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9期

历久弥新的三合屯

作者:蔡 彬




  1968年8月26日,一批知青,不管此后他们有着怎样的经历,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个日子——怀着不同的心境告别北京,去扎鲁特旗插队落户。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至今四十年,曾经的知青老矣,然8·26依旧是聚首的日子,、话题依旧,历久弥新,仿佛四十年的光阴只有那三年、五年被我们留住。
  
  知青们
  
  三合屯,蹋在大兴安岭一隅,距力河西北30里,两面山一面水,地跨两倘川,乃富足之乡;四季景色,以秋季最佳,火红的山杏叶、红黄绿交织的柞树叶,自石匠山往西,蚕场沟、马场沟,绵延十余里,何其壮哉。
  三合屯的农民,纯朴,智商不低,能力亦不可小觑,常令我辈称奇,虽然大字不识几斗,但若假以机会,封侯拜相,未尝不能。
  知青集体户,初有男女28名,长者年22,小者14,学历从小学5年级至高中3年级不等。其中,好学者有之,好战者有之,鸡鸣狗盗者亦有之。数年间,大家分分合合,合多分少。鼎盛时,三十多个男女,几亩菜园,一只狗、一头骡、一群鸡、十几头猪,堪称三合屯的首户,扎鲁特旗的名门。日子过得红火,故事自然就扯啦。
  年轻,力壮,皮肉之苦不在话下,那点农活不怵。春种秋收、田里场院、脱坯打墙,令村里的老少青壮瞠目。男青日工12分寻常,只薅地算是走麦城,那真是戏耍男人的活计。女青也非寻常,你要没娶三合屯的女青,悔吧。
  闲时,男青这边,有人手舞足蹈煽侃;有人大呼小叫拱猪敲牌;更有手不释卷者,孜孜以求。犹记得,逢十五,皓月当空,或于半山之处,或倚窗外门前,望月高歌,声达远山,直震得全村犬吠驴鸣,那才算是倾泻满腔的离愁思绪。
  吃饭,民以食为天,一天三顿。炕头的语录是“闲时吃稀,忙时吃干”,透露出饥荒年月的惨景。好在三合屯富裕,插青又都是一等一的壮劳力,口粮加工分粮,大锅饭一直吃下来竟没亏空。要感谢女青,那么多年没怨言,不然早就挑锅分灶了。
  园子,知青宿舍后院,三亩开外,土墙围合,倾注了不知多少汗水。一年中三季瓜菜不断,清明过后的羊角葱、立夏过后的生菜,端午过后陆续丰富起来,芫荽、角瓜、茄子、豆角,还有更多让乡亲们咂嘴的物什。
  客人,集体户客人不断,本村的青年男女、老少爷们,外村的知青更是常客,尤其是农闲的日子。年节款待客人,杀猪宰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热闹。酒足饭饱,吹拉弹唱,夤夜达旦,不知今夕何夕。听说扎鲁特旗的知青,几乎都吃过三合屯的饭。呵呵,没去吃过也别后悔啦。
  好景不长。9·13,副统帅跑了,神殿轰然倒塌,“其成也勃焉,其败也忽焉”。梦醒,愤怒。觉悟得真晚。很傻,很天真。
  走,回北京。那真(可)不是说着玩的,真叫“杀开一条血路”。从1973年10月到1974年9月,整整一年,才完成从农民到居民的身份转变,犹记得街道办的一位女办事员差点被我薅掉衣领。想当初从居民到农民的身份转变仅以小时计。
  至今户口本上迁入地一栏注明:扎鲁特旗。
  城乡二元与人分九等的状况让人刻骨铭心,毕业论文曾经拟题“中国户籍制度研究”,不了了之。后闻此题目已有专著,寻思找来一读。
  
