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0期

回望“抒情年代”

作者:吴小龙

现实还未成为历史时,人们看到的常常是亲历者所纠缠和身陷其中的“平庸的龃龉与琐碎”,而当它进人历史之后,这琐碎的一切就隐退了,朦胧中的一切就带上了光环,以致于能够让亲历者重新瞥见它们时都感到惊异和欣喜。“文革”发动者那一代人的辉煌历史不就是这么形成的吗?而朦胧诗这一代人,由于最终未能占领主流话语的阵地,所以其经历就介乎两者之间:已非“经历”,却未成为神圣化的“历史”;而未进入“历史”的“经历”,是注定要与它的种种琐碎一起湮灭的。于是,“拯救写作”就成为一种切望。
  但是无论如何,抒情年代逝去了,那一页翻过去了。一本小说,充其量,只是炽燃的心火留下的一堆灰烬。“当那些影子从幽暗的角落中走出来,在记忆与想象的光芒下,他们已不再是原来的容貌,他们具有自己的独立的意志,与他们的原型脱离。”那一代人的青春容貌和那一代人的历史形象,现在已经模糊走形,他们的追求和“业绩”——如果那几乎已经了无痕迹的荒诞往事可以算是“业绩”的话——已经留给了历史,如何解读、评价,就是历史和后人的事了。的的确确,这段往事和它的所有主人公,都已离我们而去。然而它却意绪依依地留在许多人的心底,使他们不断回顾,不断“寻寻觅觅”地在探索追踪。本来,与青年时代紧紧相连的那一切,无论怎样贫瘠和荒凉,都应该是无尽的思想资源。然而,也正因为它太过于贫瘠荒凉,它最终没有能成为思想资源。它是思想探索的出发点,然而,也和这思想探索一起失落。如果一代人在生命中最可珍惜的一段——而且也无疑对其一生影响深远、弥足珍惜的一段,能够如此灰飞烟灭,如果,此中的过来人三十年后只能在物欲的追逐和沉湎之余,以回首这段历史作为自己那惨白精神世界的点缀,如果他们在这种回望中再没有任何真诚、悲情、神圣感的存留——甚至不如他们那造成了罪孽的前人回顾历史时尚有“圣迹”可怀的豪迈,那真是太大的悲哀不幸!作者这样提到了一位以一种极端的精神状态抗拒这种命运的人——食指:“后来,他正是以他的悲凉的命运在喧嚣的商业社会中成为一个不相和谐的启示。”岂止是他,那一代人的诗,那一代诗意追求的人,都已然被这“喧嚣的商业社会”淘汰出局,成为遥远的余响,成为无用的启示。这是一段充满大气和豪情的大历史留下的悲凉:几乎可以掀起一个狂飚突进运动的热情和热血、苦难和挣扎、绝望和追求,在爆发出几声压抑的呐喊之后就消失了,消逝在笙歌曼舞和灯红酒绿之中,消逝在后人疑惑的眼神和不屑的嗤笑中。“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这是谁的罪过?
  于是,今天我们看到的是,对于民族来说,那种虚幻的抒情或者激情在贫困和富裕面前都无法守持自己;而对于少数探索者来说,在寻到更厚实的思想资源之前,其思想、艺术的花果也都苍白苦涩。但,那毕竟是他们的抒情年华。因此它动人,令人怀想,尤其是在商品经济的丑陋现实泯灭了所有的理想主义诗情探索和抒情真挚之后。当然,我们恐怕不好用矫情或者煽情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别的时代,但是回望那个年代,我们恐怕只好说,它确实有着太多的、过分的“抒情”。
  (《抒情年代》,潘婧著,作家出版社2002年4月版,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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