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再也看不见这么多的苹果花、沙沙作响的绿树和青草。因为我们要去的国家没有鲜花,不长树,也不长草。
我们星夜赶路。我们骑着马跑呀跑呀。很快我们就看不见宜人的月光下的森林,这种森林远远留在我们身后。我们眼前一片漆黑。月光消失了,土地像石头一样坚硬,到处是光秃秃的山。我们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最后我们踏上了两座黑洞洞的高山之间的一条狭窄、漆黑的小路。
“如果路不是这么黑就好了,”丘姆—丘姆说,“如果山不是这么高、我们不是这么渺小和孤单就好了。”
路蜿蜒向前,我们感到每一个弯路的后边都藏着千万个可怕的东西。米拉米斯当然也有这个感觉。它浑身颤抖,想往回走。但是我紧勒缰绳,强迫它往前走。路越走越窄,两边的山越来越高。天越来越黑。最后我们来到像门似的一个地方,峭壁之间的一道窄缝。后边是一片漆黑,比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黑。
“域外之国,”丘姆—丘姆小声说。“这是通向域外之国的门。”
米拉米斯疯狂地尥蹶子。它把后腿立起来拼命嘶叫,那声音让人无法忍受。马嘶声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人们惟一能听到的声音。门后边的黑暗非常寂静,寂静得使人觉得有人设了圈套,就等着我们走过边界。
我知道我一定要进入这片黑暗,不过我已经不害怕了。当我知道我必须通过那座黑暗的大门是几千年以前就决定下来的事情时,我感到我勇敢多了。我想我无论如何要过去,我可能永远回不来了,但是我不再害怕。
我把米拉米斯赶到黑暗中。当它发现我决个让它往回去的时候,它飞快地穿过那座窄门,继续往门后面漆黑的路前进。我们在夜里迅速前进,周围一片漆黑,路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
但是丘姆—丘姆跟着我。他坐在我的背后,紧紧地搂着我,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喜欢他。我不孤单。我有一个朋友跟随我,跟人们说的完全一样,惟一的一位朋友。
我不知道我们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可能仅仅是一会儿工夫,可能是很多很多小时,也可能是几千年,人们感觉几乎就是这样,就像人们在梦中骑马,惊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躺在床上很长时间还在害怕。我们骑着马走呀走呀,我们不知道朝哪里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我们只知道在夜里赶路。
最后米拉米斯猛然间停下了。我们来到一个湖边。任何梦都没有这个潮可怕。我经常做梦,有时候梦见我眼前是一个又大又黑的湖。但是我从来也没梦见过、别人也没梦见过像我眼前看见的这个彻这么黑。这是世界上最荒凉、最深不见底的湖泊。湖的周围除了高大。黑乎乎和荒凉的悬崖峭壁以外什么也没有。很多很多鸟儿在这个深不可测的湖泊上空盘旋。我看不见它们,但是能听到它们的叫声。我从来没听到过像它们的叫声那样凄惨。噢,我多么可怜它们!它们的叫声听起来像是在向人们求救。它们的叫声听起来像是在受难在哭泣。
在湖的对岸,在最高的峭壁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色城堡。那里只有一扇窗子亮着灯。那扇窗子好像一只罪恶的眼睛,一只在夜里向外监视的可怕的红眼睛,它要伤害我们。
“骑士卡托的城堡!”他就住在那里,我的敌人住在湖的对岸,我来就是要与他决一雌雄。那只罪恶的眼睛监视着湖面,不过我已经不再害怕。它在吓唬我——像我这样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战胜像骑士卡托这样一个罪恶多端、危险可怕的敌人呢!
“你需要一把宝剑。”丘姆—丘姆说。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我听见附近有人呻吟。
“哎呀……哎呀……哎呀,”那个呻吟的声音说。“我要饿死了,哎呀……哎呀……哎呀!”
我想,可能是什么危险接近了那个呻吟的人,也可能是什么人引诱我们上圈套。但是我觉得不管是谁,我一定要找到他,看他是不是真的需要帮助。
“我们一定要去看看到底是谁,”我对丘姆—丘姆说。“我们一定要帮助他。”
“我跟着你。”丘姆—丘姆说。
“而你,米拉米斯,呆在这里。”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它的鼻子。它不安地叫起来。
“不要担心,”我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呻吟的人肯定离我们不远,但是天很黑,找到他不是很容易。
“哎呀……哎呀……哎呀,”我们又听到了那个声音。“我要饿死了,哎呀……哎呀……哎呀!”
我们朝发出呻吟声音的方向摸过去,我们在黑暗中踩着石头,磕磕绊绊地走过去,但是最后我们看到一栋小房子。房子破得东倒西歪,如果它不是靠在山坡上,早已经倒了。窗子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我们偷偷地走近窗子朝里看。里边坐着一位骨瘦如柴的老头,他长着花白卷发。炉子里升着火,他坐在火炉前,一边摆动着身体一边说:“哎呀……哎呀……哎呀,我要饿死了,哎呀……哎呀……哎呀!”
