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0期

周作人和李大钊以及李大钊全集的出版

作者:散 木




  烈士李大钊的遗著,如今已有《李大钊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全四册)问世了。
  烈士李大钊遗著的出版,曾与周作人有过十分密切的关系,但“因人废言”,后来几乎所有提及李大钊的书刊,都绝口不提周作人,比如曾由中共北京市委书记邓拓建议、中共北京市委党校组织编写、1979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大钊传》,在说及李大钊身后其文稿的整理和出版时,说:“原先,是想把这一部文稿出版的,但辗转地送到上海,在国民党的书报检查制度下,终于未能印行。直到1939年,才出版了一本《守常全集》,鲁迅先生为该书写过序言,但该书立即被当局禁止,已印成的也全部没收。”这里,所有参与者只留下了搜集者和整理者李乐光和写序者鲁迅的名字。
  
  一
  
  1927年李大钊牺牲后,身后萧条,当时《晨报》报道说:李死后,“李妻闻耗,悲痛号泣,气绝复苏者数次,病乃愈益加剧,以致卧床不起。小儿女绕榻环立,其孤苦伶仃之惨状,见者莫不?目下。李之乐亭原籍,家业毫无。生前唯知努力学问,不事生产,平素又极俭朴,故境状萧条”云云,于是当时的急务是死者的安葬,幸有北大同事梁漱溟、蒋梦麟等和友人章士钊、吴弱男夫妇等出手相援,大家集资置办了棺木,才将烈士遗体装殓入棺,由下斜街长椿寺移厝至妙光阁浙寺内停放。后来李家生活困顿,只好以出售李大钊的遗书度日,那时北大同人也为之设法,如蒋梦麟校长提议由大家来集资,买下这批书籍,然后寄赠于北大图书馆,也好作为一种纪念。当时周作人为此曾写信给胡适,征询他的意见。此后李大钊的遗书先后陆续流出,从1932年至1939年不止一次的售书,几乎都是由周作人代劳的,如《九通》,是售给先烈曾任过教的女师大的,其所剩的书籍后来存在孔德学校书库(解放后先后转赠给了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和唐山烈士陵园),据方行《先烈李大钊遗著编录经过》一文,田家英就曾收得其早年的手迹一册,不过我从田家英女婿陈烈编著的《田家英与小莽苍苍斋》中寻查,却没有这本手迹的记录,想来是另有归宿了。
  到了1933年,也就是李大钊殉难六周年之际,李大钊遗孀赵纫兰携子女从故乡返回北平,她的心病是丈夫尚未人士,靠自己又无法了却这个心愿,于是只好求见烈士生前友好也是北大同人的胡适、蒋梦麟、沈尹默、周作人等,求他们请求北大代为办理安葬事宜,时任校长的蒋梦麟慨然允诺,李大钊的两个女儿李星华和李炎华为此也拜访了周作人。4月15日,社会各界为李大钊进行的公葬募捐活动开始,按当时的葬礼仪式,可分为三种:国葬、公葬和民葬,国民党统治的时代对李大钊的葬事当然谈不到给予“国葬”,民葬,李家又无力承担,只得公葬(又分为厚葬和贫葬两种),李大钊生前友好和北大的同事感李大钊之事迹,相与发起厚葬,这发起人的13人中,有蒋梦麟、胡适、沈尹默、周作人、傅斯年、刘半农、钱玄同、马裕藻、马衡、沈兼士、何基鸿、王烈、樊际昌等,当时他们每人捐了20元。22日,社会各界在北平宣外下斜街浙寺举行公祭,周作人也参加了公祭,并给李宅送去了一个花圈,以及10元的奠仪。随后,李大钊被安葬在万安公墓,那是蒋梦麟校长出面购置的墓地(并为烈土的夫人预购了穴地),墓碑则是刘半农撰写的,周作人又为此捐款20元。
  就在李大钊下葬的同时,为其整理和出版遗著的活动也开始进行了,不过,其中的情由很长时间以来并不被人们所知。1962年8月31日,《人民日报》刊登了周作人(署名“难明”)的一篇短文《关于(守常全集)的一点旧闻》,那是周作人读了晦庵的《书话》,觉得其中叙及李大钊遗著《守常全集》的第一册的出版时没有讲到编辑的过程,他遂以知情人的身份对之做了一点补叙,因为那是很少人知晓的,算来也是中国出版史上的一段佳话。
  
