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0期

大学者的大学问

作者:王 路




  金岳霖先生的《论道》《知识论》和《逻辑》构成了他的哲学体系,涵盖本体论、认识论和逻辑三大领域。以此金先生也成为我国哲学界的一代宗师。最近读“金岳霖年表”(《金岳霖思想研究》,刘培育主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特别留心了金先生的学术历程,却从几件平凡的事情产生一些疑问。事情早就知道了,问题却是新的。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
  “年表”说:1922年金先生接触了罗素的《数学原理》,该书对金先生影响很大;1924年金先生在巴黎街头参与了一场争论,由此便引起对逻辑学的兴趣。
  这似乎表明,金先生是从1922年开始学习逻辑的,但是真正对逻辑感兴趣却是在1924年。罗素的逻辑是由符号表达的公理系统,街头辩论是各持己见,争论不休,二者风马牛不相及。难道金先生正经地学习逻辑并没有对逻辑产生兴趣,倒是街头的辩论使他有了对逻辑的兴趣吗?金先生从街头辩论而对逻辑发生兴趣的故事我听过多次,“年表”大概也是根据这个故事而写的。金先生在回忆中曾谈到这个故事。他自己的说法是:街头辩论的人“好像都提到了逻辑”,而他“不知道逻辑是什么”,“可是,不久就同逻辑干上了”。显然,他并没有说街头辩论引起了他对逻辑的兴趣。不过,他的说法似乎难以使人相信他在此前学过罗素的逻辑。也许,金先生从罗素的《数学原理》只是知道了有那样一种东西,并没有深入学习?倒是街头的辩论使他回过头来学习以前曾经接触过的逻辑?学院里的逻辑和街头辩论中隐含的逻辑是根本不同的。金先生在中国做的逻辑主要是学院里的逻辑,尽管后来也写过普及读物。不过,在从事逻辑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之初,从不知道逻辑是什么到同逻辑干上了,其间难道不会还有些什么东西吗?
  “年表”说:1926年,金先生受聘于清华大学接替赵元任先生讲逻辑,并于同年创办清华大学哲学系,任教授兼系主任。
  32岁的金先生大概可以有一万个理由到清华来讲逻辑和搞哲学,但是清华大学到底有什么理由会请他来讲逻辑?又凭什么让他来创办哲学系?金先生的文凭是政治学博士,此前在中国大学讲授英文和英国史,没有逻辑著作,甚至连一篇逻辑论文也没有。用今天的话说,他在应聘的硬件方面是根本不合格的。难道就是因为当年国内学界水平低,只要是在国外拿个学位回来就了不得了吗?从金先生后来的发展来看,显然不是这样。因为他是当之无愧的。那么,在没有硬件评判的情况下,又是以什么为依据呢?我猜想,这里大概有一个学术共同体认同的问题。在当时,金先生在逻辑和哲学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水平,虽然没有见之于文字,但是在那个不大的学术圈内很可能有口皆碑。当时的清华大学只有基于这种学术共同体的认同,才有可能去聘任金先生,如果不是这样,清华哲学系能有后来的辉煌,只能说是凭的运气。今天评判标准已经物化和量化,教授、博导、委员、主任、长等等头衔不可或缺,专著、文章,甚至字数等等也是考量的重要因素。不能说人们完全忽视学术共同体的认同,但是它至少已经不是考虑的必要因素。也许是习惯了今天的这一套,我才会对金先生的这一经历提出疑问。当然,这样的疑问本身在今天也许根本就是不合时宜的。
  “年表”说:金先生1927年发表文章“序”。1931年去哈佛大学专门学习一年逻辑。1936年出版《逻辑》一书。
