔,这是不用说的。”赛斯曼先生嚷道。“她和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问问我的母亲和女儿吧,我们绝不会把海蒂交给别人的!不过,如果有我的保证您可以放心的话,我在这儿发誓,绝不会让海蒂流落街头。即使在我死后,也决不会。不过,我还要多说几句,我觉得这孩子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太适合到外地生活。海蒂有很多朋友,我就知道其中的一个住在富兰克托,他正处理最后的工作,打算找个合适的安静的地方住下来。这个人也是我的朋友,是秋天来打扰你们的那位医生。他说要跟您商量想在这儿住下来。在这儿跟您和海蒂在一起,会比在哪儿都快乐的。怎么样,大叔,今后海蒂就会有两个保护人了,你们就是为了孩子,也要硬硬朗朗,结结实实的!请您一定要答应!”
  奶奶等儿子说完,紧紧握住爷爷的手,久久不放。然后又一把抱住站在身边的小海蒂,拉她过来说:“对了,海蒂,我有件事要问你。告诉奶奶,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嗯,当然有哪。”海蒂高兴地望着奶奶说。
  “噢,那太好了,说说看吧。”奶奶催她。“到底是什么,亲爱的?”
  “我想要我在富兰克托睡的那张床,就是有三个高高的枕头,铺着厚毯子的那个床。贝塔的奶奶要是睡上去,就不会头低脚高,喘不过气来了。而且毯子那么暖和,奶奶就不会老喊冷,也不用把披肩裹在身上了。”太渴望实现这个愿望了,海蒂急切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噢,海蒂,你说的多好!”奶奶感动地说。“幸亏你提醒我。人在高兴的时候总会忘掉应该首先想到的事情。上帝使我们这么幸运,我们更应该去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好,待会儿马上给富兰克托拍电报,让罗得迈尔今天就把床装成行李,那么两天后,床就会邮到这儿,老奶奶就可以睡得舒舒服服的了!”
  海蒂高兴得在奶奶身边手舞足蹈。突然她站住了,急急忙忙地说:“我得赶忙去贝塔家一趟,我这么久没去,奶奶会担心的。”
  海蒂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而且她回忆起上次去时,奶奶那忧虑的神情。
  “那不行,海蒂,你怎么能这么说,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不应该随便去别处。”
  可是奶奶支持海蒂。
  “大叔,孩子说的也对,”奶奶说。“可怜的奶奶有好久因为我们而没见到海蒂了。现在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她吧。可以在那儿等马上山来,然后骑马到德尔芙里去拍电报。我的儿子,你说怎么样?”
  赛斯曼先生一直没机会说话。现在,他请母亲别急,好好坐下来,听他说完自己的旅行计划。
  他说早就想如果克拉拉情况好一点的话,带她和奶奶作一次小小的瑞士之行。现在克拉拉已经复原,可以进行一次愉快的旅行,所以要结束阿鲁姆美丽的夏日生活,立刻准备动身。今晚他打算在德尔芙里住一宿,明早上山来接克拉拉,然后一起去拉加兹温泉和奶奶会合,马上出发。
  听说明天就要离开阿鲁姆,克拉拉有些失望,幸好旅行也是件有趣的事,而且时间这么紧,她简直没工夫难过。
  这时,奶奶站起身,拉起克拉拉的手,准备下山。忽然又想起什么,回过身问:“克拉拉怎么办?”
  她想到这条路对克拉拉来说未免太长了。
  可这时爷爷已经像往常那样抱起了那位养女,迈着稳健的大步向奶奶追上来。奶奶望着他,不由高兴地笑了。赛斯曼先生殿后,一行人向山下走去。
  海蒂快活得没法说,一路上围着奶奶又蹦又跳。而奶奶想知道贝塔的奶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特别是山上到了寒冷的冬天,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海蒂把这些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奶奶。她对贝塔奶奶的生活再清楚不过了,她还看见过奶奶躺在屋子一角,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连冬天里奶奶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她都知道。
  奶奶一直认真地听着,心里充满同情。——
  布丽奇正把贝塔的一件衬衣晾到太阳底下,好让贝塔在衬衫脏了后能换洗。她看见几个人向小屋走来,忙跑进屋里去。
  “来了好多人,妈妈。”布丽奇告诉奶奶,“大叔带来了一群人,他还抱着个病孩子。”
  “唉,他们真的要把海蒂带走了?”奶奶叹了口气说,“你看见海蒂也来了吗,但愿我能再握握她的小手,再听听她的声音!”
  这时,门猛地被打开,海蒂跑进来,到屋角紧紧抱住奶奶。
  “奶奶!奶奶!我的大床马上要从富兰克托运来了,带着三个枕头和厚厚的毛毯呢。克拉拉的奶奶说只要两天就能到。”海蒂迫不及待地把这消息说出来,急切地想看到奶奶高兴的样子。

    奶奶微笑了,却又带着几许忧伤对她说:“唉,这位夫人心肠太好了!这么好的人把你带走,奶奶该高兴才对。可是,海蒂,奶奶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
  “咦?您说什么?谁对您说我要带她走了,奶奶?”
