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兰花花瓣和叶子上的露水在刚升起的朝阳下闪烁发亮时,旅行队伍便出发了。夜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有新来的使者络绎不绝地赶到,这使这支队伍的人数,算上原有的,达到近三百人。这一支由形形色色组成的队伍肯定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景观。
他们越往兰花树林深处走,兰花的形状和颜色越是令人难以置信。不一会儿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三位先生便发觉,那种促使他们昨天夜里派人值班的、令人不安的感觉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些植物中有许多是食肉植物,它们大得足以吞噬十头牛犊;虽然它们自己并不会移动——从这个角度来看值班守夜并没有必要——但是只要一碰到它们,它们便会像铁夹子似的把人夹住.有好几次,这三位先生不得不用剑来解救他们的旅伴及其坐骑的四肢,他们把整株花砍下来,剁碎。骑在伊哈背上的巴斯蒂安经常被幻想国各种各样的生物围得水泄下通。这些生物是想引起巴斯蒂安的注意或者至少是能够看他一眼。可是,巴斯蒂安一路上沉默不语,脸上毫无表情。一个新的愿望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这是第一个使人觉得他难以接近、甚至是心情阴郁的愿望。
尽管已经与阿特雷耀和福虎讲和了,但是,他们的举动中最使他恼火的是,他们无可置疑地把他当作一个没有独立性的孩子来对待。他们自以为对他负有责任,得监护他,引导他。他们怎么会这么想的?显然是他们以为自己比巴斯蒂安强——尽管他们是出于好意。毫无疑问,阿特雷耀和福虎把他视为一个头脑简单的、需要保护的小男孩。这不合他的心意,不,这一点也不合他的心意。他的头脑并不简单!必须让他们瞧瞧!他想要变得令人生畏起来,令人生畏而又令人起敬。他要成为一个使人肃然起敬的人,连福虎和阿特雷耀也要对他恭谨有加。
蓝色的鹰嘴怪——顺便说一下,他的名字叫伊卢安——从围在巴斯蒂安身旁的生物中挤出一条路,他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前鞠了一躬。
巴斯蒂安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伊卢安?说吧!”
“先生,”鹰嘴怪用他老鹰般的声音说,“我从新来的人那儿打听到一件事。新来的人中有一些说,他们认识这个地方并了解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先生,他们都怕得发抖。”
“为什么?这是一个什么地方?”
“先生,这个由食肉兰花构成的树林叫奥格莱斯花园,这个花园属于一个叫霍罗克的魔宫,这个魔宫又叫长眼睛的手。在那儿住着幻想国最有势力的,也是最恶劣的女巫师。她的名字叫萨伊德。”
“好吧,”巴斯蒂安答道,“告诉那些害怕的生物,请他们放心,有我在他们身边。”
伊卢安又鞠了一躬,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曾经飞在前面的福虎和阿特雷耀降落在巴斯蒂安身旁。大队人马正在午休。
“我不知道该怎么来看待这件事,”阿特雷耀开始说道。“在前面约三四小时路程的地方,也就是在兰花树林的中央,我们看见了一栋建筑,它像一只巨手似的拔地而起。它给人以一种无名的恐惧感,假如我们继续保持目前这一方向的话,那我们正好冲它而去。”
巴斯蒂安也讲述了他从伊卢安那儿听到的消息。
“在这种情况下,”阿特雷耀说,“改变方向是比较理智的做法,你觉得呢?”
“不。”巴斯蒂安说。
“没有任何原因逼着我们非与萨伊德相遇不可。我们最好还是避免这次遭遇。”
“有那么一个原因。”巴斯蒂安说。
“什么原因?”
“因为我想这么做。”巴斯蒂安说。
阿特雷耀无言以对,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巴斯蒂安。因为这时候又有许多幻想国的生物从四面八方涌来想看巴斯蒂安一眼,他们便没有把谈话继续下去。
午饭之后,阿特雷耀又来了,他以似乎是很不在意的口吻对巴斯蒂安提议道:“你是否有兴趣与我一起骑着福虎飞行?”
