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2期

爱情在远方

作者:刘 宏

《恋风恋歌》故事梗概:
  朋友在济州岛上获得了爱情,在汉城工作的朴太希受其影响,来到美丽的济州岛旅行。因为帮助捉小偷,他认识了岛上的导游高英淑。这就是他的爱情,但是他们都必须经历选择,澄清偏见和误会。高英淑的家人和朋友反对朴太希,因为“大陆的男人都靠不住”;而且朴太希也面对职业培训机会、照顾父亲等种种问题。高英淑去汉城找朴太希没有如愿,不过朴太希回来找她了,在一棵承载着爱情想象的树下,等候她。
  
  爱情的可能性
  
  当高英淑来到大陆,站在机场看见那幅巨大的广告的时候,她就在不经意之间站到了朴太希的视角上,从济州岛之外眺望她的岛屿。那个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岛屿,被拍摄成为一组微微露出海面的山峰,具有钻石般的形态和光芒,在蓝色的画面上,被命名为一个象征爱情和梦想的岛屿。高英淑正要回到岛上去,这也是之前朴太希开始旅行的路线。
  其实不能期待一次旅行将真能像广告所暗示的那样,使人获得爱情和幸福,对于旅行来说,这个期待过于沉重。而且现代旅行因为交通工具的进步而变得越来越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种例行的、可被预期和计划的活动,不再具有允诺超出日常想象的梦幻的能力。朴太希似乎是期望着,他有理由期望,因为他的朋友去济州岛旅行的时候找到了爱情和幸福。近距离发生的事情总是很有示范效应,将要诱使人们模仿:即使失败也没有关系,反正成本有限,且在承受范围以内。
  爱情究竟还可以提供什么可能?无论如何,至少高英淑和她的女友还期待着爱情,在她们看来,爱情似乎是一成不变的生活中一种转换的可能,意味着对新的生活空间的开启,应该还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生目标。除了和快乐或者忧伤相联系,在她们看来,爱情并不是具体的事件,除非落实到了某一个人,那些此刻全在模糊猜测和盼望中的情绪才会变成问题一个一个地呈现出来。
  朴太希也在寻找,至少他抱着寻找的希望;在他一时不能解决的生活矛盾中,爱情至少是一种向往中的安慰,甚至可能是一种解决方案。即使是爱上济州岛上的女孩子高英淑,由此引出了另一个需要回答和解决的问题,比如关于济州岛的去留,我们也可以发现,最后爱情在这个故事里自动生长成为一个有力的理由,占据了原本对其他问题的思考空间,从而颠覆了其他问题存在的意义;这个横空出世的藉口,为朴太希的逃避,为他拒绝来自传统和现代两个方向的,社会对其个人的要求和期待,提供了乌托邦性质的坚强支持。
  现在爱情仍然一如既往地承载人们的向往和希望,就此而言,其含义似乎仍然维持原状,只是在现代价值的评判下,边界已经被对效率的计算侵蚀得日渐模糊。朴太希在旅行中偶然地遇到高英淑,两个人相互好奇,互生好感,彼此开始眷恋,经历一些犹豫和迟疑,最终好像可以在一起——故事仍然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爱情故事,只是即使朴太希最后出现在树下,挽救了高英淑眼看就要熄灭的希望,但这结尾仍是不肯定的;正如在现代之后一切事件的结局都获得了不只是唯一的出口的时候,即使是最传统的、导向“长相厮守”这一种,也变得动摇和不确定,似乎正表征着为这一最名正言顺的结局提供合法性的传统社会生活也正在风雨飘摇之中,连带着其他观念的变迁动荡。
  
