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法]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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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欧洲的匈人:阿提拉

   



从公元前35年起我们就不再见到西匈奴的踪迹。持异议的郅支单于带着外蒙古的一些匈奴部落来到威海和巴尔喀什湖以北草原后,就是在此时被一支中国远征军打败和杀死的。他带到这一地区来的匈奴部落的后裔们在此停留几个世纪。但是,由于他们周围没有文化较高的邻邦把他们的活动和冒险记录下来,我们对他们的历史一无所知。直到公元4世纪,当他们进入欧洲,与罗马世界发生联系时,我们才又听人说起他们。

    自公元前第3世纪起,黑海北岸的俄罗斯草原一直由萨尔马特人占据,萨尔马特人取代了斯基泰人,他们与斯基泰人一样属北伊朗种人。他们的主体是游牧民,活动于伏尔加河下游和德涅斯特河之间。一些萨尔马特部落已经开始过一种独立的生活。在它们之中有在捷列克草原上游牧的阿兰人,其游牧范围一直远到库班;有自62年以后就在顿河下游西岸居住的罗克索兰人;还有雅齐基人,他们从50年起就占据着蒂萨河和多瑙河之间的平原,也就是在达西亚人与罗马帝国班诺尼亚行省之间,在今匈牙利中部。一支东日耳曼人巴斯塔尔尼,把萨尔马特人与罗马帝国分开——甚至在图拉真吞并达西亚(106年)后也如此,巴斯塔尔尼人从公元200年起就顺着喀尔巴阡山北坡之路来到德涅斯特河,一直抵达该河河口:这次迁移代表了已知的日耳曼人第一次“向东方的压迫”。大约公元200年,来自维斯杜拉河下游的新的日耳曼入侵(即哥特人的入侵,他们起源于瑞典)威胁着萨尔马特人在南俄草原的权力。230年,哥特人到达了他们迁徙的极限,进攻黑海边的罗马帝国的奥尔比亚城。

    当时南俄罗斯在第聂伯河下游西部的哥特人和该河东方的萨尔马特各族(阿兰人等)中被瓜分了。另一方面,克里米亚仍是臣属于罗马皇帝们的希腊-罗马国。哥特人内部分为东哥特人(在顿河下游和德涅斯特河下游之间)和西哥特人(在德涅斯特河下游到多瑙河之间)。第三支哥特部落吉别达伊人,自罗马皇帝奥列里安于270年撤出达西亚后,他们就占有其地。这是基辅南部的切尔尼亚霍夫哥特墓地时期,也是第聂伯河下游刻松城附近的尼古拉耶夫卡墓地时期(3世纪)。在萨尔马特人一边库班的古冢群时期(第比利斯卡亚、沃兹德维任斯科耶、阿尔马维尔和雅罗斯拉夫斯卡亚),其中发现了表现萨尔马特艺术特征的饰片和饰针。向北,在俄罗斯东部和中部的大森林里——当时该地区无疑地是由芬兰-乌戈尔种各民族居住着——在喀山附近的皮亚诺波尔文化(约100-300年,或400年)中,萨尔马特人的影响仍很明显,皮亚诺波尔文化是继承安纳尼诺文化的地区性文化。再往西,卡卢加文化群发现了受日耳曼-罗马影响的(3和4世纪)饰针。以上是在匈奴到达时南俄草原上种族和文化的情况。

    至于是什么原因使这些历史上的匈人——西匈奴的后裔——离开咸海北部草原进入欧洲的呢?我们还不知道。大约374年,他们渡过伏尔加河下游以后,在约丹勒斯称之为巴拉米尔,或者是巴拉贝尔的首领的率领下奋力向前,渡过顿河,打败并臣服了库班河和捷列克河畔的阿兰人,进攻第聂伯河以西的东哥特人,打败东哥特人年迈的国王亥耳曼纳奇,亥耳曼纳奇在失望中自杀。其继承人威塞米尔也被匈人打败和杀死。大多数东哥特人屈服于匈人的统治,而西哥特人逃避了匈人的入侵,渡过多瑙河进入罗马帝国(376年)。库班河和捷列克河畔的大多数阿兰人被迫暂时屈从于匈人的统治而继续留在其地,大约10世纪,他们在该地皈依了东正教。他们是今奥塞梯人的祖先。另一些阿兰人开始向西迁徙,加入了西日耳曼人的大入侵。其中一些部落后来在卢瓦尔河下游的高卢定居,另一些进入西班牙,与在西班牙加利西亚的苏尔维人混和,或者与西哥特人混合,形成了混合种族的人,可以想象这种混合种的人有了加太罗尼亚(Catalonia,即哥特-阿兰人)一名。

