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蕉就那么张大了嘴,听小茉莉和瘸腿猫两个你一句他一句地抢着告诉对方自己的历险经过。他手里拿着刀,却忘记了拿刀干什么。
“您拿刀想干吗?”瘸腿猫不放心地问他。
“我正好也在问自己这句话。”小香蕉回答说。
他转眼把自己的屋子四下里一看,又完全绝望了。他的画依然像在咱们这本书第八章里讲的那样乱七八糟。
“我看出来了,您是位画家。”小茉莉怀着敬意说,他这才发现了这一点。
“我本来也这么想,”小香蕉难过地回答说。“我本来也自以为是个画家。可看来最好还是换个行当,另外找个活儿,尽可能少跟颜色打交道。比方当个掘墓的,那就只要跟黑颜色打交道。”
“可坟上也有花啊,”小茉莉说,“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只是黑的,光是黑的。”
“那煤呢?”瘸腿猫问道。
“可一烧,它就发出红的、白的、蓝的光焰来。”
“黑墨水,它就是黑的。”
“黑墨水可以写出五颜六色的有趣故事。”
“我服输,”瘸腿猫说,“幸亏我没拿一条腿打赌,要不,现在我就只剩两条腿了。”
“不要紧,我会找到活儿干的。”小香蕉叹了口气说。
小茉莉穿过屋子,在那幅有三个鼻子的人像前面停下来,这个人像曾经叫瘸腿猫觉得惊奇不已。
“这个人是谁?”小茉莉问。
“宫廷里一位大官儿。”
“他真幸运!有三个鼻子,闻起东西来气味就要浓三倍。”
“唉,整个事情是这佯的。他托我给他画像,一定要我给他画上三个鼻子,我们争了半天。我希望照应有的样子画,就是一个鼻子。后来我让步,建议不画三个也不画一个,就画两个。可他犟头倔脑。要就三个,要就不画。您瞧,结果怎么样?变成这么个可怕的大怪物,可以拿它来吓唬淘气的孩子。”
“这匹马呢,”小茉莉问,“它也是宫廷里的?”
“马?难道您没看到这是牛吗?”
小茉莉搔搔耳朵。
“这也许是牛,可我觉得它是马。说得更正确点,如果它有四条腿,它就有点儿像马,可它又有十三条腿。十三条腿够画三匹马,还多了一条腿。”
“可牛有十三条腿,”小香蕉争论说,“这连小学生都知道。”
小茉莉和瘸腿猫叹了口气,相互看看,在他们两个的眼睛里都可以看到同样的意思:”他如果是一只说假话的猫,咱们还可以教会它喵喵叫。可这个不幸的人,咱们能教会他什么呢?”
“依我看,”小茉莉说,“去掉几条腿,这幅画要美得多。”
“什么话!这一来,大伙儿就要笑话我,批评家也要建议把我关进疯人院了。我为什么拿着这把刀,现在我想起来啦。我想把我所有的画剁碎,我这就来剁碎它们。”
画家说着又拿起刀,用一副吓人的样子走近一幅画,就是画着他称之为牛,而实际上是有十三条腿之多的马的那幅画。
他举手就要一刀下去,可忽然像是改变了主意。
“花了多少个月的心血啊!”他叹了口气,“亲手毁掉它可是多么难下手。”
“说得对极了,”瘸腿猫说,“等我哪天给自己买上一个记事本,我要把这句话记下来,一辈子不忘掉。可您在把这幅画剁碎之前,为什么不先听取小茉莉的意见呢?”
“嗯,当然,”小香蕉叫了一声,“这对我有什么损失呢?要把画剁碎,我随时都来得及。”
于是他用刀利索地刮起一点颜料,把十三条腿中的五条涂掉了。
“我觉得这样好多了。”小茉莉鼓励他说。
“十三减五等于八,”瘸腿猫说,“画两匹马正好。对不起,我是说两头牛。”
“没关系,再涂去几条腿呀,啊?”小香蕉问道。可他不等回答,又涂淖了一双腿。
“好极了……好极了……”瘸腿猫鼓励他说,“差不离啦。”
“好,现在怎么办?”
