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个“高草原”,真是太好了!它对一代一代孩子都太好了,他们从不记事的时候起就在那里玩。当一家家的严厉老父亲想起自己的同年,想起在“高草原”扮印第安人玩的情景时,他们的心就软了。
这对接下来的一代代孩子非常有利。如今碰到卡莱傍晚在激战后穿着撕破的衬衫回家,食品店掌柜老布吕姆克维斯特倒不太责备他,因为他想起三十年前春天的一个傍晚,他在“高草原”也把衬衫撕破了。不管利桑德尔太太怎样希望她的小女儿更多地和同岁数的女孩子一起玩,而不要同男孩子在“高草原”跑来跑去,可她没法子坚持,因为面包师傅调皮地看着她说:“我说米雅,亲爱的,你小时候,这里的姑娘当中谁到‘高草原’最多啊?”
所谓“高草原”,是城郊一块有些丘陵起伏的大荒原。它上面长满了短短的青草,在这草地上光着脚走再舒服没有了。春天里青草闪烁得象一片鲜绿的亮光,“高草原”变成一片绿色的海洋,上面是点点的黄色蒲公英。接着夏天的太阳逞威,“高草原”就变成棕色,干燥的了。
卡莱、安德尔斯和埃娃-洛塔对西克斯滕的殷勤邀请毫不怠慢,马上应邀前去。他们对着耀眼的阳光眯缝起眼睛,在战场上张望,想发现他们的人。红玫瑰方面的人一个也看不到。可是“高草原”很大一部分长着核桃树和桧树,红玫瑰骑士们极有可能躲在那里。
白玫瑰军从远处发出他们最可怕的战斗呼声,向矮树丛冲过去。他们搜遍了一棵棵矮树,可不管他们怎么搜,怎么到处嗅,就是一个敌人也没找到。已经到了“高草原”的尽头,已经到了“庄园”,可敌人还是连影子也没有。
“开什么鬼玩笑?”安德尔斯生气地说,“他们哪儿也不在!”
这时候从三个喉咙发出来的很响的一阵讥笑声,把“高草原”的沉寂打破了。
“等一等……”埃娃-洛塔说着担心地回头看,“他们好象在‘庄园’里。”
“还用说,当然在‘庄园’里!”卡莱高兴极了叫道。
在“高草原”边上颤动的白杨中间有一座古老大屋,是十八世纪的高贵建筑,经历了许多年代。这座大屋就是“庄园”。从它后墙的一个窗口探出三张洋洋得意的男孩子脸。
“谁靠近红玫瑰这新司令部谁倒霉!”西克斯滕叫道。
“你们怎么到这……”安德尔斯开口要问。
“得了,谁高兴管那么多,”西克斯滕叫道,“门开着,就这么回事。”
“庄园”里已经多年没人住,房子破旧了。市政府早就决定把它修复,移到市立公园去做地志博物馆。可是没钱,募捐困难,几乎没动过工。在这段期间房子越来越破,越来越旧。最近把它锁了起来不让城里的孩子进去。可门如今已经烂得差不多,再也阻挡不住入侵的人。市政府必须立即采取措施才能使它保持完整,好改建什么地志博物馆了。
只要听“庄园”里的吵闹声,就知道红玫瑰这几个人对古迹毫不尊重,在十八世纪的护墙板之间乱跑。由于幸福的新司令部占有者快活地蹦蹦跳跳,旧地板发出抱怨的呻吟。
“咱们把这些脏狗俘虏过来,锁在这里,让他们饿得直喘气!”西克斯滕兴高采烈地大叫。
可是他们要俘虏的人预先想着血战的乐趣,拼命冲来。红玫瑰一点也没阻挡他们:西克斯滕决定流尽最后一滴血保住楼上,这儿保卫起来很方便。一座豪华的楼梯通上二楼,红玫瑰军就站在楼梯上,用好战的手势表示,同敌人激战是最大的快乐。
白玫瑰军勇敢地进攻。杀声震天,地方志协会会员听见了准得气得拔自己的头发。未来的博物馆震动起来,豪华楼梯的雕花栏杆发出抱怨的叽叽嘎嘎声。狂叫声传到雕花的天花板,白玫瑰司令从楼梯上滚下来,轰轰隆隆,又嚷又叫,古代的鬼——如果真有鬼的话——准会吓得面色发青,失魂落魄,东逃西散。
这场仗打得互有胜负。正当白玫瑰军把自己的敌手逼近上面的楼梯口时,又顶不住红玫瑰军的可怕抵抗,因而乱了套,不得不退向楼下,这场战斗就这样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最后双方都觉得太单调厌烦了,白玫瑰军向后退,准备作最后一次毁灭性进攻。正在这一转眼时间,西克斯滕悄悄地给他的两名战士下了个命令。红玫瑰军忽然放弃他们在楼梯上的阵地,象闪电一样退到楼上。
这里有许多房间和小贮藏室。西克斯滕和他的队伍从早晨起就走遍了整座房子。当安德尔斯、卡莱和埃娃-洛塔慌忙飞奔上楼的时候,红玫瑰军象一阵风刮得无影无踪了:他们已经溜进一个小贮藏室,如今正透过门缝偷看,白玫瑰军就在他们鼻子前面商量。
“你们散开,”白玫瑰司令说,“不管敌人躲在哪个洞里浑身发抖,都要把他们找出来。找到了别对他们客气!”