这时候我们走进房子。小老头一言不发,用眼睛瞪着我。我们站在屋门前面,他用眼睛瞪着我们,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我们这样的人。他举起那双又老又瘦的手,好像很害怕。
“不要伤害我,”他小声说。“不要伤害我!”
我说,我们不是来伤害他的。
“我们听到你饿了,”我说,“我们来给你送面包。”
我掏出织布老太大给我的面包递给他。他仍然像刚才那样看着我。我把面包举到离他更近的地方,但是他仍然显得很害怕很害怕,好像担心我们引诱他上圈套。
“请你拿着这个面包,”我说。“不用害怕!”
这时候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面包。他双手拿着面包,摸了摸,又送到鼻子前面闻了闻,然后哭了起来。
“这是面包,”他小声说。“这是解饿的面包。”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从来没看见过谁这样吃面包。他吃呀吃呀,一边吃一边哭。当他把面包吃完的时候,把掉在衣服上的每一小块面包渣都捡起来吃下去。他捡呀捡呀,直到都捡起来了才看着我们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哪里有这样好的面包?看在我挨了这么多天饿的面上——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来自遥远之国,那里有面包。”我说。
“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老头儿小声说。
“因为我要跟骑士卡托决一雌雄。”我说。
我刚一说完,他就惊叫一声,从椅子上跌下来。他像一个灰色的小线团滚在地板上,蜷缩到我们身边。他躺在我们脚下,用惊恐的小眼睛看着我们。
“请你们顺原路返回吧,”他小声说。“回去吧,现在为时还不晚!”
“我不回去,”我说。“我就是为了与骑士卡托决一雌雄才来的。”
我说的声音很高也很清楚。我尽量把骑士卡托的名字说得明明白白,老头儿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我会立即死在他的面前。
“噢……噢……噢,”他叨念着,“别出声,别出声,请你们顺原路返回吧。快走吧,现在还未得及,我必须这样说。”
“我不回去,”我说。“我就是为了与骑士卡托决一雌雄才来的。”
“嘘嘘,”老头儿小声说,样子显得很害怕。“别出声,我已经说过了。侦探会听到。他们此时此刻大概就藏在外面。”
他蹒跚地走到门前,不安地听了听动静。
“听不见有人在那里,”他说。“但是也许有人。可能在这里,可能在那里,哪儿都有可能。侦探到处……到处都是。”
“是骑士卡托的侦探?”我问。
“别出声,孩子,”老头儿小声说。“你年轻轻的就不想活了?你能不说话吗?”
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对自己点着头。
“啊,啊,”他说,“这么静,有一点儿声音就能听到。到处都是他的侦探。早晨、晚上和夜里。随时随地都会有。”
“看在我挨了这么多天饿的面上,”他小声说,“不要相信任何人。你走进一栋房子……你以为你在朋友之中。但是你在敌人之中,他们出卖了你。他们把你交给住在湖对岸的人。我必须说,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我!你怎么能知道,你一出门我不会派侦探跟踪你呢。”
“我不相信你会那样做。”我说。
“没有人敢保证,”老头儿小声说。“你永远也不能保证。”
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思考着问题。
“不会,我不会派侦探跟踪你,”他说。“在这个国还是有些人不出卖别人。也有些人在制造武器。”
“我们需要武器,”丘姆—丘姆说。“米欧需要一把宝剑。”
老头儿没有答话。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从湖上传来鸟儿凄惨的叫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它们在黑夜中哭泣。
“你听,”老头儿对我说。“你听它们在怎么样的抱怨?你也想变成一只在湖上飞翔的鸟儿和抱怨吗?”
“那是些什么鸟儿?”我问。
“那是一些被魔化的鸟儿,”老头儿小声说。“你肯定知道是谁魔化了它们。现在你应该知道了,与强盗斗争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我听他讲完以后很伤心。那些鸟——就是努努的弟兄、吉利的妹妹、织布老人的女儿和一切被骑士卡托抢走和被魔化的人。啊,我一定要与他决一死战——一定要!
“米欧需要一把宝剑,”丘姆—丘姆说。“打仗不能赤手空拳。”
“你说有人制造武器。”我提醒老头儿。
“你难道不珍惜你年轻的生命?”他说。
“哪里有人制造武器?”我再次问。
“别出声,”老头儿说,他迅速关上窗子。“别出声,侦探会听到。”
他偷偷地走到门前,把耳朵靠在门上听外边的动静。
“那里没有人,”他说。“但是也可能有。到处都有侦探。”
他靠近我,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你去找宝剑制造人,说埃诺向他问候。你就说你需要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你说你是遥远之国的骑士。”
他看了我很久。
“我相信肯定是你,”他说。“不是吗?”
“是,”丘姆—丘姆替我回答。“他是骑土,也是王子。遥远之国的米欧王子。他一定要有一把宝剑。”
“我到哪里去找宝剑制造人?”我问。
“在最黑暗的山中的一个最深的洞里,”老头儿说。“要穿过死亡森林!现在就走吧!”
他走到窗前,重新打开窗子。我再次听到从湖上传来的鸟儿的叫声。
“现在就走吧,米欧王子,”老头儿说。“我坐在这里,祝愿你成功。但是也可能明天夜里我就能听到又有一只鸟儿在湖上飞翔和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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