巴斯蒂安知道阿特雷耀有心事。他们俩跃上了祥龙的背。阿特雷耀在前,巴斯蒂安在后,然后一齐飞向空中。这是他们俩第一次一起飞行。
他们刚一飞出可能会被人听到的范围,阿特雷耀便说:“现在很难与你单独谈话。可是我们俩必须谈一谈。”
“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巴斯蒂安微笑着说,“有什么要谈的呢?”
“我们所陷入的处境,”阿特雷耀犹豫地开始说道,“以及我们将要去的地方——是否都与你所萌发的新的愿望有关?”
“也许是吧。”巴斯蒂安有点冷淡地答道。
“是的,”阿特雷耀继续说,“这一点我们——福虎和我已经想到了。这是一个什么愿望呢?”
巴斯蒂安沉默不语。
“不要误解我的意思,”阿特雷耀补充道.“并不是因为我们害怕什么东西或什么人。不过,作为朋友我们为你而感到担心。”
“没有这个必要。”巴斯蒂安更加冷淡地回答道。
阿特雷耀沉默了许久。最后,福虎回过头来对他们说;“阿特雷耀想提出一条非常理智的建议,这个建议你应该听一听,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你们又有什么好的忠告了?”巴斯蒂安带着讥讽的微笑说。
“不,并不是什么忠告,巴斯蒂安,”阿特雷耀答道,“而是一个建议。也许刚开始时你并不喜欢这个建议,但是在你拒绝之前先考虑考虑。在整个这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在为如何来帮助你而伤透了脑筋。这一切都是因为童女皇的标记对你所起的作用。假如不借助于奥琳的威力的话你无法继续产生愿望;可借助了奥琳的威力你又会失去你自己,你会越来越记不起来,你究竟要去哪儿。假如我们不采取措施的话,你不久就会什么也记不得了。”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了,”巴斯蒂安说,“还有什么呢?”
“那时候,当我佩戴珍宝的时候,”阿特雷耀继续说,“一切都不同于现在。它引导我,但是并没有向我索取什么。这或许是因为我不是人类,我不会失去什么对人类世界记忆的缘故吧。我想要说的是,它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损害,而是恰恰相反。因此,我想建议你把奥琳给我,相信我的引导。我将为你找到你的路。你觉得怎么样?”
“拒绝!”巴斯蒂安冷冷地说。
福虎又一次回过头来。
“你难道连考虑一下也不愿意吗?”
“不愿意,”巴斯蒂安答道,“为什么要考虑呢?”
这时候,阿特雷耀第一次火了。
“巴斯蒂安,请你理智一点!你必须看到你不能再这么干下去了!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完全变样了吗?你与过去的你究竟还有什么相似之处呢?你将会变成什么呢?”
“多谢了!”巴斯蒂安说,“非常感谢你们不停地为我的事情而操心。可是,从我这方面来说。说真的,假如你们不来打扰我的话,我会觉得更好。我——假如你们已经忘记了的话——我就是那个曾经拯救过幻想国的人。我就是那个月亮之子赋予了她的权力的人。她这样做肯定是有理由的,否则的话,阿特雷耀,她完全可以把奥琳留在你那儿的。但是,她把标记从你这儿要回来,给了我。你是说,我变了,是的,我亲爱的阿特雷耀,这一点你是说对了。我再也不是你们所以为的头脑简单、一无所知的马大哈了。要我告诉你,你想要从我这儿要走奥琳的真实原因吗?这是因为你妒嫉我,除了妒嫉没有别的原因。你们还没有认识我,如果你们继续这么干下去的话——那么我好好地对你们说——到时候你们就会认识我的。”
阿特雷耀没有回答。正在飞行的福虎突然失去了力量,他艰难地在空中飞行着,像一只被射中的鸟越飞越低。
“巴斯蒂安,”最后阿特雷耀费劲地说,“你刚才所说的话,你不能当真。我们愿意把它忘掉,就像你从未说过这些话似的。”
“好吧,”巴斯蒂安答道,“随你的便,并不是我开的头。不过,就我个人来说;忘掉它吧!”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谁也没说什么。