  变迁的自我实现途径
  
  现代社会中人际关系变化所引发的矛盾正在朴太希和他父亲之间发生。他们都必须要适应这一关系的变化,需要调整甚至重新安置各自的期许,这一要求因为一个机会的来临以及必须据此作出的选择变得迫切。
  朴太希的确需要旅行,去一个不同的地方,离开他一直居住的汉城,即使是短期的。他需要想清楚他如何对未来进行选择,是抓住难得的进修机会,还是遵从孝道,留在原地照料卧病在床的父亲。选择无时无刻都在发生,而只有一些重大的、或者不能兼顾的选择才特别为人所注意。当职业的进阶已经成为个人生活至关重要的支持和特征的时候,将要做的这个选择就成为重要的选择。
  朴太希最开始的矛盾只在工作和父亲之间,他的父亲突然卧病在床,需要细心照料,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断了他所有的计划。朴太希是典型的汉城写字楼人群当中的一个,有发展前途的一个,而那个进修机会,意味着未来的快速升职。拒绝这样的机会太难,但朴太希还是选择了照顾他的父亲。其实,他对父亲的照顾是可以让专业护理机构来承担的。他这样做,更多是出于亲情的考虑以及长期以来在情感方面对于父亲的纵容。
  就是这样,这位父亲还不断地宣示自己的权威,指责在为他洗澡等等琐事上,朴太希不如他母亲做得细致。权威的发挥必须要有服从者的配合,倘若朴太希能像他以前的女友那样,当父亲生病的时候,断然拒绝面对困难,立刻就列出种种理由离开,他也可以逃避责任,何况社会分工的发展提供着支持。但朴太希被父亲那种通过对儿子的控制而继续行使的权威所阻止;同时被阻止的还有他的机会。如果要在汉城这样的商业中心立足,进修机会能够令朴太希在资历身份当中贴附或者说增加某种“价值”,同时通过某一个特殊层次的格式化来换取向上升级的动力,这是完全符合效率原则,因而一直被人们所追求的。朴太希已经听到他的同事的忠告:和他资历相当的人参加进修项目之后很快就获得提升机会。作为失去过机会的人,朋友以感性和理性的理由提醒朴太希把握机会。
  这个世界正在要求一切人都进行改变,而且其潜在的节奏要求所有的人都放弃自己原本的行为方式来配合。朴太希的父亲也必须如此。如果说因他生病需要的照料而导致儿子的女友离去,还可以被理解为迫不得已;可是他希望儿子的照顾这样一种“东方”的愿望,此刻已不再是具有足够合法性的要求。尤其当这个愿望和无孔不人的效率原则相互抵触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感觉到妨碍了儿子的发展。在现代意识已经横扫传统观念,是职业成功而不是“孝道”以及其他传统性格特征在支持个人人格“完善”的时候,父亲就不能够再将传统的观念贯彻到底。他自觉的要求专业看护替代朴太希,也许是出于亲情,也许是出于对现状的评判和认识,这一主动选择,间接地肯定了现代的状况。
