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7期

未来的世界是垃圾做的

作者:田 松




  人类进入了科学时代之后,这个时代就长期享受着人类的百般赞美,获得了无数大词好词的赞誉,比如进步、发展、文明,等等。我本人也曾不遗余力地加以讴歌。但是现在,我要从反面想一想。
  我自2000年以来对人类文明、对人与自然的关系、对科学和技术的价值及功能、对传统与现代化等问题进行反思,《未来的世界是垃圾做的》就是这一系列文章的整合。这些年来,在陆陆续续的写作过程中,我的思路逐渐清晰,各部分的想法也逐渐连成了整体。我的大体思路如下:
  在文明模式上,当下依然是工业文明的延续,这是基于古典资本主义的一种文明模式。它相信,充分自由交换的市场可以使人类的总体财富得以增长,通过把蛋糕做大,即使交换各方的分配比例不够均衡,每一方获得的绝对值也会有所增长,从而使得社会“进步”,生活水平“提高”。随着交换范围的增加,交换能力的增强,所有加入交换的地区都能获得发展,共同进入全球大同。如果哪些地方不够富裕,依然贫困,则被归结为不够发展,不够进步。解决的方式则是,使之更深地纳入到全球资本主义网络,帮助其进步,帮助其发展。而这种理想之成立的前提是:地球无限——总会找到新的能源和资源,总会找到新的垃圾堆放地。
  在科学及其技术的帮助下,全球资本主义在二十世纪得以暴涨。人类财富的蛋糕很快逼近了它的上限,这就是地球本身。对于当下这个时代,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命名,诸如信息时代、电子时代、后工业社会等等,我则命名为“有限地球时代”——地球有限,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特征。“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对于这个口号,以往的解释是能源有限,资源有限,所以要精打细算,才能可持续发展。对此,我要作个补充,不仅能源和资源有限,地球容纳垃圾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我的结论是根据物理学的最一般规律得出的。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我认为,垃圾问题会超出能源问题、粮食问题,成为未来世界最严重的问题。能源问题有可能得到解决,但是,垃圾问题将因此而更加严重。因为输入越多的能源,就会产生越多的垃圾。并且将使地球面临严重的散热问题。由于垃圾问题的不可解决,古典资本主义的理想是不可能实现的。人类必须寻找一种新的文明方式——不妨命名为生态文明。
  由于地球有限,基于无限地球下的工业文明就不可能是全球共享的文明。于是,这种文明的全球化必然导致全球的严酷竞争。现代化的全球化和全球化的现代化是一个食物链。它使得低熵状态的能源和资源从现代化的下游(所谓不发达、欠发达国家和地区),流向现代化的上游(发达国家和地区)。同时,下游必然成为上游的垃圾堆放地。我预言,未来的大规模战争将会围绕垃圾问题展开。
  毫无疑问,工业文明依然具有强大的惯性,当今世界所有加人全球化链条的国家都在秉承着工业文明的理念。虽然,有限地球已经成为全球的共识,但是,人们希望通过(未来的)科技无限来破解地球有限。主要途径有两个,一是相信地球还有足够的潜力可以被未来的科技所开发,二是希望在地球上实现能源与物质的自循环。当然,还有一种是直接突破地球有限,比如太空移民,或者从太空获得能源,很科幻。对此,我依然从热力学定律的角度予以否定。
  以上是本书第三个部分的主要内容。
  《未来的世界是垃圾做的》是命题的提出,此后在《为什么我们可以在都市的街头喝一瓶矿泉水》和《我们的文明,建立在垃圾之侧》中有了进一步的论证。《第三类永动机》是一篇长文章,可以当作科普来读,这是我根据物理学基本定律,对于当下文明模式之不可持续进行的系统论证。科技无限不能破解地球有限,则发展必然不是无限的。《人类只有一个太阳》,这个简单的事实设定人类所能使用的能源的上限。《全球化的马达和多样化的砂轮》则讨论了资本主义全球化和科学及其技术的关系。《调门依然高昂,但是调子已经老了》是一篇更长的文章,通过对托夫勒的批评,对以上问题进行了综述。
  仅仅从地球有限、垃圾无解的角度审视现代文明,我们对于人类文明的很多基本看法都应该重新来过。
  在“科学”的意义上,这个部分是全书的核心,应该放在第一个部分。不过,我不想在一开始就用看起来很科学的文章把读者吓跑,于是把它放在了中间。
  全球资本主义与科学及其技术是不可分离的。二十世纪以来的科学世纪,使科学获得了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地位。对于很多事情,人们都相信存在一种超越性的尺度,它超越地域、超越民族、超越文化、超越国家,简言之,超越所有的差异,如同存在于冥冥之中,我称之为“冥尺”。而这个冥尺往往被落实到科学之上。而相信这个尺度的存在,则是包括我本人在内的几代人的“缺省配置”——这是刘华杰博士发明的一个比喻,此前我使用则思想背景、基底、常识等,远不及此词精当!我对于冥尺逻辑的怀疑是从对科学主义的反思开始的。同样,对于我们当下的文明模式的反思,也需要以对科学主义的反思为前提,否则,在科学主义依然是主流意识形态和在大众话语中拥有重大话语权的情况下,是无法深入的。
  关于对科学主义的反思,我在2002年以前的文章都已经收入到《堂吉诃德的长矛——穿越科学话语的迷雾》中,本书只重复收入了其中一篇《科学话语权的争夺与策略》。因为“话语权”这个概念成为我此后思考问题的一个重要视角,成为一种分析方法,被我应用到各种问题,包括对冥尺的否定。因为冥尺,实际上是获得了最强话语权的那一个尺度。《科学的迷信和迷信的科学》《好的归科学、坏的归魔鬼》以及《一场好词儿争夺战的终结》都延续了这种分析方式,对科学的话语地位进行消解。
  由于科学的强势话语地位,“科学依据”成了一个我们本能地用于判断一个事物合理性及价值的标准。我的问题是,除了科学依据,我们是否还有别的依据?如果这个别的依据与科学依据发生了冲突,是否要以科学依据为最大?我找到了两样,一是经验依据,一是历史依据。并把这两个依据置于科学依据之上。我把“历史依据”也同样提高到了方法论的意义上,以之对各种问题进行分析,并利用“历史依据”进行超越科学的判断。在《中医为什么要有科学依据?》《人这种动物为什么要喝牛这种动物的奶?》中,分别以中医和食用牛奶为案例,阐述并发挥了这种方法。
  此前,我还以这种方法对人类肉食的起源进行了分析,因为文章尚未完成,本书未做讨论。
  我们为什么会相信一件事情?我们为什么会相信这件事情而不相信那件事情?我们为什么会坚决否定我们从前同样坚决地予以肯定的事情?我们为什么敢于相信自己掌握了冥冥中的尺度?这个问题一直让我困惑。部分思考在《我凭什么相信我是正确的?》有所讨论。
  以上是本书第二部分的内容。
  在我对工业文明进行彻底否定之前,从文化多样性的角度,我开始关注传统的价值。这时,我的理论前提是:幸福是不可以比较的,幸福与物质并无直接关联。在我确认了垃圾问题之后,我更加认为工业文明是一种罪恶。这就更需要我们回过头来,重新审视传统的价值。
  价值是相对的,取决于衡量价值的标准。当我们以基于工业文明的冥尺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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