远处,在他们正前方的兰花树林里露出了魔宫霍罗克,它看上去确实很像一只巨手,五个手指向上竖着。
“不过有一点我想一如既往地对你们说明,”巴斯蒂安突然说,“我决定再也不回去了。我将永远呆在幻想国。我觉得这儿很好。为此我可以轻易地放弃我的记忆。至于幻想国的未来,我可以给童女皇起一千个新名字,我们再也不需要人类世界了。”
福虎猛地急转弯,调过头往回飞。
“嘿!”巴斯蒂安大声喊道,“你干什么?继续飞啊!我想从近处看看霍罗克宫。”
“我不能再往前飞了,”福虎用撕裂的嗓音说,“我真的不能再往前飞了。”
当他们在旅行队伍旁降落时.发现同行的人十分惊恐不安。原来旅行队伍遭到了袭击。前来袭击的那一帮人是五十个又高又强的家伙,他们穿着黑色的、昆虫般的甲胄或防护衣。护送者中的许多人都逃跑了,现在才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地回来。其他人奋起抵抗,可是连一点儿效果也没有。这些盔甲巨人击退了一切抵抗,这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场儿戏。梅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三位先生英勇抗击,可是连一个敌人也没有战胜。最后,他们终因寡不敌众被缴了武器并被用链条绑住拖走了。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家伙用奇特的金属般的声音大声地说了以下这番话:
“这是萨伊德,霍罗克宫中的女主人,给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的消息。萨伊德要求救星无条件地屈服于她,并宣誓以他的声望、他所拥有的一切和他的本领为她服务,做她忠实的奴隶。如果他不愿意这么做并想出什么诡计来阻碍萨伊德的愿望实现的话.那么他的三位朋友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就会被慢慢地、屈辱地、残酷地折磨致死。他得尽快考虑,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期限就到了。这是萨伊德,霍罗克宫的女主人致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的消息。这一消息已经传达到了。”
巴斯蒂安咬着嘴唇。阿特雷耀和福虎愣在那儿,可巴斯蒂安却知道他们俩在想什么。正是因为他们俩不动声色他才感到更加恼火。可是,现在并不是向他们追究的时候,以后会有适当的机会与他们论说的。
“很清楚,我是绝不会屈服于萨伊德的这一讹诈行为的,”他大声地向站在周围的人说,“我们必须马上想出一个尽快解救三个被俘者的计划。”
“这谈何容易,”蓝色的鹰嘴怪伊卢安说,“事实已经表明,我们所有的人都不是那些黑色家伙的对手。即使是由先生你,阿特雷耀和祥龙率领我们众人去作战的话,等我们攻下霍罗克宫时间也太久了。三位先生的性命掌握在萨伊德的手中,只要她发现我们的进攻.她就会杀死他们的。这一点我觉得是肯定的。”
“那么,我们就不能让她知道.”巴斯蒂安说,“我们必须要打她个措手不及。”
“我们怎么做得到呢?”四面鬼问道。现在他把他那张愤怒的脸转向前面,看起来怪可怕的。“萨伊德是很狡猾的,她会作好各种各样准备的。”
“这也是我的担心,”格诺姆君主说,“我们人太多了,如果我们朝霍罗克宫挺进的话,她肯定会觉察的。这么一大队人马是无法隐蔽的即使在夜里也做不到。她肯定已经派出侦察人员了。”
“那么,”巴斯蒂安考虑着,“我们正好利用这一点来蒙蔽她。”
“先生,你的意思是什么?”
“你们必须带着整支队伍朝另外一个方向走,看上去你们好像是在逃窜;我们好像是放弃了解救三个被俘者的打算。”
“那么那些被俘的人呢?”
“我,阿特雷耀和祥龙会一起来做这件事的。”
“就你们三个?”