红玫瑰军在小贮藏室兴高采烈地听他下这个命令。可白玫瑰军什么也没有想到……
“你们散开,”他们的司令说。没有比他想的这个办法更愚蠢的了。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他自己马上“散开”,在室角不见了。
安德尔斯一不见,卡莱和埃娃-洛塔就小心地朝反方向走开。可他们前面有一扇门。他们把门打开,看见一个阳光灿烂的漂亮房间。两位白玫瑰战士虽然清楚地看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还是走了进去,他们要在战斗中作短暂的休息,去看看窗子外面,这真是个莫大的失误!等卡莱和埃娃-洛塔回到门这儿刚要出去,门正好从外面反锁上了!两名俘虏听到红玫瑰司令冷酷无情的笑声和可怕的欢呼声:“哈哈,脏狗,你们如今完了!你们不能活着出去了!”
接着是本卡响亮的声音:“你们要在这儿待到发霉长毛了!我们迟早会跑来看你们的——比方说过新年的时候!”
荣特也叫:“对了,安心待着吧,过新年的时候我们准来!带什么送给你们呢?”
“你们的脑袋,用盘子盛着来!”埃娃-洛塔大叫。
“加点配菜,小猪头放点这个正适合!”卡莱附和她说。
“顽固到底!”红玫瑰司令向他的两名战友转过脸来,发愁说。接着他提高嗓子对两名俘虏叫道:“你们有什么最后希望要我转告你们的亲人吗?”
“有,请我爸爸打电话给感化院,告诉他们上哪儿去接你!”埃娃-洛塔说。
“再见了,脏狗们!”西克斯滕回答,“你们俄了就叫吧,我们拿苹果喂你们。”
他向本卡和荣特转过脸去,心满意足地搓着手说:“好,我亲爱的伙计们,这屋子里现在就躲着一只可怜的小老鼠了,自称为白玫瑰司令什么的。他孤立无援!你们去找找他吧!去吧!”
红玫瑰军准备好粉身碎骨去干。他们竖起脚尖,悄悄地顺着楼上四通八达的一条条长长的走廊走。他们小心翼翼地看每一个房间,在一个个小贮藏室门口埋伏。他们知道,不管白玫瑰司令躲在哪里,他总明白他要完蛋了。因为他的伙伴们已经反锁在房间里。如今他一个对三个。这三个人又渴望着捉住他。捉住敌方首领在玫瑰战争中是最重大的事件,就象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盟军如果能把希特勒从柏林绑架出来一样。
但是白玫瑰司令躲得很好。不管红玫瑰军怎么到处找,全都白费劲。
忽然西克斯滕听见头顶上有很轻的搔爬声。
“他在顶楼上。”西克斯滕悄悄说。
“难道这里还有顶楼吗?”荣特觉得奇怪,问道。
红玫瑰军早晨极其仔细地观察了整座房子,却没注意到有顶楼。这也不奇怪,不知道有通顶楼楼梯的人完全可能不注意墙上那扇小门,它也糊着跟整座房子同样的壁纸。
等到红玫瑰军终于发现通道,一切就很快结束了。安德尔斯自然站在顶楼上作好充分的战斗准备,大声劝他们每个人在接近他之前先写好遗嘱。唉,这对他也没有什么帮助!
