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2年第3期
像诗人一样度过一生
作者:丁国强
在白银时代的俄罗斯诗人的身上有一种幻想和梦的气息,他们越来越感觉到世俗生活窒息了他们的情感和想象,使他们不能够自由地呼吸。他们厌恶过一种伪装的生活,因为它不但遏止了诗人的精神现实需求,使他们的才思枯竭,而且也破坏了他们的内在的生活习惯。内心的丰盈使他们拥有一种富有信念和灵感的生活。怀疑和追问赋予他们一种深刻的忧郁,他们不但觉察到了心灵的每一个细节,而且也预感到了时代的变化和波动。他们的浪漫是悲剧性的,因为他们对生命和死的理解已经超出了现实的容量,热烈的情感与平淡的现实形成巨大的反差。霍达谢维奇这样描述格里鲍耶陀夫:“在他那略微乏味、常常是易怒矜持的外表下隐藏的却是深深的、不轻易在小事上表露的情感。然而,在应该的时候格里鲍耶陀夫则表现了强烈的欲望和旺盛的爱情。”智慧是痛苦的,沉默是复杂的,格氏故意拉大与日常生活的距离,以保持足够的力量去书写生命的真实。他抗拒的不是生活本身,他竭力抵制的是黑暗势力的入侵,以此来保持自己的个性。
白银时代的俄罗斯诗人对顺畅的普通生活毫无敌意,他们对渺小的生灵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同情,却对他们卑微庸俗的想法不感兴趣。诗人同样讨厌那些无所事事、不爱干体力活的人。他们愿意生活在“永恒的劳作之中”。俄罗斯诗人从骨子里反对贵族化写作,他们知道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只能增加内心的空虚。高高在上不是诗人所向往的,他们努力保持重心下沉,以倾听来自大地的声音。霍达谢维奇说:“在创作的最后时刻,诗人首先要将自己作为普通人来评判,因为只有通过其‘普通人’的感想才能创作出诗歌。”对“普通人”身份的蔑视也就等于对现实的剥夺,心灵和良心出现缺陷导致写作的缺陷。诗歌的单纯在于心灵的高度的自我整合。诗歌对现实的改变是建立在健康的心态和趣味之上的。我们不必指望一个蝇营狗苟、心态扭曲的人发出真诚的声音。真正的诗人并不急于得到同代人的理解,他拒绝时间的驱动。诗人的命运未必完全受历史所摆布,对文学规律的遵循和坚持,使他充满了力量。诗人既不依附于现实,也不从属于空泛的理论,他的歌唱和他的沉默一样,都是心灵的目的而非手段。诗人的生活是不能用世俗的语气来描述的,也不是常人所能够评判的。霍达谢维奇称普希金是“第一个像诗人一样度过一生的人”,剥离了诗人身份,普希金对我们就全然失去了意义。
在当下这个物质时代,已经没有人能够像普希金那样把诗歌与生活内在地融合在一起了,欲望和诱惑破坏了我们内心的平衡,我们无力成为“摇晃的三脚架”。现在的诗人已经不屑于使用日常生活材料了,他们假惺惺地敷衍着过一种毫无生气、没有冲动的生活。他们内心苍白,却硬要大发感慨。他们是寄生在世纪喉咙里的喇叭,借别人的声音来成全自己的幻觉。他们是一群可怜的家伙。霍达谢维奇这样形容堕落的季尼亚科夫:“他那浅薄的高谈阔论的时代开始了,而且对此心醉神迷,但只不过是酒馆中的灵感和大彻大悟,并非是什么对世界的认识”。这一定义居然对于今天的诗人也如此适应,提醒我们在这个贫乏的世界上,非但不能放弃自我造就,而且也不能故作姿态,把虚假作为一种规则引入到生活中。
(《摇晃的三脚架》,东方出版社2000年出版,21.1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