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0期

美国往事

作者:吴 迪




  一、从罗素被起诉说起
  
  1940年,罗素68岁的时候,纽约市立学院请他出任该校教授,全市的卫道士齐声反对。他们反对的不是罗素的学问——罗素是名扬欧美的大哲学家,跟北大重金聘请的某些“长江学者”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反对的是罗素的道德观。卫道士们担心,这位公开讲“性自由”的英国佬会把他们的子女教成小流氓。尽管学院院长向人们解释:罗素讲的是数学和逻辑学,不讲他的伦理观和道德观,尽管市高教局明确表态欢迎罗素莅临讲学,但是当地的宗教团体还是不依不饶,他们发表决议,致书报馆,举行集会,游行抗议,一时间风雨满城。主教派教会的主教威廉·曼宁给各报主编写了一封公开信,他先引了罗素的一些言论:“人类具有欲望,并无道德标准可言……只要不生孩子,性关系全然是私人之间的事情,对国家和邻居都毫不相干。”然后质问道:“像罗素这样的伤风败俗的老家伙有资格作青年人的师表吗?”
  在舆论千方百计地把罗素搞脏搞臭的同时,一位勇敢的牙医太太以纳税人的权利为武器,以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为准绳,把纽约市立学院告上了法庭。她的律师把罗素的四本书在法庭上一字排开,历数它们的罪名:淫荡的、猥亵的、污秽的、刺激性欲的、色情狂的、亵渎神明的、大不敬的、撒谎骗人的、极其不道德的、思想狭窄的……牙医太太指着这些罪恶之书,质问法庭:纽约市立学院为什么用纳税人的钱请一个下流坯子当教授?如果吾家爱女将来进入这所学院,落到罗素这个恶魔手里,变坏了怎么办?麦克吉汉法官一听有理,大笔一挥写下了17页的判决书。判决书说:以学术自由为名,纵容教师胡说八道,散布诸如“任意性交是正当的”的无耻谰言是坚决不能允许的。市高教局支持罗素来我市任教,实际上就是支持在我市开一个“诲淫”讲座。鉴此,本法院决定取消学院的聘约。
  哈佛大学闻讯大喜,立马发电报诚聘罗素为该校教授。
  这个故事是威廉·曼彻斯特在《光荣与梦想》中讲的,我这里拾人牙慧是想说明,三四十年代的美国很保守,宗教团体和民间组织是保守主义的两大主力。但是,美国是一个思想多元的社会,各种思潮、主义和势力既彼此冲突,又共生并存,保守主义不能一手遮天。因此,就会出现东方不亮西方亮——把在纽约被视为恶魔的罗素请到哈佛当教授的事情。保守中的多元或多元中的保守,这可以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的“美国特色”。
  所有的保守主义都有两个世袭的领地,一曰道德,一曰政治。文艺最喜欢侵犯的也正是这两个领域,而电影则常常在入侵者中担任“前驱”的角色。由此一来,好莱坞就成了保守主义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实好莱坞只想赚钱,并不想惹事生非,它当上前驱实在是电影的娱乐本性使然——要吸引大众眼球,无非两条路:要么赶时髦,找刺激,出新出奇,领导潮流时尚。性与暴力必然成为主打;要么爆猛料,揭老底,暴露批判,伸张人道正义,政治和社会问题自然无可逃避。显而易见,无论走哪条路,主创者都得贴近实际,贴进生活,贴近观众。可是对于保守主义来说,创作上的贴近,就是领地上的入侵。捍卫领土完整的神圣使命感,把美国的卫道士们紧密地团结起来,他们挥舞着“爱国主义”和“纯洁道德”的旗帜,向电影开战。好莱坞被迫自卫反击,战争一打就是二十多年。
  邵牧君在其开创性的著作中,对这二十多年的战争做了详细的描述和精到的分析。根据邵氏的著作,我把这场战争细分成三大战役:第一大战役从1907到1908年,这两年是政府整肃电影业,电影业被动挨打的时期。第二大战役从1909到1921年,这12年是电影业自律,保守派进攻,业界自卫反击的时期。第三大战役从1922至1933年,这11年是好莱坞与海斯办公室软磨硬抗,海斯办公室与保守势力蘑菇扯皮的时期。用军事术语,第一次打的是“闪电战”,第二次打的是“阵地战”,第三次打的是“蘑菇战”。这场战争以保守派的全面胜利,好莱坞的投降服软而告终。1934年至1966年的32年间,是美国电影史上最黑暗的时期。
  