西克斯滕从他那个岁数来说长得又高大又有力气,他带头上去,必要时本卡和荣特帮助他,最后他们把拼命乱踢的安德尔斯从楼梯上拖了下来。他面临着不可知的命运。
卡莱和埃娃-洛塔从反锁着的门里面大声叫着安慰他。
“Wow-o-mom-en hoh-en kok-uai joj-iu non-i choch-u-qoq-u!”这是白玫瑰军的暗话,意思就是:“我们很快就来救你出去!”
要气疯红玫瑰他们,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们早已拼命要学会听懂他们敌人这种古怪话。白玫瑰方面的人对这种暗话非常熟练,用无法相信的快速度说出来,不懂这种话的人听着就象一阵叽叽咯咯声。
西克斯滕也好,本卡也好,荣特也好,从来都没见过他们把这种话写下来,不然他们就容易猜出这种暗话的秘密:字还是平时说的那些字,就是把每个音节开头的声母重复一次,当中加一个“o”。例如“卡莱”念作“kok-a-lol-ai”。
这种黑话埃娃-洛塔是从她爸爸那里学来的。有一天晚上面包师傅偶然跟女儿说起,他小时候和朋友说话,碰到不想让人听懂的时候,他们是怎么说的。埃娃-洛塔学黑话起劲得使她的父亲有点吃惊。在谈到德语不规则动词时,他一次也没看见这小姑娘这么起劲过……可面包师傅还是顺从地坐着教了她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埃娃-洛塔又去教安德尔斯和卡莱。
在玫瑰战争中,红玫瑰方面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弄到对方这种黑话的诀窍。但更重要的是夺回“伟大的木姆里克”。
所谓“伟大的木姆里克”,名字虽庄严,其实是微不足道的一样小东西——一块小石头,样子很古怪,是本卡在什么地方找到的。一点也不用想象,这小石头就会使人想到一个小老头,一个沉思着的小老头,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肚脐,象个菩萨。
红玫瑰方面的人马上说这块小石头是神圣的护身符,在它上面添上许多异常珍贵的意义。这自然就足够使白玫瑰方面认为,他们的神圣任务就是设法夺取它。为了这“伟大的木姆里克”进行过多少次激战啊!他们把这么一块小石头看得这么重要,也许叫人奇怪。可红玫瑰方面的人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伟大的木姆里克”看得有如——比方说吧——苏格兰人看待他们的加冕石一样重要呢?在这宝贵的护身符被白玫瑰方面狡猾地夺走之后,红玫瑰方面又为什么不可以心焦如焚,有如苏格兰人在英格兰人把他们的加冕石放在威斯特教堂里之后那样呢?
红玫瑰方面经受了失去“伟大的木姆里克”的惨痛。白玫瑰方面把他们的战利品仔细地收藏起来。把这“伟大的木姆里克”藏在一个非人力所能发现的地方,说起来并不怎么困难。可是玫瑰战争有它自己的特殊规则。目前收藏着“伟大的木姆里克”的一方必须设法暗示对方,上哪儿去找它。比方说,黑夜里在对方邮箱里扔进一幅巧妙的画谜,或者一幅进一步牵着对方鼻子走的叫人猜的地图。这需要脑子快,从指点的东西可以猜到“伟大的木姆里克”是藏在公墓北角一棵榆树上的空乌鸦巢里,或者是藏在本格特松鞋匠的板棚屋顶上一块瓦片底下。
可“伟大的木姆里克”如今不在任何一处指出的秘密地点。它根本在别的地方。在这炎热的六月天又爆发玫瑰战争的基本原因之一,正是由于红玫瑰方面忍不住要弄清楚这秘密地点到底在什么地方。只要捉住白玫瑰司令作为人质,弄清楚这地点大概就不太困难了!
“我们很快就救你出来!”埃娃-洛塔和卡莱答应过。对他们的司令的确需要鼓励的话,因为有力的手正在把他拉去逼供——关于“伟大的木姆里克”和暗话。
“Wow―o zoz―en―mom―e yoy―e bob―u gog―ao―sos―u
tot―a―mom―en!(我怎么也不会告诉他们!)”他走过关着他两个伙伴的房间门前时,英勇地大声叫道。
“你等着吧,你这么咯咯咯咯地叫不长了!”西克斯滕威胁他说,把他的手抓得更紧。“我们要你说出所有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放心吧!”
“坚持住,别泄气!”卡莱大叫。
“顶住!顶住!我们很快就来了!”埃娃-洛塔大叫。
透过锁着的门传来他们司令高傲的话:“白玫瑰万岁!”