    匈人对罗马和日耳曼世界的入侵所产生的恐惧已经由阿米安努斯·马塞尼努斯和约丹勒斯充分地表达出来。阿米安努斯写道,“匈奴人的凶猛和野蛮是难以想象的。他们划破他们的孩子们的面颊,使他们以后长不出胡子。他们身体粗壮、手臂巨长,不合比例的大头,形成了畸形的外表。他们像野兽般地生活,食生食,不调味,吃树根和放在他们马鞍下压碎的嫩肉。不知道犁的使用,不知道固定住处,无论是房屋,还是棚子。常年游牧。他们从小习惯了忍受寒冷、饥饿和干渴。其牧群随着他们迁徙,其中一些牲畜用来拉篷车,车内有其妻室儿女。妇女在车中纺线做衣,生儿育女,直到把他们抚养成人。如果你问他们来自何方,出生于何地,他们不可能告诉你。他们的服装是缝在一起的一件麻织内衣和一件鼠皮外套。内衣是深色,穿上后不再换下,直到在身上穿坏。头盔或帽子朝后戴在头上,多毛的腿部用羊皮裹住,是他们十足的盛装。他们的鞋子,无形状和尺码,使他们不宜行走,因此他们作为步兵是相当不适合的,但骑在马上,他们几乎像铆在他们的丑陋的小马上一样,这些马不知疲乏,并且奔驰时像闪电一样迅速。他们在马背上度过一生,有时跨在马上,有时像妇女一样侧坐在马上。他们在马背上开会、做买卖、吃喝——甚至躺在马脖子上睡觉。在战斗中,他们扑向敌人,发出可怕的呐喊声。当他们受到阻挡时,他们分散,又以同样的速度返回,砸碎和推翻沿路所见到的一切。他们不知道如何攻下一个要塞或一个周围控有壕沟的营帐。但是,他们的射箭技术是无与伦比的,他们能从惊人的距离射出他们的箭,其箭头上装有像铁一样硬的可以杀死人的骨头”。

    西多尼斯·阿波林纳里斯把匈人的体形归结于孩提时代慢慢形成的畸形。他不无一种厌恶地谈起这些短头型的人们,他们有扁平鼻子(毫无轮廓),高颧骨,眼睛陷在洞似的眼眶中(锐利的目光时刻警觉地注视着远方),游牧民鹰一般的眼睛习惯于环视广阔的草原,能够分辨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上的鹿群或野马群。该作者还吟诗歌颂这些草原上永恒的牧人:“当他们站在地上时,他们确实矮于一般人,当他们跨上骏马,他们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把这些人的外貌与中国编年史家们留下来的、对匈奴的描述比较一下是很有趣的,匈奴在形体和生活方式上都与他们一致,也与中国和基督教世界两地所留传下来的13世纪蒙古人的肖像相同。草原上的这些短头型人,无论是匈人、突厥人或蒙古人——他们头大,身壮,腿短,是常年骑马的游牧民,这些来自亚洲高原上的“马背上的弓箭手”们沿耕地边缘徘徊——在15个世纪中几乎没有变化地袭击定居文明社会。

    阿兰人与东哥特人的臣服和西哥特人的离去,把乌拉尔山和喀尔巴阡山之间的整个草原留给了匈奴主人们。接着他们经喀尔巴阡山豁口或瓦拉几亚平原占据了匈牙利平原,匈牙利平原上的吉别达伊人成了他们的臣民,他们由此扩张到多瑙河右岸(405-406年)。此时他们似乎已经分裂成由三个首领统治下的三支部落,大约在425年,卢噶斯、蒙杜克和鄂克塔三兄弟同时掌权。434年,这些部落由蒙杜克的两个儿子布勒达和阿提拉统治,前者很快被后者除掉。

    阿提拉就是在这时开始了他的征服。他于441年向东罗马宣战。他渡过多瑙河,沿令塞尔维亚境内的摩拉瓦河逆流而上,占领了尼什,掠夺菲利普波利斯(即普罗夫迪夫),然后劫掠色雷斯,直抵卢累布尔加兹(阿可卡迪奥波利斯),洗劫了该城。在448年的和约中,东罗马帝国只好割让多瑙河以南地带给他,其长度从今贝尔格莱德到今斯维什托夫,其宽度从多瑙河一直到尼什。

    451年1至2月,阿提拉把军队集中在匈牙利草原之后向高卢进军,聚集在他一边的有莱茵河右岸的日耳曼各族。渡过莱茵河后,他攻击仍属罗马帝国的高卢的部分地区,该地区由罗马行政长官埃提乌斯统治。4月7日,阿提拉火烧梅斯,接着围困奥尔良。7月14日,埃提乌斯的罗马军和狄奥多里克王率领的西哥特军赶来解除了对奥尔良的围困。阿提拉朝特鲁瓦撤退。正是在特鲁瓦以西的“莫里亚库斯驻地”,他在一次激战中受到罗马人和西哥特人阻截,这一仗几乎算不上一次决定性的战役,然而它拯救了西方(451年6月底)。