  二、从挨打到自卫
  
  第一次战役虽说始于1907年,但蓄谋已久。美国电影从诞生之日起,就坚持揭露“城市政治腐败,贩卖人口的丑闻,对移民的剥削”,“支持劳工运动,抨击政客,常常对城市贫民的斗争表示敬意”,“总是让强盗、皮条客、高利贷主和吸毒者的身影与甜姐儿玛丽·璧克馥在银幕上平分秋色”。(邵著第7页,下凡引邵著,只标页数)所以,仇恨电影的情绪早就弥漫在美利坚的上空。宗教人士自命为“公共道德的卫护人”,把电影看成是精神毒品。大部分革新人士一方面揭露社会腐败,要求增加社会福利,一方面跟宗教人士一样,对电影充满了歧视和偏见。
  在这一精英联盟的强烈要求下,1907年,芝加哥市政府发出了美国禁片史上第一个管制影片的行政命令——“所有的放映商在公映一部影片之前必须先从警察局长那里取得许可”。1908年圣诞,纽约市市长麦克莱伦突然下令关闭所有的电影院,并收缴了影院的营业执照。此举缘于不久前召开的听证会,人们在会上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为什么市政府一方面花费成百万的美元办教育,另方面却又容许电影‘毒害和腐蚀本市的儿童’”。(第15页)尽管在法院的干预下,电影院收回了营业执照,但是这一连串闪电式的进攻,把电影业打得溃不成军。
  就在电影业昏头转向不知道如何应对之时,一个开明的革新团体给业界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绝好主意”:电影业成立自律组织——在公映前把影片交给一民间权威组织接受检查,业界欣然接受。有了民间的检查,就免去了政府的检查。1909年,十几个民间社团及教会组织联合成立了“全国评审委员会”,评委会下设一个百余人的执行委员会。评委会主席费德里克·豪和执委会主任柯里尔都是反对电影检查的开明之士,“都主张电影有权忠实地表现社会问题,不应粉饰现实。”(第17页)所以他们的手下人对送审的影片大开绿灯。电影业窃喜,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电影业高兴得太早了。由于不满意评审会的过度宽松,一年后,保守势力拉开了第二次战役的序幕,各州市纷纷成立电影检查机构,制订出各自的检查标准。这些标准既相互矛盾,又高度统一。其共同之处有四:“一,禁止表现道德风尚的任何变化;二,禁止出现犯罪作案场面;三,禁止表现劳资纠纷、政府腐败和社会不公现象;四,不准触及任何性问题或对社会或政治事件有所评论。”(第18页)电影业忍无可忍,奋起自卫,寻求法律的帮助——俄亥俄州的一电影发行公司向地方法院申诉,要求法院向当地政府发一禁令,停止电影检查。没想到,地方法院护着当地政府。发行公司又向最高法院申诉,岂知高法也站在地方法院一边,其判词说:“我们认为把言论自由的保证扩大到剧场、杂技表演或电影的主张是错误的或牵强的,因为它们都可能被用来作恶。”(第20页)是时1915年。
  这件事是业界的大灾难,这一年是电影的转折点。费德里克·豪提醒业界:“如今政府对影片进行公映前的检查已成为法,而电影业最害怕的事情——各州、市纷纷制定的电影检查法——已成为现实。”今后摆在电影业面前的唯一出路就是:“强化自律检查,让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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