接着:“放开手!我自己走。我准备好了,我的先生们!”
他们再听不见声音了。他们的牢房里一片死静。敌人离开这房子,把他们的司令带走了。
虽然红玫瑰方面威胁说,卡莱和埃娃-洛塔要在牢里待到发霉长毛的时候,但这话当然不能从字面上去理解。甚至在玫瑰战争中也不能不考虑到一个非常麻烦伤脑筋的因素,叫做“父母”。高贵的骑士们实在懊恼,在战斗到了最紧张的关头,却不得不丢掉一切,回家去吃肉丸子和蜜饯。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父母死脑筋,老认为孩子们无论如何也得准时吃饭。
在玫瑰战争中也只好迁就父母的这种无理要求,要不然,所有的军事活动都会给破坏掉。因为父母对这类事情极不理解,在发动“伟大的木姆里克”争夺决战的当天晚上,他们会突然禁止孩子们离家。即使父母有时会想起他们小时候在“高草原”的游戏,这犹如一闪亮光照亮了他们已经模糊的记忆,但他们还是丝毫不理解什么叫“伟大的木姆里克”。
红玫瑰军带走了安德尔斯,把卡莱和埃娃-洛塔锁在没有人住的这座空屋的空房间里,要让他们挨饿,这就是说,俘虏们要饿两个钟头,也就是饿到晚上七点钟。到七点钟,食品杂货店掌柜、面包师傅以及城里所有人家的桌子就要摆好晚饭。在这个时间以前,西克斯滕就得派本卡或者荣特悄悄地去打开监狱的门。因为卡莱和埃娃-洛塔正在静静地等着俄死。
可这样愚蠢地被捉住——真是太岂有此理了!而且这给了红玫瑰方面巨大的、真正是绝对的优势,再加上他们如今还俘虏了白玫瑰的首领。连“伟大的木姆里克”在白玫瑰军手里也不能补偿这一失败。
埃娃-洛塔绝望地看着窗外离去的那些人影。白玫瑰的首领走了,敌人围住了他……胜利者迈着军人步伐穿过“高草原”向城里走去。他们很快就不见了。
“真想知道他们把他带到哪里去。”埃娃-洛塔说。
“当然带到西克斯滕的汽车房去,”卡莱说,再关心地加上一句:“现在有张报纸什么的就好了……”
“报纸!”埃娃-洛塔气愤地叫起来,“报纸有什么用——这会儿该想想怎么能够出去!”
“一点不错,”卡莱说,“咱们得出去。正因为这个缘故我需要报纸。”
“你不是想读一读怎么爬墙吧?”
埃娃-洛塔把头伸出窗子,看着离地面远不远。
“跳下去准摔个粉身碎骨,”她说,“可怎么办呢?”
卡莱兴高采烈地吹了一声口哨。
“壁纸!我一点没想到它,可它正合用!”
他果断地撕下墙上一片飘动着的壁纸。埃娃-洛塔惊讶地看着他。
“在十八世纪,这准是非常漂亮的壁纸。”卡莱说。
他蹲下来,把撕下的那片壁纸塞到门底下。
“这是侦探的起码常识。”他说着从口袋掏出削笔刀。
卡莱打开小刀,用它小心地挖锁孔。门外哐啷一声:是钥匙掉在地上了。
卡莱把那片壁纸拉回来。一点不错——壁纸上躺着那把钥匙。它正好落到它该落的地方。
“我说过了——这是侦探的起码常识。”大侦探布吕姆克维斯特再说一遍,让埃娃-洛塔知道,作为侦探,他随时都要用种种巧妙办法打开锁着的门。
“噢,卡莱,你多么能干啊!”埃娃-洛塔大声赞美说。
卡莱打开门。他们自由了。
“等一等!咱们先得向红玫瑰他们说声抱歉再走。”卡莱忽然想起来说。
他从他胀鼓鼓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铅笔头,把它递给埃娃-洛塔。她在那片壁纸的反面写道:
红玫瑰的笨蛋们!
你们要我们发霉长毛的做法,可耻地破产了。
我们等发霉长毛正好等了五分三十秒,可现在我们得走了。可怜的饭桶们,你们难道不知道白玫瑰的人能够穿过墙出去吗?