“是的,”巴斯蒂安说,“当然,阿特雷耀和福虎得同意我的意见,否则的话我便一个人干。”
钦佩的目光注视着他。站在近旁的人小声地把这些话传给其他没有听到的人。
“先生,”蓝色的鹰嘴怪最后说,“不管你是赢还是输,这件事都将被载入幻想国的史册。”
“你们跟我走吗?”巴斯蒂安转向阿特雷耀和福虎,“还是你们又有什么建议?”
“不,”阿特雷耀说,“我们跟你走。”
“那么,”巴斯蒂安命令道,“队伍必须趁天亮现在就出发。你们必须装出逃窜的样子,快走吧!我们得在这儿等到天黑。明天早上我们将与你们重新会合——要么带上那三位先生,要么根本就不会来了。走吧!”
随行者们默默地向巴斯蒂安鞠躬,然后上路。巴斯蒂安、阿特雷耀和福虎藏在兰花树丛中,一动不动,默默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黄昏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铿锵作响的声音,接着看到有五个巨大的黑家伙走进空空如也的营地。他们行走起来奇特而又机械,五个人一个样,他们身上的一切好像都是由黑色的金属制成的,甚至连他们的脸也像是用铁制成的面具。他们同时停下脚步,转向旅行队伍开拔的方向,然后一齐开步走去追踪队伍的足迹。他们互相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然后,又静了下来。
“计划好像奏效了。”巴斯蒂安轻轻地说。
“只有五个,”阿特雷耀答道,“其他的在哪儿呢?”
“那五个人肯定会以什么方式去喊他们的。”巴斯蒂安说。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后,他们小心翼翼地从隐蔽的地方爬出来。福虎带着他的两名骑手悄然无声地飞上天空,为了不被发现他尽可能低地贴着兰花树林飞。首先得确定方向,这正是下午飞过的方向。当他们很快地向前飞行了一刻钟后便产生了一个疑问:他们现在是否能找到霍罗克宫,究竟该怎么去找。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可几分钟之后他们便看见了那所宫殿。那儿的一千扇窗户灯火通明。看来萨伊德很想让人看见这所宫殿。当然,这是很容易解释的,因为她在等候巴斯蒂安的拜访,当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拜访。
为了谨慎起见,福虎在兰花与兰花之间的地上滑行,因为他那珍珠般的白色鳞片会闪烁发光,会把灯光折射回去。他们不能过早地暴露自己。
他们在植物的掩护下接近了霍罗克宫。在正门前有十个盔甲巨人在那儿守卫着。在每一个灯火通明的窗口都站着一个守卫,黑乎乎的,一动不动,像一个个充满威胁的影子。
霍罗克宫坐落在一个没有兰花的小小的高地上。这栋建筑的形状确实犹如一支拔地而起的巨手,每一个手指都是一个塔楼,大拇指是一个眺望楼,眺望楼上还有一个塔楼;整栋建筑有好几层,每一节手指便是一层楼;窗户的样子犹如察看四方的明亮的眼睛。真是名副其实的长眼睛的手。
“我们得搞清楚,”巴斯蒂安对着阿特雷耀的耳朵轻声地说,“被抓的人给藏在哪儿了。”
阿特雷耀点了点头,示意巴斯蒂安不要出声并呆在福虎的身边。然后,他毫无声息地贴在地面往前爬。过了许久他才回来。
“我绕着整个宫殿侦察了一遍,”他轻轻地说,“只有那一个入口,而且防守得很好:在中指的顶部有一个天窗,那儿好像没有盔甲巨人看守。但是,如果我们骑着福虎飞上去的话,他们肯定会发现我们的。被抓去的人可能被关在地下室里,不管怎么说,我从很深的地下听到一阵长长的痛楚的叫喊声。”
巴斯蒂安紧张地思索着,然后他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我将试着去接近那扇天窗。你和福虎,你们俩必须把守卫引开。你们得设法让他们相信我们将要攻打正门。你们必须把所有的守卫都吸引到这儿来。但是只是把他们吸引过来而已,你懂吗?不要打。我将试着从手的反面爬上去,尽可能地拖住这些家伙。但是别冒险!在你开始之前给我几分钟时间。”
阿特雷耀点了点头,并按了按他的手。然后巴斯蒂安解下他的银披风消失在黑暗之中。他围着那栋建筑转了大半圈,当他刚走到建筑物的反面,就听到阿特雷耀大声喊道:“嘿,你们认识幻想国的救星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吗,他来了,但并不是来请求萨伊德的恩惠的,而是来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自愿地放走被抓的那几个人。在这样的条件下,她可以保全她那条可耻的性命。”