  既然父亲都可以改变自己的想法,朴太希是否更应该一心一意紧跟现代节奏,能走多快就走多快,以在这个体系当中获得一个尽可能显要的位置为人生最重要的目标呢?, 朴太希却有所犹疑。他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商业组织的成员,不然他不会获得进修机会;但是他并没有被商业专制彻底格式化,否则他就不会有那么多犹豫,也就不会事必躬亲地照料父亲。他将孝行视为理所当然才会引发自己选择的矛盾,一味进行严格计算反而是容易得出清楚结论的。朴太希不肯将这些麻烦进行通约。他对高英淑说起过他离去的女友,他依然不能够理解为何当麻烦出现的时候,一个“不合”的借口就足以消解所有立刻就要以婚礼来加以确认的情感。他不知道,在效率为先的逻辑之下这当然是合理的,而且是为这个逻辑所鼓励的。他不理解,幸而也并不试图去理解。
  朴太希肯如此耐心地对待他的父亲也透露了他观念的传统。那些照料耗费时间和精力,还压缩他的机会空间,因为父亲不能动弹在某种意义上具体化了土地对他的羁系。在不同的地点之间来来往往,或者进一步而言,所谓跨国流动,正是从事商业工作的人们的生活常态。商业逻辑所造就的人群本质上已经少有民族和传统的特征,他们在生产和销售的循环中自得其乐,讲着势力范围越来越庞大的英语,生存在现代的交通工具和旅行设施之上,速度和效率成为衡量一切的指标,要求对生活的其他要素进行通约和决断。朴太希不大跟得上这个节奏,他要走开去想一想,显然由于他对于商业平台上这些一目了然的事件就是不能当机立断。
  朴太希处理他的矛盾的方式其实很普通,他安排了一次短期旅行,希望在一个不同于日常生活程序的时间当中思考这个问题,获得比较清楚的答案。所以他的出游不同于其他人。一个人,走来走去,然后他那若有所思的样子引起了导游高英淑的注意。
  即使是和高英淑相比,朴太希也显得保有更多的传统观念。在济州岛机场,小偷偷了旅行团里一个老太太的钱包,他们合力追击拿回钱包。小偷溜走了,高英淑看出来是朴太希放走的,朴太希没有否认,他说那小偷“好小,年纪不过十六七”;高英淑不大同意他的逻辑,她认为小偷会破坏游客对济州岛的印象。朴太希关心的重点在于作为个人的小偷,年纪很小,应该给他留下机会,高英淑关心的却是和游客有关系的济州岛形象。两个人对于人和商业形象的不同关注有着很大的分野,这似乎构筑了一种势能,在他们各自的身上都有成分不一的传统和现代要素,都有矛盾中的混合意识。
  其实,后来那次他们在机场几乎都要遇见了又相互错失才真正隐喻了他们的命运:同一时刻他们都到达了同一个机场,还曾经注视着同一个与他们都没有关系的事件,在看热闹的过程中他们想念的一定是对方,而且他们这一次同时进行的却互不知道的旅行也是源于同一个理由,那也是要去寻找对方。但是他们终究是要错失的,高英淑那一枚神奇的硬币也没有帮上忙,因为他们的方向完全相反。隐含在现代生活和传统方式之间的矛盾是令他们离散的力量。
  岛屿也是如此,尽管其中的人们始终停留在原地,将这个美丽的岛屿视为永远不肯离开的可靠家园,然而济州岛作为一个旅游胜地,已经经过商业广告的程序,被赋予了梦想和爱情的色彩,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以及其他地方占据了醒目的位置,召唤人们前往。商业包装之下的岛屿设施是现代的,那些效率可观的大巴、机场以及一切为旅游这一细分市场产品的生产销售循环进行支持的系统,包括在其中从业的高英淑,已经将岛屿组合进韩国大陆的经济版图,成为其中的部分;原来的天然区隔:环绕岛屿的水面,在航空技术面前化为可被轻易消解的距离。“很近”,在安慰自己的时候高英淑就曾经这样想过。只是,对于想念来说并不遥远的距离,在实际生活中将是难以跨越的。
  
