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见到乔桉。今天一早,他就被推进囚车,押进城里去了。 整个油麻地中学以及油麻地镇,都在议论这件事。 乔桉杀的是他的外公。老头从几百里外,找到了他们母子俩。那天夜晚,老头突然闯进了他家。他和母亲将老头赶出了门外。他从门后操了一把锋利的大锹,一步一步地将老头逼开去。 他回头对母亲说:“你进屋吧。”他端着大锹,就像端—把带着刺刀的长枪,跟着不敢在此处停留的老头。当那老头过一座高桥时,他突然冲上去,将他推下了桥。那是—条枯河,河床干涸多日,坚硬如石。天亮时,人们在桥下发现了一具趴着的尸体。那尸体短小瘦细如一只不慎失足的狗。 这仅仅是—种传说。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那老头喝酒了,是自己过桥时踉踉跄跄地跌到桥下去的。有—个过路人还亲眼看到了。 但这里的人们一般都相信前一种说法。算起来,这件事发生在我和他坟场交手之后的半个月。 坐在红瓦房与黑瓦房之间的那座屏风样的语录牌下,我想,那黄昏的笛声,不会是乔桉留给我、留给人间的最后的笛声吧? 我没有回家去,在镇上,在学校里到处溜达,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听人们议论。 这天是星期天,很多老师和同学都还没有赶回学校。天黑之后,宿舍和教室,有的有灯光,有的黑着,很荒凉的样子。最后的—批秋虫,在池塘边上那已枯萎的衰草里鸣叫,发出细微的金属般的声响。它们大概已想到冬天不久就要来临。风起时,满是树木的校园,到处发出一片枯燥的声响。天分外高,月也分外清淡,黑暗里—两声人语,一两声鸦鸣,将这深夜的校园衬得犹如还在地老天荒时,那空寂简直无边无涯了。 我和马水清躺在床上,带了少许恐惧,少许惆怅,少许感伤。我回想着这好几年的往事,等待着—个新的日子。 新的日子,也不会使我们回到从前。从前是永远也回不去了。自从进入黑瓦房之后,我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我的日子,—个个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变成“从前”了。我老有—种感觉,好似一叶扁舟离了岸,欲靠拢,却—个劲儿地往前漂流,是那么无奈与恐慌。 乔桉几乎把我们所有人的扁舟,都推得离岸更加遥远。星期一的油麻地中学几乎是无言的。除了白麻子像往常一样准时敲响钟声而外,校园安静得如同在沉睡。 第一堂课,是艾雯的作文课。作文簿发下来了。所有的作文簿后面都坐着—个人,而乔桉的作文簿却没有了主人,孤独地躺在桌面上。当风吹来时,它的一角不住地掀起来,牵去了一室的目光。艾雯说:“今天,大家就自己随便想个题目做吧。”说罢,她离开了教室。 我没有题目,也不愿去想—个题目,待了好—阵,请了假,回家了。 我—走,马水清也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