巴斯蒂安刚好可以从宫殿拐角处的一个灌木丛窥探,阿特雷耀披上了银大衣,把他那蓝黑色的头发往上盘成缠头布的模样。对于不太熟悉他们俩的人来说,他们还真有点儿相似。
有那么一刹那,黑色的盔甲巨人好像显得有点犹豫,可这只是一瞬间而已。接着他们向阿特雷耀冲去,可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像金属一样铿锵作响。同时,窗边的影子也动了起来,他们离开了原来的位子,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盔甲巨人成群结队地从大门口涌出。当第一批人快要抓住阿特雷耀时,他像鼹鼠一样从他们眼前逃脱了。一转眼他骑着福虎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上。盔甲巨人们用他们的剑在空中挥舞着。他们往上跳跃着,却抓不住阿特雷耀。
巴斯蒂安闪电般地向宫殿窜去,开始从建筑物的表面向上爬。有的地方他可以借助于窗户的边缘和墙壁的突出部分,但更多的时候他只能靠用手指尖紧紧地抓住。他越爬越高,有一回他用脚抵住的那部分墙碎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悬在一只手上,可他还是把身体拉了上去,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一个地方继续往上爬。当爬到塔楼的高度时,他越爬越快,因为塔楼与塔楼之间的距离很小,他可以用脚抵住两个塔楼往上窜。
最后他找到了那个天窗钻了进去。塔楼的这间屋子里果然没有人看守,谁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打开门看见一个很窄的旋转楼梯,他悄然无声地往下走。当他来到下一层楼时.看到有两个黑色的守卫站在两边,默默无声地注视着楼下发生的事情。他飞快地从他们身边闪过,没有被他们发现。
巴斯蒂安蹑手蹑脚地下了其他的楼梯,穿过许多过道与走廊。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些盔甲巨人在战斗中可能是难以战胜的,可作为守卫却毫无用处。
从迎面扑来的阴森森的寒气以及潮湿发霉的气味中,他马上感觉到,他终于来到了地下室。幸运的是,这儿的看守显然都到上面去抓所谓的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了。不管怎么样,这儿没有看守。墙壁上插着的火把,为他照亮了道路。下了一层又一层,巴斯蒂安觉得好像地底下的层数与地面上的一样多。他终于来到了最下面的一层,现在他看到了关押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的监狱;所看到的景象十分悲惨。
他们长长的铁链绑住了手关节悬吊在空中,他们的脚下是一个洞,一个黑黝黝的无底深渊。铁链通过监狱天花板的滑轮与一个绞车相连。可是这个绞车是用一把很大的钢的挂锁锁住的,无法使它转动。巴斯蒂安站在那儿束手无策。
三个俘虏闭着眼睛,像是昏厥了过去。这时,坚韧不拔的海多恩睁开了他的左眼,然后他用干干的嘴唇喃喃地说:“嘿,朋友,你们看,谁来了!”
这时,其余的两位也艰难地睁开了他们的眼睛,当他们看见巴斯蒂安时,在他们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先生,我们知道您不会撂下我们不管的。”海克里昂用他嘶哑的声音说。
“我怎样才能把你们放下来?”巴斯蒂安问,“绞车被锁住了。”
“抽出你的剑,”海斯巴尔德说,“把链条砍掉就行了。”
“让我们掉进深渊?”梅克里昂问。“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也无法把剑抽出来,”巴斯蒂安说,“希坎达必须自动跳到我的手中。”
“噢,”海克里昂喃喃地抱怨道,“魔剑就是这点蠢,你需要它时它却固执己见。”
“嘿,”海斯巴尔德突然悄悄地说,“有一把开绞车的钥匙,他们把它藏到哪儿去了呢?”