他们把窗子关严,下了闩。接着他们从外面锁上门,让钥匙仍旧留在锁里,那封告别信挂在门把上。
“他们这就要大伤脑筋了!窗子从里面锁着,门从外面锁着,让他们去猜猜咱们是怎么走掉的吧!”埃娃-洛塔高兴得呼呼哼哼起来。
“白玫瑰得分。”卡莱说。
安德尔斯不在汽车房里。卡莱和埃娃-洛塔小心翼翼地上那儿去侦察,想看看怎么救他。可汽车房里静静的,空空的。
西克斯滕的妈妈在园子里晾衣服。
“您不知道西克斯滕在哪儿吗?”埃娃-洛塔问她。
“他不久前还在这儿,”邮局局长太太回答说,“跟荣特、安德尔斯和本卡在一起。”
看来红玫瑰的人把他们的俘虏带到了更可靠的地方。可带到哪儿去了呢?
答案不要花很多时间就找到了。
卡莱第一个得到答案。草上插着一把芬兰小刀,它把一张小纸片插在地上。卡莱和埃娃-洛塔马上认出这把小刀是安德尔斯的。他们在小纸片上只读到一个名字:“荣特”。
白玫瑰首领竟能利用机会给自己的伙伴留下这简单明了的通知。
卡莱皱紧眉头沉思。
“荣特……”他念道。“这只能是一个意思:安德尔斯给关在荣特的家里。”
“很清楚,既然写的是‘荣特’,就不可能是在本卡家里。”埃娃-洛塔说。
卡莱不说话。
荣特住的那部分城区叫做“骗子岗”。不能说“骗子岗”的那些小房屋里住着城里的优秀人物。可荣特也根本不打算属于这些人。他很满意他爸爸那间破旧小房子:一个房间一个厨房,还有顶楼上一个斗室。说实在的,上面只有夏天能住,冬天太冷了。可现在是七月,在顶楼上热得象在拷问间了,这正好适合用来逼供。
荣特是顶楼的完全主人:他睡在一张行军床上,这里有他自己用糖箱做的书架,荣特在书架上放着惊险小说、收集的邮票和其他宝贝。任何一个国王喜欢他的宫殿都绝对赶不上荣特喜欢他这个顶楼小房间。里面是一动不动的炎热空气,天花板下嗡嗡地飞着苍蝇。
红玫瑰的人就把安德尔斯带到了这里。凑巧荣特的爸爸和妈妈今天进了城,他们在城里有一小块地。他们带去吃的,打算在那里待相当久。荣特得自己安排生活,饿了烧香肠土豆吃。
因为西克斯滕的妈妈就在做红玫瑰司令部的汽车房前面晾衣服,西克斯滕于是决定,用荣特在“骗子岗”的顶楼小房间来逼供再合适也没有了。
卡莱和埃娃-洛塔商量了一下。当然可以马上去救,可是经过很好的考虑,他们觉得稍微等一等更明智。现在就让红玫瑰看见他们,那简直是愚蠢。不久就吃晚饭了。西克斯滕很快就要派本卡或者荣特上“庄园”去。本卡或者荣特这就要张大嘴巴站在那里,让卡莱和埃娃-洛塔逃走的事给吓昏了头。想到这一点,卡莱和埃娃-洛塔高兴得无法形容。这件事情遭到破坏就太可惜了!
卡莱和埃娃-洛塔决定吃过晚饭再去救安德尔斯。此外他们也很清楚,安德尔斯经过保证会得到允许回家吃饭。到那里去救他,而到了那里该救的人倒毫无留难地回家吃饭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降低搭救的意义呢?
“还有,”卡莱说。“去窥探一个在屋子的人最好是在天黑后,这时房间里点着灯,窗帘还没放下,这件事只要懂点侦探常识的人都知道。”
“可荣特家没窗帘。”埃娃-洛塔反驳他说。
“那不是更好吗?”卡莱说。
“可顶楼的窗子那么高咱们怎么能看到窗子里呢?”埃娃-洛塔问道。
“我的腿当然长,可是……”
“一下子就看出来你侦探书一点没读过,”卡莱教训她,“比方说,斯德哥尔摩的侦探是怎么干的?要观察三楼房间,那里有罪犯,他们就一定到街对面的房间去观察,最好是在四楼,比罪犯们待的地方高一点。然后拿望远镜一直对着坏蛋们看,直看到窗帘放下来。”
“我要是坏人,就先放窗帘再开电灯,”埃娃-洛塔很快地想出来了。“再说,依你看咱们上什么房间去观察荣特呢?”