  丁四
  
  三合屯是个典型的由移民外来户构成的村落。据我推测,从立屯至今,历史不过七八十年,比不得关里那些动辄千百年历史的村落,没有可作炫耀的故事,也没出过光宗耀祖的士子举人,但屯里不乏令人亲近尊敬的父老,至今令我怀念且唏嘘的是一位人称丁四的农民。怀念,不止因为他是三合屯立屯的第一人,还有他的举止音容;唏嘘,是因为那荒悖年代罩在他身上的富农头衔,让人欲尊敬而不能、欲知之而不得。
  1968年的三合屯,户不足百,人不过千,六十多岁尚能下地干活者,屈指可数,丁四是其一。我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村里的长者称其四哥,壮者称其四叔;背地里众人言及,就是丁四。我不知其生辰,今天如果他活着的话当在百岁以上。初识,印象极深,秋日的夕阳下,一老者沿街自东走来,高近1米8,大骨架,直身板,长方脸,清瘦,发花白,步履舒缓稳重,左手引驴,右肩一柄长把钐刀。及至近前,我打招呼,“您老干啥去啦?”老者身微前倾,点头,“呵呵,抽空打点羊草,冬天喂毛驴子。”浑厚略带沙锣般的嗓音,语气乐观豁达。搭讪着相对而过,我转身望着那老而不衰的背影称奇,当年定是闯关东的壮汉。不久,我略知丁四的身世:坐地户,能干,辽宁建平人,是最初到三合屯落地垦荒者,现编制在四队,成分富农。
  初冬,大队安排忆苦会,前场戏是批斗地富反坏,午后我去大队长家请示,路上恰与丁四相遇,还未等我上前搭话,左边厢就有出言:“四叔啊,晚上大队有会,你就去吧。”发话者大队长。“您吃了吗?”我问。“呵呵,吃啦吃啦。”丁四答。言语间,丁四的表情有些黯然,那并不显苍老的脸上,左眼有些异样。晚上,台前站了一排“牛鬼”,约六七人,丁四位列其中。山呼中,丁四略屈身、低头,不失自尊,想必这阵势久经了。
  后来,我注意到丁四的左眼内有白晕,老人们告诉我那是累瞎的。
  我的编制在三队,鲜有机会与丁四聊侃,曾见他在四队的地头上煽侃,年轻人围坐在周边仰天大笑,显然这老头不乏魅力与幽默。一日路遇,他话语不多,仍是谦恭而不失自尊、亲切而又保持距离。“当初这里是啥样?”我问。丁四挥手比划“甸子上的草有一人高,狼比牲口多……”问及三合屯的称谓始于何时,丁四茫然。我还想问他,何年何月来到这里?初来时窝铺搭在何处?开垦的第一块土地坐落在何方?还有,那顶富农的帽子所来何由……
  遥想当年,丁四也是我辈初到三合屯的年龄,血气方刚,为生活所迫而来,亦怀开疆拓土的情怀,如今尚有谁记得他。
  后来我走了,再后来三合屯的知青都走了。
  给他坟前立块碑吧——开山立屯第一人。
  
  四婶
  
  先有四叔,后有四婶。四叔叫毕奎祥,行四,人称毕四。毕四的侄子叫毕世忠,长我四岁,我是随毕世忠叫的四叔。毕世忠是我们接触最早的社员之一,言谈举止不同于普通农民。因他家是富农成分,要不起码也得当个生产队长。他求知的欲望很强,也很想和知青交往,又多有顾忌。但是,我们相处的很好,直到今天。
  1969年春,五七办下拨知青安家费。大队开始为知青选址盖房,四个生产队各领承建四间房的任务,一共是16间,尽管四队没有知青。我被选人二队的“泥水把”,七个人中就有毕世忠叔侄。从此,我认识了老实巴交、谨小慎微、既能干又不善言辞的毕奎祥。
  “十一”前,集体户的新居落成,我们陆续人住。食堂也改成以队为基础,我在二队做饭,过日子的事就由我张罗。很快到了积酸菜的时节,按老乡的办法,编个没底的囤,埋在外屋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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