“在什么地方有一块石板是松动的,”海克里昂说,“当他们把我吊起来时我没有看清楚。”
巴斯蒂安瞪着眼睛使劲地看。跳跃的火光极其昏暗,来回走动了几次后他才发现地上有一块石板有点凸出。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掀起来,下面果然有把钥匙。
现在他打开了绞车上的大锁,把它取了下来。巴斯蒂安开始慢慢地转动绞车,绞车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声音非常响,上面几层的地下室肯定能听见。假如盔甲巨人没有全聋的话,那么这时候他们便得到了警报。但是,现在停止转动绞车也无济于事了。巴斯蒂安继续转动,直到那三位先生达到洞口边缘的高度为止。他们开始来回地荡来荡去,直到他们的脚触到了坚实的土地。等到他们的脚一踩到地,巴斯蒂安就把他们完全放了下来。他们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上,躺在那儿起不来了。他们的手关节上仍然绑着粗粗的铁链。
巴斯蒂安没有时间去考虑了,因为从地下室的石头楼梯上传来了金属般的脚步声。先是三三两两的,然后越来越多。卫兵们来了,他们身上的防护衣在火把跳跃的火光中犹如巨大的昆虫甲壳闪烁发亮。他们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拔出剑朝巴斯蒂安走过来。巴斯蒂安就站在通往监狱狭小的入口后面。
这时候希坎达终于飞出了它那生锈的剑鞘,落到巴斯蒂安手中。光一般的剑刃像闪电般地朝第一个盔甲巨人砍去,巴斯蒂安自己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希坎达便把第一个盔甲巨人劈成了碎片。这些家伙终于露了底:他们是空心的,他们只是由会自动行走的盔甲组成的。盔甲内什么也没有,是空的。
巴斯蒂安所站的位子很有利,因为监狱的门很窄,盔甲巨人只能一个一个地接近他;希坎达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砍成了碎片。不一会儿他们便像一只什么大鹏鸟的黑色蛋壳那样在地上堆成了一堆。当大约有二十个盔甲巨人被砍碎之后,其余的好像有了什么新的计划。他们撤走了,显然是想在一个对他们有利的地方来对付巴斯蒂安。
巴斯蒂安利用这个机会,飞快地用希坎达的利刃割开了绑在三位先生手关节上的铁链。海克里昂和海多恩艰难地站起身来,试着去拔他们自己的剑——奇怪的是他们的剑并没有被拿走——来支援巴斯蒂安。但是,他们的手因为被吊得时间太久而失去知觉不听他们的指挥了。三人中最弱的海斯巴尔德连自己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的两个伙伴不得不扶着他。
“你们别担心,”巴斯蒂安说,“希坎达是不用别人帮忙的。走在我的后面,不要因为想帮我而给我制造任何麻烦。”
他们离开监狱,慢慢地上了楼梯,来到一个很大的像大厅似的房间里。这时候,所有的火把突然一下子都熄灭了,不过希坎达发出了明亮的光。
他们又一次听到有许多盔甲巨人踏着金属般的脚步声走来。
“快!”巴斯蒂安说,“快回到楼梯上去。我在这儿守着!”