这一点卡莱可没想到。说到进别人的家,斯德哥尔摩的侦探比较方便,只要拿出警察证章给人家看看就成。卡莱和埃娃-洛塔就没那么方便了。特别是荣特家对面根本没有房子,因为他家前面是条河。荣特家旁边倒有一座房子——格伦老头的两层破楼房。格伦老头这座破旧房子楼下是家油漆店,他自己住二楼。
“可怎么进格伦老头的房间呢?”卡莱想。“进他家去,彬彬有礼地问他一声:是不是可以借用您的窗子看看外面啊?”卡莱自己也明白这是个荒唐的主意。除此以外还有一个问题:荣特和格伦老头两家虽然边墙对着边墙,可惜格伦老头楼上没有窗子对着荣特家这一边。
“我有办法了,”埃娃-洛塔说,“咱们爬到格伦老头家的屋顶上去——只有这个办法。”
卡莱称赞地看看她。
“你根本没读过侦探书,能想到这一点,确实不算笨。”
对,上格伦老头家的屋顶——这个主意不错!那儿比荣特的顶楼高得多,观察起来方便。而且荣特家没窗帘。
好极了的观察地点。
卡莱和埃娃-洛塔轻松地回家吃晚饭去了。
过了两小时,他们悄悄地在“骗子岗”走,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周围很静。紧挨着的小木屋互相挤着。房屋之间还保存着七月烈日余下的热气。整个“骗子岗”笼罩着闷热的浓浓暮色。黑暗不时被开着过夏夜的小窗或者门里透出来的亮光切开。
黑暗中充满了气味。小猫、炸鲱鱼和咖啡的气味,还混和着盛开的茉莉花熏人的香气和早该装走的垃圾堆的同样熏人的臭气。
一片寂静……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骗子岗”的居民晚上通常在家里。白天干了一天活,现在他们正围在家里的灶旁,在窄小的厨房里享受安宁和休息的乐趣,咖啡壶在煤气灶上卜卜响,窗台上开着天竺葵。
夜间在“骗子岗”走路的人用不着害怕碰到一个生灵。
“静得象在坟墓里一样。”卡莱说。
他这话说得不错。只偶尔听到点着灯的窗里传来点嗡嗡的人声。远处什么地方狗吠两声就马上精下来了。哪儿传来不和谐的口琴声,很快又不响了,显得更加寂静。
可是荣特家很热闹。顶楼小房间点着灯,开着的窗子传出来孩子的响亮说话声。卡莱和埃娃-洛塔很满意地注意到里面盘问得正起劲。那里准是动人的戏剧场面。卡莱和埃娃-洛塔拿定主意到格伦老头屋顶的池座前排去看戏。
“只要爬上屋顶就行了。”埃娃-洛塔勇敢地说。
不错,只差爬上屋顶了。卡莱绕屋走了一圈,找一个可以上去的地方。可好象有意作对,格伦老头的房间也点着灯!为什么老年人夜里都不肯睡呢?睡觉对他们有好处,别人也可以毫无阻碍地在他们的屋顶上爬!唉,没办法。不管阻碍不阻碍,还是得往上爬。
这倒不难:格伦老头真客气,在墙边放着一把梯子,它就靠在他的窗口——开着灯的窗口——前面。窗帘只放下一半。万一格伦老头把头伸出窗口,忽然看见白玫瑰的两个人飞快地爬他的梯子上来,他未必会感到高兴。喜欢别人到自己家屋顶散步的人是极其少有的。可是在玫瑰战争中这种小事算不了什么。该走的路就得走,哪怕这条路经过格伦老头的屋脊。
“你在前面走。”埃娃-洛塔鼓励他说。
卡莱照她说的办。他开始轻轻地上梯子,埃娃-洛塔悄没声儿地跟在他后面。唯一危险的地点就是走到二楼那亮着的窗前。
“格伦老头有客人,”卡莱小心地悄悄说,“我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你把头伸进去对他说,咱们也想吃点好吃的东西。”埃娃-洛塔对卡莱说,快活地哼哼一声。
可卡莱并不觉得她这话怎么滑稽。他很快地爬上去了。埃娃-洛塔走到那危险地点也很一本正经。
对,格伦老头是有客人,声音听得见,可并没招待吃什么好东西。一个人背对着窗子用很轻很激动的声音说话。窗帘使埃娃-洛塔看不出这陌生人的全身,可她看到了他深绿色的华达呢长裤。
“对,对,对,”客人不耐烦地一再说,“我要尽力想办法。我要把债还清,了结这件苦恼事!”