  女性:错觉与错误
  
  在那个美丽的岛上的生活犹如一个单纯的梦想,高英淑和她的女友就是这样过着日子。等她们到了时间,想要并且也觉得应该恋爱了,女友们甚至还有书本作为指南。书本上不但对“一见钟情”等等关键词作出了定义,还列出了许多可供模仿的技巧,比如带着一枚硬币,将它抛落在心仪的人面前,如果他捡起来,故事就会发生。梦想爱情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禁区,根据长久以来流传在岛上的说法,陆地的男人是没有根的,不会停留下来,不会和她们长久相守。所以,她们在祈祷爱情的时候所真正应该祈祷的,还应该有不要遇见陆地来的男人这一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陆地和岛屿分别意味着动荡和稳固的时候,海中的那个岛屿反而成为稳定的象征了呢,这是一个难解的问题。岛上的人们何以将“漂移不定’’这样的印象加之于大陆男人,构成大陆男人形象的一部分呢?在无边无际的大海的之上,大陆是一种稳定边际,而渺小的岛屿承担着动荡感。除非海洋不止于作为一种背景,还是深人生活底层的本质,那么,在漫无边际的漂泊中,岛屿才有可能意味着停息和稳定。似乎长久以来就是如此,岛上的女人爱上大陆来的男人,而那些男人在暂时的停留之后往往会离开,使她们的梦想最后终于破灭。
  成长、工作和生活在岛上的女孩子高英淑所处的地理区位,是在商业逻辑的外围,而在心理准备上,她却已经提前跨入其中了。也许这是现实的一面,每个人都要对环境的改变作出反应,高英淑的态度还是积极的那种。她似乎很少离开济州岛,在给朴太希看自己收藏的旅行社的游客的照片相片时,她说,“他们会记得我,这样我在他们的记忆里,就好像我自己也有自己的记忆了”。工作正在构成现代生活最重大的部分,并且还在侵占越来越大的地方。高英淑有点小小的不满足,不过她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给她什么她就会乐意拥有什么,现在她遇到朴太希。他们有好感,同游一天后相互动心。她对汉城的生活充满好奇,所以问朴太希在汉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朴太希对她说也不过是周末有些同事一起去娱乐,在酒吧里喝酒。后来高英淑去找他的时候就沿着他说过的地点一一寻去。她看见汉城这个现代的都市,一群化妆成圣诞老人的人向她走过来——这里的节日也全球化了。找不到朴太希,高英淑不知所措,没有了在汉城的目标,于是她回去了。
  高英淑的闷闷不乐和若有所失为她周围的人所察觉,大家都告诉她大陆的男人最终都会离开,他们并不是好的选择。而且她得知了自己父亲的事情,她一直以为父亲是在修筑岛上道路的时候意外去世,现在,母亲告诉她,她的父亲也是离开的男人当中的一个。
  母亲是有个性而且有梦想的女人,开一家小药店,酷爱写作,“有时候写得开心的时候,店门也不开,谁去打搅了她,她会不高兴”,自足而且自得其乐。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构造一个没有阴影的关于高英淑父亲的形象。只是她没有想到,高英淑又要重复她的命运。
  即使经过种种错失、种种巧合所构成的相互错过,故事结局又因为他们不肯舍弃而重新现出希望。这个结局以朴太希的主动选择的形式表现出来,隐藏着其中以高英淑为代表的期待,女性的期待才是故事里未经彰显的深层动力。当最后,影片已经要令观众相信朴太希就像那些传说中最终离开了岛屿的男人们一样,选择了进修机会要去日本,而高英淑必须要在淡淡的忧伤当中,从她的错失里慢慢复原的时候,突然高英淑发现,在那棵他们曾经约定在此相见而朴太希因为父亲病情变化而失约的树下,立着她想念的男孩。这个场景是一个具体化的济州岛的梦想,因为汉城并不提供特定的背景,意味着他们终将在一起的相遇必须要在岛上发生。
  不过对他们的未来怀着乐观的想法依旧是危险的。朴太希既然可能到来当然可能离去,实现梦想与维护梦想相比,所需要的力量微不足道。那个美丽的岛屿,真的可能是他的梦想,并足够为岛上的高英淑的幸福作出担保,提供朴太希满足的基础吗?朴太希的父亲自动放下对于亲情的依赖,努力调整自己心态来适应社会的变化,显然不只是出于要解决地理上的矛盾,高英淑并不可能因为爱朴太希而去承担他的家庭责任,这和他从前女友的选择并五分别。也许是职业生涯中日益缩小的男女差异使得付出和牺牲不能够再成为现代社会中对于女性的要求,希望她们善解人意已经难得。
  倘若哪一天,朴太希突然发现小岛的空间有限,生活单调,提供的上升空间有限——显然,被旅行概念规划得极其现代的岛屿终究是依附于大陆游客的,这里没有写字楼里商业组织所能够提供的想象上升空间,尽管这空间千篇一律,却由于逻辑的简单和易于复制被推广到越来越宽阔的地区。朴太希从汉城逃离的希望有多大?他放弃顺利的商业生涯追寻简单生活的意愿有多强烈?足以使他在未来生活中抵挡来自大陆的诱惑吗?在追寻爱情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想到可能因为男人重复离去的行为而暗淡的未来。
  幸而高英淑已经习惯于主动地靠近现代潮流,她对现代的靠近和朴太希的背离在他们的爱情表象之下相互接近,构成或许可以被信赖的基础。也许还能够信任的是济州岛上现代化的生活方式,这样,一个岛屿的梦想接受一个主流商业逻辑中的逃逸者,但愿他抵达的是他所能够坚守的生活,即使他所通过的途径是因为听从了广告和传言,以为那些美丽的画面和广告词在一种行之有效的商业逻辑的驱使之下合力允诺的不止是想象,还有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