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8期

通透的学问

作者:毕芙蓉




  叶秀山先生的这部论文集是“纯粹哲学丛书”之一,涉及十位哲学家的主要或部分哲学思想。各篇论文在诸位哲学大家的思想中间推演勾连,剖疑解难,把西方哲学近代乃至古代哲学移步现代哲学的理路开显出来;同时,所涉及的每个问题都不离哲学根本,在哲学的行程中谈论哲学的创造性,直指哲学的未来。这样把学问做到通透,才可以有纯粹的哲学。
  
  通:理路的开显
  
  叶秀山先生通过研究、梳理并凸显从康德到列维纳斯之间的几位哲学大家之思想的异同,问题的交织与转换,从而把西方哲学从近代到现代而后现代的行进理路呈现出来。
  先生的特异之处在于从根本问题人手,拈住了哲学思想发生的根本线索。在《论海德格尔如何推进康德之哲学》一文中,他指出,康德知识论的核心问题是,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独立自主的理性,能够为经验世界立法,同时也受感性的制约,也就是说,对于感性经验之外的世界,理性没有立法权,甚至一无所知。这无法知道的东西就是“物自体”。知识仍然缺乏一个坚实的基础,或者说,“先天综合判断”缺乏最后的根据,是什么使得我们拥有感性经验和理性形式呢?海德格尔认为,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的根据,恰恰在“存在论”。康德“关于知识的知识”,是“纯(非经验)知识”,即“存在论”,我们这些有限理智者,就是以关于“存在”的“纯粹知识”作为一切经验知识的基础的。换句话说,我们得以有知识的条件,就是我们的存在方式。这些条件,即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的条件——“感性直观的先天形式(时间和空间)”和“悟性的先天诸范畴”。“纯粹直观条件”,就是那作为诸存在者根基的存在的方式。就这样,海德格尔成功地从“知识论”引导出“存在论”来,同时,基于康德的“感性直观的先天形式(时间和空间)”,把时间问题引为存在的本质,开拓了一个广阔的研究领域。
  学过西方哲学史的人都能感觉到,在近代哲学与现代哲学之间存在着一个转折,然而,要把这个转折从同异两个方面分析清楚却不容易。叶先生通过对黑格尔哲学和海德格尔哲学的深人领会和精当解读,回答了这个问题。在《“哲学”须得把握住“自己”——从海德格尔解读黑格尔<精神现象学>想到的》一文中,他通过列举海德格尔对胡塞尔的批评(批评胡塞尔把“直观”下降到“经验科学”的层次)说明,海德格尔与黑格尔的差别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大,他们有着共伺的思路趋向,即,要在现象学中坚持哲学“自己自身”,在现实的“现象”中把握住“本质”,在实在的经验世界中保持哲学的“超越”。与此同时,“哲学”要以“自己自身”为“出发点”,并以“自己自身”为“归宿”。正是从二者的共同趋向出发,才能深刻领会二者的不同;文中说明,在海德格尔看来,黑格尔的哲学对“经验主义”的“超越”是不够彻底的,因为所谓“无限的精神”、“无限的理智”以及由此产生的最普遍的“概念”,正是经验科学的产物,而它的“根据”正在“有时限的存在”之中。这样说来,如果把“存在”作为最基础、最一般的概念介绍出来,其根据正是“时限”,即,时间性是存在的本质。而黑格尔对“时间”的理解,仅限于他的“自然哲学”,而没有充分解释其本质(存在)的意义,从而把二者的关系颠倒了,即认为存在是时间的本质。这也就是黑格尔与海德格尔的最大不同。
  对于后现代讲“断裂”,讲空间,是否与从德国古典哲学到海德格尔讲“时间”,讲历史很不一样的问题,叶先生认为,二十世纪后半期法国所谓“后现代”思潮的真正的任务当在于进一步从“时间”的角度来看“空间”,使“空间”的观念也从传统的机械观念中解脱出来。从时间中开显出来的空间,是时间断裂出来的,不是经验科学设定的“永恒的、框架式的空间”。这样,后现代也就与古典哲学的理路接续起来,是对存在问题的进一步解答。那么,列维纳斯探讨“他者”阿题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在这部论文集中,叶先生深入阐述了哲学思想发展过程中,哲学与科学、哲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指出,理念为一种原型,“制作”出许多具体东西,不仅具有“科学性”,而且具有“技术性”。这种技术性,表明了不同于科学的实践性。科学是对科学性的追求,而哲学则是对理论性与实践性相统一的“完满”世界的追求。(见《科学性思维方式视角中的柏拉图“理念论”》)谈到宗教与哲学的关系,《论哲学的创造性》一文指出,基督教的创世说经过哲学改造,即,理性(神)创造了一个本质世界——“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当“理性”的“自由”,不仅“创造”一个“道德”“境界”(康德),而且“创造”一个(超越)“世界”时,“哲学”在自己的领域内完成了对“宗教(基督教)”的“解构”和“取代”。而当尼采把“神”的“创造性”还给了“(超)人”,他就已经在相当程度上否定了(或代替了)基督教的“创世说”(见《试论尼采的“权力意志”:兼论尼采的哲学问题及其在哲学史上的地位》)。
  