他没有去看那三个人是否执行了他的命令,他也没有时间去确认这—点,因为希坎达已经开始在他的手里挥舞。希坎达所发出的锐利的白光把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尽管进攻者把他从门口挤回楼梯口,以便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可是他们用力砍杀,却一下也碰不到巴斯蒂安。希坎达围着他飞快地旋转,看上去犹如几百支连在—起分不开的剑。终于,他站在一片被打碎的黑色盔甲的废墟中。周围再也没有什么活动的东西了。
“来吧!”巴斯蒂安向他的伙伴喊道。
三位先生从门口走到楼梯上,惊得睁大了眼睛。
“天哪!”海克里昂的小胡子颤动地说,“这场面我可从来没有看见过。”
“我会把这些告诉我的孙子们的,”海斯巴尔德惊讶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
“可惜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海多恩遗憾地补充道。
巴斯蒂安手里握着剑,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突然,希坎达回到了它的剑鞘中。
“危险已经过去了。”巴斯蒂安说。
“不管怎么说,用得着剑的危险已经过去了。”海多恩说。
“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巴斯蒂安答道,“我要亲自去认识一下萨伊德,我有一句话要对她说。”
于是,他们四个人从地下室的楼梯往上走,一直走到地面上。阿特雷耀和福虎在入口处的大厅里等候着他们。
“你们两个干得很好!”巴斯蒂安说着拍了拍阿特雷耀的肩膀。
“那些盔甲巨人呢?”阿特雷耀想知道。
“都是些空核桃!”巴斯蒂安轻描淡写地答道,“萨伊德在哪儿?”
“在楼上她的魔厅里。”阿特雷耀答道。
“来吧!”巴斯蒂安说。他又重新披上了阿特雷耀递还给他的银大衣。然后,他们大家一起顺着宽阔的石楼梯往楼上走去。福虎也随他们一起走了上去。
当巴斯蒂安在伙伴们的簇拥下,走进宽敞的魔厅时,萨伊德从一个用红珊瑚做成的宝座上站了起来。她很漂亮,比巴斯蒂安高大得多。她身穿一件紫罗兰色的丝绸长袍;头发红得吓人,发式极其怪异,编起来的发辫被高高地盘在头顶上;她的脸像大理石般的苍白,又细又长的手亦是如此。她的目光奇特而又令人眼花缭乱。过了一会儿巴斯蒂安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她的两只眼睛不一样,一只是绿色的,一只是红色的。她好像是有点怕巴斯蒂安,因为她在发抖。巴斯蒂安迎着她的目光。她垂下了她那长长的睫毛。
屋子里放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谁也猜不出它们的用途。画满了图画的大天球仪,各式各样的星座钟,从天花板上垂下了各种各样的钟摆。在这些东西之间放着珍贵的香炉,从香炉中升起五颜六色的烟云,这些烟云像雪一般地在地上扩散。
到这时为止,巴斯蒂安一直一言未发。这使萨伊德惊慌失措,她突然向他走来,跪倒在他面前的地上,然后拿起他的一只脚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的主人,我的主宰,”她的声音低沉、柔软,听起来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感觉,“在幻想国中谁也敌不过你。你比所有最强大的人还要强大。比所有的恶魔还要令人生畏。如果你想要向我复仇,因为我太傻了没有认清你的伟大,那么就用你的脚来践踏我吧。你有理由对我发火。如果你愿意向我这个一钱不值的人,恩赐你那出了名的宽宏大度的话,那么请允许我做作顺从的女仆;请允许我以我的名誉,我所拥有的一切和我的本领向你起誓效忠于你。请你教会我什么是你认为值得追求的东西,我愿意成为你恭顺的学生,愿意按你的眼色行事。我为自己对你所作的一切感到后悔,我恳请得到你的宽恕。”
“站起来,萨伊德!”巴斯蒂安说。他曾经对她非常恼火。但是女巫师的一番话讨得了他的欢心。假如她确实是出于对他的不了解而这样做了,假如她确实深切地后悔了,那么现在还要对她进行惩罚就有失他的尊严了。她甚至表示愿意向他学习,什么是他认为值得追求的东西,这样就根本没有理由驳回她的请求了。
萨伊德站了起来。她低着头站在巴斯蒂安的面前。“你是不是愿意无条件地服从我,”巴斯蒂安问道,“即使我命令你的事情你觉得难以执行——也不反对不抱怨吗?”