“只留下四条腿,看看怎么样。”
等到一留下四条腿,只听见一声兴高采烈的嘶鸣,那匹马立刻从画布上跳到地板上来,满屋子小跑。
“嗬嗬嗬,多好啊!我觉得舒服多了。在画上我挤得慌。”墙上挂着一面小镜子,马一边跑,一边对着镜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心满意足地嘶鸣着说:“多漂亮的一匹马!我确实是一匹漂亮的马!先生们,我不知该怎么谢你们才好。如果你们要到我的家乡,我可以带你们去玩个痛快。”
“什么家乡?喂,停下来,站住!”小香蕉叫道。
可马已经出了房门,到了楼梯口。只听见它的四个蹄子一级一级下楼梯,一转眼,咱们几位朋友就从窗子里看到,这匹威风凛凛的牲口穿过大街小巷,出城去了。
小香蕉激动得浑身是汗。
“说到底,这的确是匹马,”小香蕉回复过来以后说。“它自己这么说,我应该相信它的话,可我在小学里念书,给我看它的图,却教我发‘n’这个字母的音:n—i—u
,牛!”
“接下去接下去,”瘸腿猫十分兴奋,喵喵地叫,“接下去看下面一张。”
小香蕉走到一只骆驼前面。它的驼峰多得让人想起沙漠上的沙丘。画家开始涂掉驼峰,只留下两个。
“这样好多了,”他一面起劲地涂一面说,“这样一来,这幅画就生动了。你们看怎么样,它到头来会变活的吗?”
“只要够漂亮,会变活的。”小茉莉说。
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骆驼在画布上还是一动不动,漠然不理。
“尾巴!”瘸腿猫忽然叫起来。“它有三条尾巴!三条尾巴,给骆驼全家都够了。”
等两条多余的尾巴一涂掉,骆驼就神气地从画布上下来,轻松地吐了口气,用感谢的目光望了一眼瘸腿猫。
“你能提醒尾巴的事,这太好了!我本以为要永远呆在这顶楼上啦。你们知道这儿附近有沙漠吗?”
“有一个,在市中心,”小香蕉说,”这是市立沙漠,可这会儿关门了。”
“他说的是市立公园,”瘸腿猫向骆驼解释说。“真的沙漠离此地至少两三千公里。可你千万别让警察看见,他们看见了就要把你硬给拉到动物园里去的。”
骆驼临走以前也照照镜子,觉得自己很漂亮。一转眼它已经轻快地跑过胡同。巡夜的看见了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要让自己醒过来。
“看来我老了,”等骆驼拐个弯没了影,他断定说。“我现在连值班的时候也会睡着,梦见自己在非洲。得小心点,不然要把我的饭碗敲掉的。”
可这会儿,死的威胁也好,匿名信也好,都不能使小香蕉停手不干了。
他从一幅画走到另一幅画,用刀子刮着,高兴地叫道:“这是真正的外科手术。我十分钟做的手术,比大夫们在医院里十天做的还多。”
画上本来充斥着胡说八道的虚假东西,等到这些东西都涂掉,画就变得真正漂亮,符合真实,活起来了。狗和羊跳下画布,前去周游世界,寻找幸福。或者就是寻找耗子,如果是猫的话。
小香蕉只把一幅画剁得粉碎。这就是想有三个鼻子的宫廷大官的那幅画像。的确有种危险:等到这位大官只剩下一个鼻子,他也会从画布上下来,说画家竟敢违背他的命令,而把画家臭骂一通。
小茉莉帮着画家把画像剁成纸屑。
这时瘸腿猫走过来走过去在找什么东西。可是看它那副扫兴样子就知道,它没找到。
“只有马,骆驼,宫廷大官,”它喵喵地管自咕噜说,“可干酪皮也没有一块。连耗子都拼命离顶楼远些,谁也不爱贫穷的气味,饥饿比毒药还要命。”
它在黑暗的墙角里找着找着,找到了一幅布满灰尘的画。画的背面呆着一条百足,这条百足觉得有危险,马上迈着它那一百只脚,溜到旁边去了。它的脚的确是一百只,因此就算小香蕉画画计算错误,他也不会得罪谁,因为真的东西不受影响。