  二
  
  李大钊的文字,在国民党“清党”之后几乎是全部被封查的,只是在北方的北平,由于国民党嫡系力量鞭长莫及,才先由刘半农编辑和出版的《初期白话诗稿》中收入了作为第一篇的烈士遗作《山中即景》,后来刘半农病逝,胡适写的挽联说:“守常惨死,独秀幽囚,新青年旧日同伙又少一个;拚命精神,打油风趣,老朋友当中无人不念半农。”当年《新青年》阵营中,李、陈、刘等等,都是影响整个中国的思想巨子,然而此时却萧瑟了许多。至于《守常全集》,周作人说:“这集子是守常先生的侄子李白余所收集的,他本名李兆瑞,是清华大学的学生。在守常先生死难以后,他立意搜编遗稿,在各图书馆勤苦抄录。等得编好了的时候,北京方面已是蒋介石的特务密布,个人行动有点不大自由了,李白余计划逃出华北,乃将抄好的文集四卷原稿一大包,交来托我代为保存,他自己就从此不见了。到了解放之后,这才重复出现,那时已经改名李乐光。可惜他已于好几年前去世了。”
  其实,当年的李乐光(中共地下工作人员,后在抗日战争初由周恩来保释出狱,遂赴延安,再后曾任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长、统战部长等)实际上是被国民党逮捕了,于是他的岳母赵老太太和女儿赵纫兰(即李大钊夫人)匆忙将其所搜集到的李大钊的文稿交给李星华,李星华又将之寄存在处境较好且比较安全的周作人处。至于李乐光编书的情况,后来李星华的丈夫贾芝回忆说:“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查,他在清华大学的地窖做编辑工作,后来几易其地,曾在一个医生家里工作,随后又在岳母赵老太太的掩护下继续编这部宣传共产主义的书。赵老太太把一包文稿埋在几株向日葵下。每天晚上夜深人静时,她把文稿从向日葵底下取出来;乐光同志坐下来摊一桌子稿子,继续抄、编;工作完毕又把稿子收起来交给老太太去埋在向日葵下,夜夜如此。”(《关于周作人的一点史料——他与李大钊的一家》)此后李大钊下葬之时,李夫人又想起这档子事,遂委托周作人出面,寻找出版社出版李的遗著(不久之后李夫人遂病逝,终未能亲见这部书稿的问世),周作人当时联系的是上海的群众图书公司,具体接洽的,则是出版家和报人的曹聚仁先生。
  几乎是在北平公祭完李大钊之后,曹来信表示愿意出版这套《守常全集》,周作人很快便把消息告诉李大钊的遗属,并嘱咐他们先抄一份目录寄给上海。对于上海方面,周则表示将很快审阅一遍全书文稿,写一篇短序,并请烈士生前好友撰写题记,“此外胡适之、蔡孑民、陶孟和诸人想亦可作文,钱玄同、马幼渔、刘半农则至少必可题字也”,他还打算让陈独秀、章士钊等也写点文字。当然,也少不了鲁迅,只是当时周氏兄弟已经互为参商,不再往来,不过在周作人的头脑中,这套《守常全集》一定也会留下鲁迅的文字,于是他和曹聚仁商量,关于作序者的约请,北方由周作人负责,南方则由曹聚仁接洽。
  1933年5月29日,鲁迅如约写下了《守常全集》的《题记》,文章中他追述了与李大钊的交往,抨击了杀害烈士的敌人的残暴,至于这套《守常全集》的出版,他说:“他的遗文却将永住,因为这是先驱者的遗产,革命史上的丰碑。”后来这篇文章收入进《南腔北调集》时,鲁迅还加写了一段附记,说明写序和此书终于未能出版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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