    经过这次较量之后,阿提拉退回到多瑙河畔,在那儿度过了冬天。他于452年春入侵意大利,但在围攻阿奎莱亚时拖延了很长时间,最后他终于攻陷并摧毁该城。他还占领了米兰和帕维亚,并声称他的目标是向罗马进军,罗马皇帝瓦伦丁三世刚从罗马逃走。然而,阿提拉没有向世界之都罗马挺进,而是听从罗马主教利奥一世的劝阻(452年7月6日),利奥一世答应交纳贡赋,并把罗马皇族公主荷罗丽娜嫁给他。他再次退回班诺尼亚,并453年死于该地。

    哥特人的历史学家约丹勒斯给我们留下了一幅使人印象很深的阿提拉画像。他是位典型的匈人:矮个子、宽胸部、大头颅、小而深的眼睛、扁鼻梁。皮肤黝黑,几乎近于全黑,留着稀疏的胡须。他发怒时令人害怕,他用他给别人产生的这种恐惧作为政治武器。确实在他的身上有着与中国史学家们所描述的六朝时期的匈奴征服者一样的自私和狡猾。他说话时,故意带着重音或者含混不清的威胁性语调,是他战略的第一步;他所进行的系统征服(阿奎莱亚被夷为平地,在阿提拉通过之后再没有恢复过来)和大屠杀的最初目的是想教训一下他的对手们。约丹勒斯和普里斯卡斯描述了他的另一方面,在他的人民中,他是公正和廉洁的法官,对其臣民慷慨大度,对那些真正臣服于他的人很和气。在他那些过奢侈生活的蛮族同伴中,他仍过着简朴的生活,用木制的浅盘子,而其余的同伴们使用金碟子的食具。除了这些特征外,同一史料对他的其他方面作了补充:他很迷信,并对他的萨满们是盲目的轻信,他对烈酒的喜爱使典礼在酩酊大醉中结束。但是,对他身边的大臣和书吏们,像奥尼吉斯这样的希腊人和象奥里斯特斯这样的罗马人,以及象埃德科这样的日耳曼人,他则是十分谨慎的。最令人惊奇的,这位游牧部落领袖的特征是常常选用灵活多变的政治策略,而不使用战争。就是在战争中,他首先是一位指挥官而不是一员大将。所有这些品质加上他那奇特的、墨守法规的特点(这一特点使他为他的行为去寻找外交借口)与符合习俗的举止,以致于似乎在任何时候正义都在他一边。这些品质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游牧帝国的另一位建立者,草原的又一个儿子: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的帝国,虽然代表着蒙古人,但在其旗帜之下不仅吸引了蒙古游牧民,也吸引了来自亚洲高原的突厥人和通古斯人;阿提拉的帝国也像成吉思汗帝国一样,以匈奴——即可以假设是突厥族——为核心,吸收了和纳入了萨尔马特人、阿兰人、东哥特人、吉别达伊人和分布在乌拉尔山和莱茵河之间的其他各族。这里面本身就存在着衰亡的因素。当阿提拉于453年过早地去世时,他那个由各族组成的帝国瓦解了。东哥特人和吉别达伊人立刻反叛,在班诺尼亚的一次大战中打垮了匈人,在这次战争中,阿提拉的长子埃拉克被杀(454年)。

    后来,匈人在阿提拉之子、名叫顿吉兹奇或丁兹吉克者的率领下朝南俄撤退。阿提拉的其余的几个儿子向罗马人要求土地,罗马人把其中之一的埃尔纳克安置在多布罗加,其余的两个儿子恩勒德扎尔和乌金杜尔安置在麦西亚。顿吉兹奇又率领甸人在多瑙河下游附近进攻东罗马帝国,但是兵败被杀。其头颅——阿提拉之子的头颅——于468年在君士坦丁堡的一次马戏表演中示众。

    残留在黑海北岸的另一些匈人部落分成了两大部分:库特利格尔匈人,在亚速海西北过着游牧生活;乌特格尔匈人常在顿河河口放牧。两支部落不久成为敌人,他们的争吵是由拜占庭外交政策暗中挑拨引起的。大约在545年,查士丁尼皇帝煽动乌特格尔人的首领桑第克进攻敌对部落。库特利格尔人遭到桑第克十人抽一地杀害(548年)。库特利格尔人在其首领扎伯干的率领下起来对支持他们敌人的拜占庭进行报复。扎伯干于558-559年冬天率其部落越过结冰的多瑙河突然出现在君士坦丁堡城下。但是伯里沙留斯拯救了该城,扎伯干返回顿河草原,在那儿他对桑第克采取敌对行动。两个部落之间的自相残杀又重新开始,并一直持续下去,直到第三者,即来自亚洲的阿瓦尔部落打败双方并占据了俄罗斯草原。这一新的入侵是由于突厥(或历史上的突厥人)的出现而引起的亚洲大陆发生的一系列革命的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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