再说那幅画,它画成这么个样子,要想象力极其丰富才能看出来是一桌菜。比方说这盘菜可以猜作一只可怕的动物,而其实可能是烤鸡,如果只有两条腿的话,可是腿太多了,又有点像百足。
瘸腿猫心想:“这幅画上面画的东西,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鸡竟有二十条腿。鸡真有二十条腿,所有的人家,饭馆老板,甚至饿猫都会表示欢迎!大部分的腿部得涂掉。可没关系,留下的足够咱们三个吃了。”
它把画拿到小香蕉面前,求他动动手。
“这是熟鸡,”小香蕉反对说,“它怎么也不会变活了!”
“咱们正是要熟鸡不要活鸡。”瘸腿猫回答说。
画家听了无话可说。同时他想起,他一个劲儿画画,可从昨晚起就没吃过东西了。
鸡没变活,可还是从画布上滚了下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好像刚从炉子上拿下来似的。
“作为画家,你毫无疑问会获得成功,”瘸腿猫一面大啃鸡翅膀(它把两只鸡腿留给小茉莉和小香蕉),一面说,“而作为厨师,你已经打破了所有的记录。”
“喝点儿酒就好了,”小茉莉吃着说,“可这会儿,大概所有的铺子部关了门。不过开着也没用,咱们没钱。”
瘸腿猫猛然想出个主意,对小香蕉说:“干吗你现在不画一夸脱酒,或者哪怕画一小瓶呢?”
“让我试试看。”画家灵感一动,回答说。
他画了一瓶“基安蒂”红葡萄酒。等到他一涂好颜色,嗨,真是妙不可言,要不是小茉莉及时抓住瓶颈,酒瓶就要从画布上猛倒下来,酒都淌到地上了。
三个朋友为画干杯,为出色的歌唱干杯,为猫干杯。可是一提出为猫干杯,瘸腿猫忽然一阵伤心。两个朋友问了它半天,要它把心事说出来。
“说到底,”它终于说了,“我还不是只真猫,却像半个钟头以前画里的那些动物。我只有三条腿。我还不能说这第四条腿是在战争中失去的,或者是给电车轧断的。这么说就是撒谎。可要是小香蕉……”
光这一句就够了。画家已经拿起画笔,一转眼就给画了一条腿,这么漂亮的猫腿,连穿靴子的猫①都会喜爱不已。最有趣的是,这条腿马上就丝毫不差地长到它应该长的地方去。瘸腿猫先是不好意思,接着就越来越神气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啊,多美呀!”它喵喵地叫。“我觉得像换了只猫啦。我变得这样厉害,甚至想把名字也给改一改。”
“真没头脑!”可是小香蕉拍拍脑门叫起来,“我用油画颜料给你画的这条腿,可你其他三条腿是粉笔画的。”
“没什么大不了,”瘸腿猫说,“就这样得了,谁也不会计较它。我的老名字也给留着吧。仔细一想,这名字对我正合适。因为我在墙上写字,右前腿的爪子至少磨掉了半厘米。”
这天晚上,小香蕉怎么也要把床让给小茉莉睡,自己铺上一大堆旧画布,睡在地板上。瘸腿猫钻进小香蕉挂在门上的那件大衣的口袋里,睡得舒舒服服的,梦做了一个又一个,越做越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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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 穿靴子的猫是法国作家贝罗尔(1628—1703)同名童话中的“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