接着听到格伦老头沙哑的声音:“这句话您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我不高兴再等。我希望收回我的钱,您懂了吗?”
“我说过了——您会收到它们的,”陌生人回答说,“咱们星期三见面。在老地方。您把我所有的借据都带去。一张也别留下,这些该死的借据!我要把它们一笔勾销。咱们了结这桩事。”
“干吗那样激动呢?”格伦老头简短地说。”您也得理解我啊,我要收回我的钱。”
“吸血鬼!”陌生人动气地说。
埃娃-洛塔赶紧爬上去。卡莱坐在屋脊上等她。
“他们在那里一个劲儿地谈钱。”埃娃-洛塔告诉他。
“高利贷就是这么回事。”卡莱说。
“他们说的借据是什么东西?”埃娃-洛塔一面想一面问。可她马上打断自己的话:“唉,还不都是一样!走吧,卡莱!”
他们得上对着荣特家窗子的房子那一头。在黑暗中心惊胆战地平衡身体,天上一颗可以好好地照亮危险道路的星星也没有。当然可以抓住烟囱,可还得爬一阵才能到它那儿……
烟囱到了,已经走了一半路了。多么不愿意离开这理想的支柱啊!可一看荣特家的窗子,他们马上振作起精神。
白玫瑰首领坐在椅子上,红玫瑰的人围住他站着,挥着手大叫大嚷,可他高傲地摇着头。埃娃-洛塔和卡莱趴下来,感到很得意。他们又听得见又看得到——真是一个胜利!他们的司令如果知道救他的人在这么近就好了!离他几米正趴着他的忠诚战士,准备好了为他献出自己的生命和鲜血。
剩下来只有一件事:怎么救他?准备好献出生命和鲜血当然是件伟大的事,可怎么献呢?他们之间可隔着一道几米宽的深渊啊。
“咱们得想出个主意来!”卡莱斩钉截铁地说,同时尽可能趴得舒服点。
荣特家继续在盘问:“俘虏,你现在只有最后一个机会可以挽救你可怜的性命了,”西克斯滕无情地拉着安德尔斯的手说。”你把‘伟大的木姆里克’藏在哪儿?”
“你这是白问,”安德尔斯回答说,“强大的白玫瑰将永远拥有‘伟大的木姆里克’。你们就算忙坏了也永远别想找到它。”他稍微不那么高亢地补上一句。
卡莱和埃娃-洛塔趴在屋顶上默默地点头称赞,可西克斯滕、本卡和荣特真气坏了。
“把他关到我的汽车房里去坐通宵,也许他马上就软了!”西克斯滕说。
“哈哈,”安德尔斯冷笑了一声,“卡莱和埃娃-洛塔怎么样啦?据我所知,他们过五分钟就走掉了,我也准备这么办。”
红玫瑰的人沉思起来:他们完全弄不明白卡莱和埃娃-洛塔是怎么巧妙地逃出来的。简直是非人力所能办到!不过不能在安德尔斯面前露出来他们有多么吃惊。
“请你不要自以为是逃跑大王!我们把你锁起来,你规矩点吧!不过我先要弄清楚你们的暗话。你要得到饶恕,就全给说出来吧!”
“你们别想!”安德尔斯回答说。
“别犟脾气了,”西克斯滕坚持说。“哪怕说两句。比方说我的名字。用你们的黑话,我的名字是怎么说的?”
“shosh-a-gog-ua(傻瓜)”安德尔斯脱口而出,同时挖苦地大笑起来,让西克斯滕明白这是在大大污辱他。
尽管心里痒痒的想把这句话翻译成普通话,可安德尔斯忍住了不翻:他们会猜出整个秘密来的!他只是再一次嘲弄地大笑,对面屋顶上他两个伙伴也衷心地跟着笑。要是白玫瑰司令知道他们也在笑就好了!可这会儿他也好,红玫瑰的人也好,都没想到他们是在观众面前演出。
西克斯滕毫无办法,气得直咬牙。红玫瑰的人勉强装傻,可这种听不懂的叽叽咯咯的话会使人发疯。唉,他们把白玫瑰司令俘虏来了,如今拿他怎么办呢?安德尔斯顽强地不肯泄露白玫瑰的秘密,可玫瑰骑士是怎样也不兴使用肉刑的。他们当然经常打得落花流水,可这是战场上光明正大的战斗。而三个人打一个没有自卫能力的俘虏——这谈也不要谈!
