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0期

从科学研究的角度看陆王心学

作者:陈亦峤




  许多学者认为,程朱理学倡导的格物致知,也就是探索客观事物的规律(“天理”),具有现代科学或者是理性主义的成分,而陆王心学提倡“心即理”,“心外无理”,则是对程朱理学的背叛,完全没有科学的成分了。然而,我自己的科研实践,以及其他相关的例子,似乎证明了在科学研究领域,特别是在基础科学研究中,陆王心学关于“理”的认识,关于致知的方法和途径,甚至对于科学研究者本人的认知,往往更加实际,也更具有指导意义。特别是王阳明提出的“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常常被科学家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执行着。
  我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考入北京大学数学系学习,至今已近十五年。在这些年当中,我学了许多课程,看了许多专著和论文,然而学得越多,看得越多,我就越困惑,越焦躁,为什么呢?因为我写不出论文来。在我看来,每一篇论文都是那么完美,每一部专著都是那么无懈可击,我从哪里才能够找出一个问题来研究呢?是我没有弄懂那些文章么?我自信肯定不是的,有些文章我甚至能够背出来,给别人讲解的时候也能讲得非常清楚,可是我为什么就是做不出研究成果呢?两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突然想到,我的研究方法不对!如此下去,我一百年也做不出研究成果来,因为我所看的那些论文,都是别的研究者为了告诉别人他在想什么,他在干什么,他得出什么样的结论而写的。只要我的智力不比他差,我当然能够看懂他的论文。那么,如果是我自己做研究,我也一定要告诉别人,我在想什么,我在干什么,我能够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既然是我想告诉别人的是我自己的所想所为,那么我看的那些书籍,那些论文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决定放弃那些书籍文章,转而从数学里面的某一个现象开始,一步一步地问自己:是这个数学结构的哪些性质决定了这个现象?经过一年多的不断地反问自己,在不依靠任何人的论断的情况下,我发现我把导致这个现象的性质找出来了,并且发现,具有这种性质的数学结构还有很多很多,也就是说,我发现很大一类数学结构都具有这样的现象,而这是在以前不为其他数学家所知的。并且,我还发现,在其他领域,也有类似但不完全一致的现象发生过,那么导致那种现象的性质跟我发现的这个性质有什么关系呢?这样一步一步问下去,我发现我也能够告诉别人我在想什么,我在干什么,以及能够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了。也就是说,我能够做研究,并且也做出研究成果来了。
  我觉得我这样的研究方法是对的,而且现在我非常乐意继续这样做下去。这个领域的一些专家就我的成果向我表示祝贺,这更加使我确信我走的路是正确的。这就促使我问自己:为什么在以前,我读了那么多的文章书籍,都不能够使我做出研究,反而是我放弃那些文章书籍,自己独立去想、去做,从最简单的开始,就做出研究来了呢?最近我在家里翻阅《明儒学案》,发现其中《姚江学案》中讲王阳明哲学的部分,颇有启发意义:原来我以前治学的方法是朱熹式的,而现在的治学方法则是阳明式的;而我的经历表明,朱熹是错的,阳明是对的,且阳明的哲学最近于西方理性主义者所倡导的治学方法。
  
  科学研究最依赖于科学家的主观能动性
  
  在基础科学研究中,研究的内容不外乎两类,一种是对某一类纷繁复杂的事物进行分类,比如数学中对一些代数结构的分类,物理学中对一些基本粒子的分类,生物学中对一些蛋白质的分类等等;另一种研究就是对某一类特殊的事物进行局部的考察,比如说考察某个空间的曲率,某个粒子的稳定性,某个蛋白质的活性等等。
  那么,科学家们是怎样对事物进行分类的呢?一般情况下,科学家首先给要研究的对象建立一个代数的模型,所谓“代数的”是指在某种意义下“可数的”或者“可测量的”,然后把这些对象放进这个模型中,通过模型反映出来的各类数据,给出各式分类,然后得出各种不同的性质。比如说,自然界有很多的基本粒子,我们怎么样来区分和确认它们呢?物理学家说,我们可以首先测量它们带的电荷,把带正电的归为一类,把带负电的归为一类,把不带电的归为一类。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分类后,每一类中还是有很多粒子,怎么办呢?我们再根据它们的质量,或者自旋的性质等等来做进一步的分类,这样下去,我们就能够给这些基本的粒子做一个明确的归类。并且,此后再遇到一个粒子时,我们只要测量它的带电性,质量或者自旋等指标,就能够知道它是一个什么粒子。
  也就是说,科学家们在面对那些异彩纷呈的事物,试图找出它们的相同和不同之处时,其实是预先打造了很多不同的“尺子”,然后拿这些尺子去对这些事物一个一个地量,根据测量结果的相同或不同,来对这些事物作出分类。因此,对于科学家而言,科学研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打造尺子,亦即制定标准。如果尺子打造得好,那么一切就几乎是一目了然的;反之,一切工作都是白费力气。举例来说,我们现在常常慨叹于元素周期表和动植物分类的自然和完美,整个世界几乎都纤毫毕现,一片洞明,其实我们更应该慨叹的,也是更应该学习和效仿的,是门捷列夫和达尔文独出机杼,制定的那些分类标准。而这些标准的制定,这些模型的建立,往往来自科学家本人的经验,直觉,灵感,以及自信。而所有这些,其实很像王阳明说的“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明儒学案》)。朱熹说,“事事物物皆得其理”(黄宗羲《宋元学案》,见《黄宗羲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5年),桌子有桌子的理,椅子有椅子的理,颇类似于今天我们说某个元素属于周期表第几行第几列,或者某个动物属于哪个门哪个纲哪个目——如此格物,就显得有些本末倒置了。
  那么,科学家们又是怎样对某类特殊事物进行考察的呢?通常的方法是给予被研究的事物各种各样的刺激,然后观察该事物对于这些刺激的反应,并得出相应的结论。比如说药物学家想攻克艾滋病,如何攻克呢?我们知道艾滋病是人体内的一种病毒引起的,药物学家的方法,就是把艾滋病病毒和人体内其他正常的蛋白质拿出来,通过加入各种不同的试剂,观测这两种蛋白质的反应。如果能够观察到某种试剂对艾滋病病毒有抑制作用,而对正常的蛋白质无影响甚至有激发作用,那么艾滋病就被攻克了,用这种试剂制成的药品就能够治疗艾滋病。物理学家想了解一种基本粒子的性质,也是采用类似的方法,即把这种粒子加速到具有一定的能量,然后打在一个靶上;或者让两束粒子对撞,通过相撞得到的实验数据得出该粒子的某些特性。日常生活中也有这样的例子:一个农民是如何把混在一起的麦子和豆子分开的?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筛子筛,将麦子和豆子放到筛子里并让它们同时动起来,只要用力得当,麦子和豆子就会逐渐各自堆到一起,从而达到分离它们的目的。在这些情况下,艾滋病病毒之于药物学家,基本粒子之于物理学家,混在一起的麦子和豆子之于农民的意义就在于它们能够动起来,并且是按照后者设计的方式动起来。如果实验者不能使他们动起来,那么这个实验就没有意义,就不成功。这让我联想到《传习录》中的一个经典故事: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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