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9期

从裸体女人说到《思痛录》

作者:李兰颂




  一
  
  一连几年,我参加中国作家协会举行的每年一届的春节联欢会,抽奖总是没有我的份。2007年的联欢会上,我竞得了特等奖——作为散文家的美术师韩美林的亲笔画。待我迅速走到主席台一侧领取特等奖时,震惊地发现,这特等奖是精美纯白的画框里镶嵌着一幅纯白地质的黑色线条勾勒的女人裸体背影……这女人裸体不禁让我想起我最近重读的韦君宜的《思痛录》(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5月版)。
  韦君宜在写到新中国成立后1955年的肃反运动、1957年的反右运动、所谓丁陈集团以及家父李又然和家母刘蕊华的时候,分别写过如下三段话:
  她先说:“简直说不清丁玲、陈企霞怎么就会变成批判对象了。我只记得开始大概由于《文艺报》上登了一篇关于英雄问题的论文,陈企霞的观点与流行观点(实际就是苏联那一套一味歌颂英雄的观点)有所分歧,但是这怎么能扯到政治问题上去呢?他有一次在党组会上为此拍过桌子。还有一个李又然,说是他的宿舍里张挂着许多裸体画,是道德败坏。我并没有去看过,但听艾青说:那是西方美术作品!若果真如此,以作家协会来提出这种‘罪状’来,真是可耻透了!”
  之后她写道:“这时作家协会正在开鸣放会,我参加了一两次,听到李又然、丁玲、唐因、唐达成他们的发言,大致是对前一阶段(鸣放以前)那样整他们、批他们,把《文艺报》当一个贼窝来追查,很有意见。我在这会上冒冒失失发了一次言。我本人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所以那次发言纯属‘打抱不平’性质的。我说:听到有些人说,在这里不敢讲话,为什么不敢讲呢?应该让他们讲。不管是丁、陈,还是周、刘(周扬和刘白羽),应当有同等的发言权。让他们都讲嘛!”
  她又说:“难道我能够不批别人吗?不能。也得批。李又然的妻子刘蕊华在我们编辑部工作,别人贴她的大字报:‘警告刘蕊华,休想往边滑。’我明知这完全是无理株连,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我还想起了另一本书的记载,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邢小群采访诗人田间的夫人葛文,二人简洁的对话也极具说服力(原载《丁玲与文学研究所的兴衰》,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年1月版),摘录如下:
  邢:文研所曾挂过丁玲的照片。当时是田间先生主事。他当时是怎么考虑的?丁玲在文研所威信很高吧?
  葛:挂有什么了不起!不挂有什么了不起!那么多教授讲课,有谁讲得过丁玲?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在黑暗中》写得就是好。她被国民党抓去,是做了坚决斗争的,要想跑出来是不容易的,她不是叛徒。作为前辈,她给你条件,给你希望,当然大家都热爱她。她讲的又不违背毛主席的理论,当然威信高。女作家中还有谁?冰心也不会说这些。冰心写的是人间之爱,与咱们说的是两码事。咱们讲爱,是要注入具体内容的,否则你爱谁啊。
  邢:您对艾青、李又然怎么看?我觉得他们都没有理由被划成右派。不过艾青说话随便一些、自由一些。李又然是莫名其妙被打成右派的。在屋里挂个法国的光屁股女人的像,算什么事?
  
  二
  
  早在1915年,刘海粟为学生开设了人体模特写生课。他在大街小巷贴广告以高薪征求模特,却无人愿意“献身艺术”。好不容易找到一名男模,也三番五次想开溜。1924年底,他的一名学生在江西举办画展,因为展品中有几张人体素描,遭到江西省的警察局查禁。刘海粟愤而抗议,开始大张旗鼓地宣传人体写生,更是不断在各大媒体发表言论,与各方人士进行辩论。一石激起千层浪,保守派们大肆攻击其“伤风败俗”,偷卖春宫图的小贩也趁乱称要出售上海美专裸体模特照片,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俨然成为当年最热的社会话题。他的做法在当时甚至得不到美术界的支持。
  1926年5月11日,上海市当局下令严禁上海美专的裸体模特写生;刘海粟将抗议信刊登在《申报》,却招致“辱侮名誉”的罪名。7月9日:上海美术专门学校校长刘海粟因为学校使用裸体模特引起社会轩然大波,而法院最终判他的申辩信侮辱了两位官员名誉,罚款五十大洋。一场持续十年之久的裸体模特风波终告平息。尽管这场论争以刘海粟告败而结束,却使中国民众首次认识了人体艺术。在刘海粟事件后,裸体模特写生课程陆续出现在很多美术院校,但严格限制在美术界内部。
  
  三
  
  联想家父李又然蒙冤近四分之一世纪,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家父李又然1975年1月17日为争取平反写给毛主席信的附件中说:“我之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周扬,尤其刘白羽,有直接的责任。他们都倒下过,我不愿随便说他们一句什么;总是希望回到党里来,必须交代一些情况,不得不提起他们。他们都还是党员,这是最大的幸福;再说一遍:我祝贺他们。以后只要有机会,又如果是适宜的,我和他们做朋友,团结他们。”“我对周扬说:‘你在延安关了我一次,在这里北京又关了我一次,是不是还有第三次?如果有,请你预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做些准备。我现在有妻子儿女,有一个家!’周说:‘延安那次我对不起你,这次我不知道。不知道也对不起你!”“‘我对刘白羽说:‘要考虑考虑你的党籍问题!’萧三说:‘李又然说得都对,就是这句话不对。”’
  1957年9月,中国作家协会党组编印了一本题为《对丁、陈反党集团的批判——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扩大会议上的部分发言》(稿子是经发言人修改整理过的,但一位老同志的记录稿与此有所不同)。其中记录周扬在1957年7月25日十四时会议发言中讲道:“对李又然的隔离很草率,李的思想是有害的、腐朽的资产阶级思想,但对他隔离是错误的,这一点我应该道歉。对陈企霞的隔离也错了,凡是搞错的,都诚恳纠错。”
  这位老同志还在记录中写道:“刘白羽检讨说,在处理丁玲、陈企霞、李又然同志问题过程中,当时作协党组的具体负责人,我们是有严重的缺点和错误。在党内进行思想斗争是应该的,需要的,但斗争过火,只有斗争,没有团结,便伤害了同志,形成了无情打击,残酷斗争,这是最沉重的教训。”“刘白羽说,因为会上揭露的事实,是面对面揭露,便未查对,未推敲。党组报告未经党组讨论,也是错误。会议的材料有对的,但也有夸大的,对揭露的事实和各种意见没有进行查对,没有从反面仔细思考,进行分析研究,就贸然地写了给中央的报告。至于这个报告没有经过党组每一成员讨论,这在组织原则上更是不应该有的错误。这一切都是不恰当的。”直到1957年7月30日,在中国作家协会第七次党组扩大会上,刘白羽仍作检讨说:作为五人小组、党组负责人,“我的缺点主要是‘左’的错误,特别是肃反期间我有偏激过火的地方,斗错了、斗重了一些同志,我个人都负有责任,应当向他们赔礼道歉,特别对李又然同志的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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