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2期

血腥与浪漫:活在无序的时代

作者:剑 夫




  《世说新语·伤逝》载有这么一个故事:
  王仲宣(即文学史上“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好驴鸣,既葬,文帝(即曹丕)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
  这是那个时代的一幕。用“行为艺术”或者“艺术化的生活”,并不能说清那个时代的“酷”劲儿。
  英国作家狄更斯在《双城记》开篇写道:“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奔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其实,用这段话来概括魏晋六朝时代再贴切不过了。在中国历史长河中,还没有哪一个时代能像魏晋六朝时那样,展示出如此多姿多彩的历史意味和人生内涵。
  那是个血肉横飞的时代,也是个浪漫透顶的时代;是个无所作为的时代,也是人性觉醒的时代;是个无处脱逃的时代,也是狼奔豕突的时代。如果将中国历史比喻成一条波浪翻滚的长河,两晋南北朝那一段恰如洪流决堤,冲毁了原有的秩序和一切。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不知道她究竟奔向哪里,收口何方。即便其中一些思虑较沉者,也深感单薄和无力,传统既不可收拾,又拿不出能收拢人心的主义和思想。而那些身体力行的无数弄潮儿,想挺立潮头,但往往扑腾几下,又迅即被滚滚洪流淹没。
  这不能不说是时代的悲哀。
  然而,正因为没有秩序、没有法则,那个时代也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无数可能性,看到了没有道德边界和人性底线的张扬和放纵,看到了国人个体以及群体的突围。无论英雄竖子,兀自任性使气,各运其念,各彰其彩。所以,我们在那个时代,既能看到嵇康翻青白眼,王猛扪虱而谈,祖逖闻鸡起舞,刘琨胡笳退兵,也能看到武帝羊车巡宫,石虎舔血杀子,苻坚一声叹息,谢安携妓东山。举凡驴鸣、啸歌、穷途之哭、抛果盈车、梓泽丘墟、华亭鹤唳之类,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其内涵的丰富性,至今让人读来仍感慨唏嘘。
  《六朝那些事儿》的立意也在于此,虽然也是讲史,但讲史并不是这本书的目的。它的着力处在于:在整体无所作为的背景下,复活那些个性张扬的人生状态,用一个个鲜活生动的故事串起历史,既讲清六朝何以如此的历史原由,又对这些生命个体进行现实观照。实际上,从人性发展的角度,中国后来的历史,再也难提供如此丰富多彩的样本。包括唐宋元明清各代,无论时代繁华或衰落,都越束越紧,个体越来越扁平化,再也回不到六朝那个华丽的大放纵年代。这也是我对那个时代情有独钟的原因。
  同一般读史著作相比,这本书有几个突出的地方:一是用有血有肉的人物串起历史,既非编年体,也非人物传记,而是以当时最有影响也最有说道儿的人物,来讲述历史。其中有帝王(如司马炎、孙皓、司马睿、刘渊、冉闵、苻坚、刘裕等)、后妃(如杨艳、左棻、贾南风、羊献容等)、宰臣(如贾充、羊祜、卫瓘、张华、王衍、王导、谢安、张宾、王猛等)、将军(如刘琨、王敦、桓温等),文人(阮籍、嵇康、陆机、左思、张协、王羲之、孙楚等),僧道(如支道林、佛图澄等),其中不少人本身就是一部大书。二是注重人物和故事的趣味性,在选取人物时多选有故事的人物,特别是在《世说新语》中留有一席之地的人物,而对一个人物也多选其现在读来仍有趣味的故事,将历史的必然性融进一个个偶然而感性的故事之中。三是用现代人的眼光和阅读趣味解读历史,去体会他们沉浮以及命运的不可捉摸,并得出一般规律的帝国瓶颈、后宫法则、将军走向、文人末路等。四是叙述故事的方法,杂糅流行语言、诗文白话,力求将故事讲生动,符合现代人的阅读趣味,特别是把和人物有关的华彩辞章突出出来,既以诗证史、以文证史,又让读者感受六朝时代的富丽文彩。
  当然,六朝那个时代离现在已经很远了,这不仅是指时间的千山万水,而是当代更加紧凑和扁平化的生活,和那个无序时代有很大隔膜。因此,重温一下那个时代的漫无边际和放纵,感受一下生活在那个时代人们的挣扎与沉浮、痛苦与逍遥,应该是我们现实生活的又一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