  这时,传来一个和蔼的声音,同时,双手紧紧握住了奶奶的手。原来,赛斯曼夫人已经走进来,听到了一切。
  “不是的,没有那回事!海蒂还会留在您身边陪着您的。我们也不愿意离开她,想她的时候,我们还会再来的。以后也许每年都要来阿鲁姆呢。因为我们要到这儿感谢上帝,他让我的孙女在这儿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
  听了这话,奶奶的脸上焕发出真心的欢喜。她不说话,只是带着感激一个劲地握赛斯曼夫人的手。满是皱纹的脸上籁簌落下泪珠。海蒂看出奶奶的喜悦,自己也沉浸在幸福之中。
  “您瞧,奶奶。”海蒂搂住奶奶说。”这不正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吗?大床从富兰克托送来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啊,是呀,是呀,上帝还会给我带来许多许多幸运的!”奶奶深深地感动着说。“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好心人为我这么个穷苦的老太婆操心!我比什么时候都更感谢上帝,他在上天还没忘记那些卑微的人啊!”
  “奶奶,”这时,赛斯曼先生说,“在上帝面前,我们都同样是卑微的人,所以我们要对他忠诚,不让他抛弃我们。”
  “奶奶,我们该向您告辞了,真希望能再见到您。明年我们还会再来的,那时决不会忘记来看您!”说完,赛斯曼先生又一次握了握奶奶的手。可是,赛斯曼夫人并没马上向外走,因为奶奶不住地道谢,祈祷上帝保佑这位好心肠的夫人和她的全家。
  终于,赛斯曼先生和他母亲下山去了。阿鲁姆大叔抱着克拉拉回家,一路上,海蒂跟在后面不停地又跑又跳。一想到奶奶今后会睡上舒服的大床,她就忍不住每走一步都蹦个高。
  第二天,即将告别的克拉拉热泪盈眶。她就要离开带来这么多美好回忆的阿鲁姆了,可是海蒂安慰她说:“明年夏天一晃就能到,你很快就能再来,而且下次你来时准比现在更有意思。又能每天和山羊上牧场,又能去看野花,肯定整天都是有趣的事!”
  赛斯曼按约好的时间来接克拉拉,正和爷爷商量些事。克拉拉一见,忙擦去眼泪,海蒂的安慰起了些作用。
  “代我向贝塔问候。”克拉拉说。“还有那些羊,特别是‘天鹅’,要是我能送它点什么就好了。多亏它的奶,我才这么结实起来。”
  “这还不简单。”海蒂说。“你可以送点盐给它。你知道,她每天晚上多么喜欢舔爷爷手里的盐呵。”
  克拉拉赞成这个主意。
  “对呀!那好,我回富兰克托后,一定送来100磅盐!”克拉拉高兴地喊。“‘天鹅’也会时常想起我了!”
  这时,赛斯曼先生冲她们招了招手。就要出发了。奶奶骑过的白马这次要坐上克拉拉。克拉拉现在已经学会骑马,不用坐轿子了。
  海蒂跑到突出的一角上,向骑在马上的克拉拉不停挥手,直到他们消失不见。
  大床邮到了。从此以后,奶奶每晚都睡得很香,白天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
  赛斯曼夫人没有忘记阿鲁姆严寒的冬天。一只大包裹邮到了山羊贝塔家。里面装了好多保暖的衣服。奶奶可以穿得暖暖和和,再不用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德尔芙里开始了一项大规模的修建工程,医生来德尔芙里之后,先在从前住过的旅店里住了一阵,后来听从赛斯曼先生的意见,买下爷爷和海蒂冬天住过的那幢老房子。从漂亮的大壁炉,光滑的瓷砖,天棚高高的房间上还能看出它从前是座华丽的大宅第。医生选出几间要住的房间修缮。
  他还重修了爷爷和海蒂冬天住的地方。因为医生了解爷爷不喜欢让别人照顾的脾气,知道他想独立生活,住自己的房子。
  屋子最里面是一所牢固温暖的羊棚。在那儿,“天鹅”和“小熊”可以舒舒服服地度过冬天。
  医生和阿鲁姆大叔的友情一天天增长。他们经常一起爬上爬下,查看工程进展,一边谈着海蒂,因为他们一心一意要把房子建好的最大快乐就在于能带着这个小女孩住在这里。
  一天,两个人站在房上的时候,医生说:“爷爷,我想您会同意我的想法。我们都疼爱这个孩子,我觉得自己是除您以外这孩子最亲的人了。我也想为她承担责任,尽力照顾她。让她得到我的财产。而我也希望等我老了,她能在身边陪着我,把她当成我女儿。那样我们也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人世了。”
  爷爷久久地握住医生的手。他不说话,但眼里充满了感动和欢喜。
  海蒂和贝塔正坐在奶奶身旁。海蒂讲得起劲,贝塔听得入迷。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靠近乐得合不拢嘴的奶奶身旁。
  两个人把夏天里发生的一桩桩事讲给奶奶听,不过,有趣的事永远讲不完。祖孙三个人坐在一起可是几乎没有过的事。
  这样,他们滔滔不绝地讲了好多事情,三个人都看上去心花怒放,乐不可支。不过,其实最高兴的要数贝塔的妈妈布丽奇。海蒂已经告诉她,贝塔一辈子都可以每个礼拜花一个10拉边的铜币了。最后奶奶说:“海蒂,念一首赞歌给我听吧!上帝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让我们如此幸福,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