  “序”是金先生第一篇与逻辑相关的文章。《逻辑》则是金先生第一部著作。在“序”中,金先生探讨了什么是逻辑,论述了逻辑与其他学科的关系,而在《逻辑》中,他介绍了传统逻辑的对当方阵及其推理和三段论,也介绍了罗素的逻辑系统,并分别对它们进行了评价。从1922年接触罗素的逻辑到写出第一篇与逻辑相关的论文,金先生用了5年的时间,而到出版第一部逻辑专著,尽管是教材,他用了14年。这些数字本身是枯燥的,但是它们记载了金先生的学术历程,似乎就不会是那样简单。
  今天研究生毕业要满足的要求之一是发表一定数量的论文。理工科我不懂,文科的面很宽,许多也说不清楚。仅就哲学而言,怎么也觉得这一要求是有问题的。那么多文献,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读完呢?没有文献基础,又怎样写论文呢?对照金先生,不管个人的知识背景,也不说个人的聪明才智,单论时间,一篇论文至少也需要5年吧!我总对学生说我同情他们的处境,因为我内心里知道,这样充数写出来的哲学文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种做法也是培养不出像金先生这样的大学者的。我们的教育确实不是为了培养大学者的。但是,作为一种教育制度,难道本身不应该为造就大学者保留一些空间和提供一定的可能性吗?
  今天,如果没有一本专著,要当哲学教授大概想都不要想。金先生从博士毕业到出版第一部专著用了16年的时间,而且这部专著并不是他的博士论文的修订,而是与博士论文没有任何关系。这一时间跨度可以换算为:本科+硕士+博士十六年。也就是说,金先生没有写出专著就当了教授,而在当上教授之后也是十多年没有专著。是金先生已经当上了教授,没有职称的压力,而有些养尊处优吗?是金先生兴趣广泛,精力分散,而把时间荒废了吗?熟悉金先生的人都知道,他几十年如一日,每天上午在自己的书房里读书写作,别人是不能去打搅的。直觉上,金先生一下子就当教授了,挺幸运的。不过,这里面实在是有值得思考的东西。
  “年表”说:1950年,艾思奇到清华大学讲演,否定形式逻辑,说形式逻辑是形而上学。金先生主持会议并总结说,艾思奇说的话完全符合形式逻辑。
  这个故事曾听许多人讲过。金先生的意思话里话外也可以理解。奇怪的是金先生说的是“形式逻辑”而不是“逻辑”。1950年代以前,金先生一般只谈逻辑,几乎从来不谈形式逻辑,出的《逻辑》一书也不带“形式”二字。但是1950年代以后,金先生谈论逻辑的时候,却总是要谈形式逻辑,他主编的逻辑书也叫《形式逻辑》。从具体的内容来看,以前的“逻辑”指的大概是对当方阵及其推理和三段论与一阶逻辑,后来的形式逻辑指的则是包括了归纳在内的传统逻辑。这样,形式逻辑与一阶逻辑,或者普遍地说,与数理逻辑明确地区别开来。无论这样的区别有没有必要,有什么必要,最初是怎样来的呢?以上这段话只是为我们提供了金先生明确说“形式逻辑”的时间,还让我们知道像艾思奇这样的人可以当着金先生的面在大学讲堂上堂而皇之地否定形式逻辑。这一切一定有一个比较复杂的背景。据说,依据辩证法否定形式逻辑的做法在1930年代就有了,可是金先生那时不还是好好地讲自己的逻辑吗?怎么后来一下子就讲起形式逻辑来了呢?尤其使我无法理解的是,人家批人家的形式逻辑,你讲你的逻辑不就得了吗?为什么也跟着说形式逻辑呢?这一跟着说的结果就是承认逻辑的许多分类,比如区别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在形式逻辑中还要区别普通的形式逻辑和数理逻辑,如此等等。这样的区别若真是带来了逻辑的进步也还是不错的。但是事实是这样的吗?
  “年表”说:1958年,金先生在一份检查中说:“我口头上赞成学习辩证逻辑,可是骨子里是另外一件事”。关于辩证法或辩证逻辑和形式逻辑的关系问题,就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