  透:创造的未来
  
  学问之所以能通,在于哲学是自我创造的;自我创造的哲学,在时间中存在;时间中的存在透出未来的消息。哲学,引领我们走向创造的未来。
  “创造”就是“出自”完全的自己(《我们为什么要读书》),而“哲学”要以“自己自身”为“出发点”,并以“自己自身”为归宿(《“哲学”须得把握住“自己”》),那么,首要的问题就是要保持住自己。经验多变,要保持自身就不能有经验搀杂其中。康德提出所谓“纯粹理性”,以之“为自然立法”。按照西方哲学近代的传统,“纯粹”(rein,pure),就是“不杂经验”、“跟经验无关”,“不由经验总结、概括出来”的意思。但这种纯粹理性只是形式性的东西,所以实践理性在道德领域里只是一些形式化的绝对命令,康德的实践理性只是形式上的“自由”。只有到了遥远的天国,这种自由才具有了实在的内容。康德划分开现实世界与天国,也就断绝了理性通向实在的桥梁。(见《序“纯粹哲学丛书”》)那么,理性只具有为经验事实立法的意义吗?感性经验世界由何而来,是谁创造的?在《古典哲学的永恒魅力》一文中,先生指出,康德的“知识”不能贯穿到“宗教”中去,“信仰”不能贯穿到“知识”中去,他的哲学缺乏彻底的“创造性”。哲学必须是创造性的,这同样是康德把自由概念引入哲学的主旨。在《论哲学的创造性》《哲学作为创造性的学问》两文中,叶先生认为,费希特、谢林、黑格尔的工作重点在于继续追问“理性”、“思想”、“自由”等这些观念的意义,在他们看来,康德忽略了这些观念的“创造性”和“主动性”。康德没有说明为经验世界立法的理性的来源,而费希特则认为,理性既然可以直观(如康德所谓实践理性),也就可以创造直观对象,所以理性就是自身创造的,也就具有了实在内容。它不仅创造自身,而且创造非我,“同一”的知识世界就此创生。谢林指出康德在理论的确实性与实践的确实性之间设置的矛盾,提出了彻底的“理性”“创世论”——自由必定与创造相联系,自由的理性就是创造。自由的开现就是自由的创造,整个世界,全部历史,都是自由创造的明证,是自由的现象学。这种现象学的工作,是由黑格尔完成的。
  经过了黑格尔,哲学的创造就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它不再关心自然世界的创生问题,而是关心人的意义世界的创生问题。《哲学还会有什么新问题》一文中指出,“创造”一个世界,就是“开显”一个“(有)意义(价值)的世界”。谁是这个意义世界的创造者?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构成了现代哲学的主题。叔本华接续康德,在本体和现象(表象)之间划线,但他的本体不再是不可知的,而是与任何因果关系无涉的意志。在《试论尼采的“权力意志”:兼论尼采的哲学问题及其在哲学史上的地位》一文中,叶先生对叔本华做了高度评价,因为叔本华指出了一个不同于黑格尔“理念”的、不是被动的感觉需求欲念的意志,这样来促使人们从这个思路上深入下去,遂使哲学传统所寻求的“原创性—主动性”问题得到了更;为深入的把握。尼采把这个“本体(意志即权力)”的力量开显出来,认为它是“主人”、“主宰”,“创造”、“转换”了一切(价值)。与这条道路不同,海德格尔则继续追问“存在”问题,重建形而上学。人们的追问方式,即是人的存在方式。知识的前提条件,成为存在的表现形式。“纯粹直观条件”——时间,就是存在的本质。“Dasein”与“Sein”同具时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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