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1年第9期
倘若我是一个日本人
作者:萧 乾
凡事都怕一比。当年欧洲那些纳粹哥儿们所造成的祸害也不小啊光死在那些集中营的焚尸炉、毒气室,人体实验上的,就足有几百万。可是人家打败了仗,好汉做事好汉当。首先从上层就低头认罪,绝不抵赖。反正都是希特勒那小子干的该作揖的作揖,该下跪的就下跪。欠下的帐,一五一十,分文不赖。如今,在国际社会中,人家又挺起腰板,成为可以信赖、受到尊重的一员了。多年来曾经首先受害的法国一直愉快地谈着法德友谊。可我当个日本人,只由于一提那场战争,上头就刁钻古怪,闪烁其辞,死不认帐。而且大官儿们还去给当年干尽坏事的头儿们的阴魂烧香磕头,等于感谢他们杀得好,杀得痛快、漂亮。不但对世界、对亚洲人耍赖,在教科书里,对儿孙们也撒谎、抵赖。站在二十一世纪的门坎,当个日本人,我忧心忡忡,而且抬不起头来。
然而我不是个日本人。
我是一个八十六岁饱经沧桑的中国老头儿。我周围的后生一提起日本对战争罪行死不认帐,就摩拳擦掌,怒火中烧,我这世故老汉儿倒是处之泰然。凡事都有两个方面。我认为今天日本不认罪也就是思想上还没放下屠刀,东条还在阴魂不散,谁敢担保在下个世纪他不会借尸还魂它的徘徊等于时刻在提醒我们——以及亚洲弟兄们,不要以为今后就天下太平可以高枕无忧了。
我不晓得靖国神社里敲不敲钟。倘若敲的话,对军国主义的崇拜者们,那是为了悼念当年侵略者的“英”灵,对我们——中国人和亚洲人,那钟声正好提醒我们,告诫我们千万不可睡大觉。世界眼下风平浪静,可是只要霸人之心不死,防霸之心就不可无。一个输了而不认输的赌徒是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