“我愿意这样做,我的主人和主宰。”萨伊德答道,“你将会看到,假如我们把我的巫术和你的权势结合起来的话,那么我们将无所不能。”
“好吧,”巴斯蒂安答道,“那么我收下你。你必须离开这个宫殿,随我一起去象牙塔,我打算到那儿去见月亮之子。”
有那么一刹那间,萨伊德的眼睛里闪现出红的和绿的光,随后她又垂下了她那长长的睫毛,说:“我遵命,我的主人和主宰。”
所有的人都到了楼下,走出宫殿。
“首先我们必须要重新找到其余的随行者。”巴斯蒂安作出了决定,“谁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萨伊德说,“我略施小计让他们迷了路。”
“这是最后一次。”巴斯蒂安说。
“这是最后一次,我的主人,”她重复道,“可是我们怎么到那儿去呢?让我走着去吗?深更半夜的,还要穿过树林?”
“福虎会驮我们的,”巴斯蒂安命令道,“他有足够的力气驮着我们大伙一块儿飞。”
福虎抬起头,望着巴斯蒂安,他那红宝石般的眼珠子闪闪发光。
“我确实有足够的力气,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他用铜钟般的声音说道,“但是,我不愿意驮这个女人。”
“但是你必须这样做,”巴斯蒂安说,“因为我命令你这么做。”
祥龙望着阿特雷耀。阿特雷耀让人觉察不到地朝祥龙点点头。但是,巴斯蒂安还是看到了。
所有的人都骑在祥龙背上。福虎立刻飞上了天空。
“往哪儿飞?”他问。
“就这么笔直往前飞!”萨伊德说。
“往哪儿飞?”福虎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又问了一遍。
“笔直往前飞!”巴斯蒂安朝他喊道,“你不是已经听懂了吗!”
“飞吧!”阿特雷耀轻轻地说,福虎照着做了。
半小时之后,天色渐明,他们看见下面有许多篝火,祥龙降落了。在这期间又来了新的幻想国的生物。他们中有许多带了帐篷。这个营地犹如一个由帐篷组成的、四四方方的城市。这个城市坐落在兰花林边缘一块宽阔的、鲜花盛开的草地上。
“现在有多少人了?”巴斯蒂安想知道。在这期间带队的是蓝色的鹰嘴怪伊卢安。他前来问候。他告诉巴斯蒂安,队伍中的人数还没有来得及细数,但肯定有上干人。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在他们安营不久,也就是说还不到午夜时分,出现了五个盔甲巨人。他们的举止是和平的,一直呆在一边。当然,谁也不敢去靠近他们。他们抬着一项巨大的、用红珊瑚做的轿子,可轿子是空的。
“这是我的轿子,”萨伊德用恳求的语调对巴斯蒂安说,“是我在昨天夜里把他们先派出来的。用这种方式来旅行是最舒服的。主人,如果你允许我坐轿子的话。”
“我觉得不妥。”这时候阿特雷耀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巴斯蒂安问,“你为什么要反对。”
“她愿意怎么旅行就怎么旅行,”阿特雷耀尖锐地说,“可是她昨天晚上就派出了这顶部子,这就是说,她早就知道她要来这儿。这一切全是她计划好的。事实上你的胜利是一个失败。是她有意让你取胜的,为的是以她的方式来赢你。”
“住嘴!”巴斯蒂安气得脸色通红地大声喊道,“我并不想知道你的意见!你那不断的教诲把我搞得心烦意乱。现在你还要来否定我的胜利,讥笑我的宽宏大量。”
阿特雷耀想说什么,但是巴斯蒂安向他喊道:“闭嘴,别来打搅我!如果你们俩觉得我的所作所为不合适的话,那么走你们的路!我不留你们!你们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对你们厌烦透了!”
巴斯蒂安的双臂在胸前交叉着,把背转向阿特雷耀。站在周围的众生物屏住了呼吸。有那么一会儿,阿特霍耀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沉默着。到这时候为止,巴斯蒂安还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斥责过他。他的嗓子眼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他费劲地呼吸着。他等了一会儿,可巴斯蒂安并没有再把身体转向他。他这才慢慢地转身走了出去。福虎跟在他的身后。
萨伊德笑了,这可不是什么善意的笑。
这时候巴斯蒂安又失去了一项记忆。他忘记了自己在他那个世界是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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