不过他们的俘虏是这么没有自卫能力吗?好象他本人也不大相信是这样。安德尔斯忽然跳起来,冲到门口拼命想逃走。嗐!一下子三双孩子的手紧紧抓住他,硬把他拉回椅子上来。
“哼,你呀!”西克斯滕说。“你这一招是行不通的。我放你你才能走,不放你你走不了。过一两年吧!再说你把‘伟大的木姆里克’放在哪儿了?”
“对,你们把‘伟大的木姆里克’放在哪儿了?”荣特问,急不可待地戳安德尔斯的腰。
安德尔斯噗哧笑起来,象条虫子一样扭他的身子。白玫瑰首领非常怕痒!西克斯滕发现这一点,心里亮堂了。红玫瑰骑士们不虐待俘虏,可谁说过他们不能搔痒痒呢?
他试试看轻轻地搔安德尔斯的膈肢窝。结果超过他的一切预料。安德尔斯象河马一样哼哼,弯起了腰。
红玫瑰三个人来了劲,一齐扑向他们的牺牲品。不幸的白玫瑰司令呻吟着,叽叽叫,笑得直打噎。
“你们把‘伟大的木姆里克’藏在哪儿?”西克斯滕搔着他的肋骨逼着问道。
“噢……唉……噢……”安德尔斯直喘气。
“你们把‘伟大的木姆里克’藏到哪儿了?”本卡又问,认真地搔他的脚底。
又一阵大笑使俘虏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们把‘伟大的木姆里克’藏到哪儿了?”荣特问他,搔着他的膈肢窝。
“我……我……我投降!”白玫瑰首领哼哼说,“在‘高草原’,靠近‘庄园’,得走那条小道……”
“然后呢?”西克斯滕问道,已经吓唬着伸出一个手指头。
可用不着什么“然后”了。一下子出了件完全意想不到的事。只听见很响的一声乒乓,荣特的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房间里唯一的一个小电灯泡变成了碎片。
被俘虏的白玫瑰司令这一惊不亚于折磨他的人。可他比其他人更快地清醒过来。安德尔斯在黑暗的掩护下象条鳗鱼似地钻出门溜了。
白玫瑰首领自由啦!
在对面屋顶上,卡莱小心地把弹弓藏到口袋里。
“得从存钱罐里弄出钱来给荣特买个新灯泡。”他后悔地说。
高贵的白玫瑰骑士不想破坏别人的财产,卡莱完全知道必须赔偿损失。
“可你也知道,非这样做不可。”他对埃娃-洛塔说。
“非这样做不可,”埃娃-洛塔坚决地点点头,“咱们的司令有危险,‘伟大的木姆里克’也有危险,的确非这样做不可。”
荣特的房间里亮起了手电筒。黄色的光柱掠过所有的角落,红玫瑰的人很伤心,可是只好承认:俘虏不见了。
“他溜掉了!”西克斯滕叫起来,扑到窗口。“哪一只该死的狗崽子把灯泡打破了?”
这用不着问:对面屋顶上看得见两个淡淡的人影。安德尔斯的口哨声告诉他们,他们的首领已经脱身了,他们就决定撤退。
卡莱和埃娃-洛塔不顾性命地在屋顶上跑起来。得在红玫瑰他们赶到之前下去躲起来。他们跑得很稳,轻松利索,他们野性和自由的生活使他们十三岁的身体练就了这种轻松利索劲儿。
他们到了梯子那儿,开始飞快地下来,埃娃-洛塔在前,卡莱紧跟在后。格伦老头的房间已经黑了,客人显然已经走掉。可他们这会儿顾不上想格伦老头,他们的思想全让红玫瑰他们给占了。
“快点,我来不及了。”卡莱急不可待地悄悄说。
窗帘忽然卡嚓一声卷起来,格伦老头把头探出窗子。由于意料不到和害怕,卡莱的手一下子松开,轰隆隆地落到地上,差点儿没把埃娃-洛塔从梯子上撞下来。
“难道你来不及到这种地步了吗?”埃娃-洛塔狠狠地说。
她连忙抓住梯子,紧跟着卡莱一起轰隆隆滚下去,同时用恳求的眼光转向格伦老头。可格伦老头只是用他忧伤的老眼看看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的卡莱,用忧伤的老年人声音说:“不错不错,快活的儿童游戏!天真快活的儿童游戏,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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