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展的那一天,梅纹与细米一家人,都特意打扮了一下,来到了县城,一路上有说有笑。杜子渐与细米的妈妈本来是不打算来的,但梅纹不肯,硬是说动了他们。她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儿子的非同寻常。细米的妈妈是梅纹帮着打扮的,也是梅纹帮她梳的头。一边打扮,梅纹一边不住地“咯咯咯”地笑。出门时,梅纹叫了一声“校长”,杜子渐停住了。她走上前来,将他衣服上的一根挑线轻轻掐断了。 这是节日。 下了轮船,他们就往文化馆走。 这是一个星期天,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细米和梅纹在前,领着杜子渐与细米的妈妈,绕过前面一个个行人,很快来到了展厅。一楼二楼都有展厅。他们先进了第一展厅。别的作品不看,只是找细米的作品。细米的妈妈跟在后面,不住地问:“在哪儿呢?在哪儿呢?”找了一圈没有找着。 梅纹说:“大概在第二展厅。” 四个人又去了第二展厅,找了一圈,又没有找着。 梅纹说:“那就在第三展厅,一共有四个展厅呢。” 第三展厅在二楼,四人仔细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着。 细米的作品只能在第四展厅了。 “不用找了。”梅纹激动地对杜子渐和细米的妈妈说,“你们马上就要看到了!”她拉着细米妈妈的手,走进了最后一个展厅。 细米是第一个跑入第四展厅的,进去后,沿着参观的路线,一路小跑地寻找着自己的作品。跑着跑着,他停住了。他默默地望着写着“出口”字样的木牌。那是一对无望的眼睛。他的灵性好像突然消失,样子变得十分笨拙与呆傻,两只手不住地互相绞动着。 妈妈远远地问:“看到了吗?” 杜子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走到展厅中央时便停住了。 梅纹的目光在展厅里急切地寻找着,样子像要着急过河,但没有渡船,便在岸边焦躁地走动与四下眺望。当她终于意识到细米的作品并没有被列入展览时,尴尬、失落、困惑、伤感,甚至是绝望,一起占据了她的身心。她走过去,与细米站在一起,一只胳膊绕过他的脖子,放在他瘦削的肩上。 杜子渐和细米的妈妈走过来。在他们眼里,梅纹与细米一样,也还是一个孩子。细米的妈妈宽慰他们:“没有展就没有展呗,没什么大不了的。”杜子渐还笑了笑,说:“没有关系的。” 梅纹突然拉起细米的手,直往三楼而去。在那间大办公室里,他们找到了刘馆长。梅纹问:“展厅里为什么没有他的作品?” “没有吗?” “没有!” 刘馆长对一个工作人员说:“去叫老许、刘亮来我这儿。”然后招呼梅纹与细米坐下。 梅纹与细米不肯坐下。 杜子渐和细米的妈妈找到梅纹与细米时,老许与刘亮也到了。 刘馆长问:“为什么没有这孩子的作品参展?” 老许说:“交上来的作品太多,就这么大的地方,就将他的作品搁下了。” 刘馆长问:“就这个理由?” 刘亮说:“大家觉得,这只不过是小孩的玩意儿。” 梅纹十分生气:“小孩的玩意儿?这是小孩的玩意儿吗?!” 刘亮问:“不是小孩的玩意儿,又是什么?” “是艺术品!”梅纹蔑视地看着刘亮,“你懂艺术吗?懂吗?!” 老许笑笑,还是那一番宽厚。 细米的妈妈说:“把东西还给我们!” 刘馆长问:“孩子的作品呢?” 老许指了指墙角:“在那儿。” 细米的作品与参展作品褪下的一堆废纸、废木条堆放在一起。那儿好像是一个垃圾堆。 梅纹冲过去,一边哭一边在那堆垃圾里翻找细米的作品。后来,细米、杜子渐、细米的妈妈一起过来翻找,才总算将八件作品都找到。 妈妈顺手拉过一只木箱,说:“往里装。” 老许连忙摆手:“别,别。” 妈妈说:“让我们把这些东西抱在怀里回去吗?” 一箱子只装了四件,妈妈又拉过一只箱子。 刘亮说:“那是别人装作品用的箱子。” 刘馆长将一张椅子“哗啦”一推,冲着刘亮:“天下就这两只箱子吗?” 装箱后,细米的妈妈扛了一只,梅纹与细米抬了一只。梅纹一直满眼泪水,在走出门去时,她掉头冲着老许、刘亮,说了声:“白痴!” “你……你怎么骂人?”老许十分吃惊:一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女孩儿,怎么会骂人呢? 刘亮说:“也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主意。” 梅纹抽泣着:“一群白痴!” 杜子渐叫了一声:“纹纹!” 细米的妈妈过来拉了她一把。 在走出文化馆的这一路上,梅走都在哭。 他们本来是想在城里玩一天的,但现在一下子全都没了兴致,买了当日返回的船票,坐上了回家的轮船。梅纹和细米坐一排,杜子渐夫妇俩坐在他们的后一排。一路上,杜子渐夫妇俩不住地找些话说,但梅纹和细米却都不想说话。他们只是黯然无语地朝船外看,看大河,看岸,看岸上的村庄树木与无边无际的田野。 有两只即将南飞的燕子,一直随着轮船,上下飞舞。 地里的稻子正在等待收割,相对于夏天成熟的麦子,这是一种沉静的金色。 云雀在云端里鸣叫,衬出秋后的宁静与安详。 离开县城已经有十几里地,一直趴在栏杆上看船舷边跳动着的水花的细米说:“我以后不再刻了。” 梅纹问:“为什么?” 细米说:“我刻不好。” 梅纹问:“谁说的?” 细米不说话,这孩子已失去了自信心,显得蔫头蔫脑。 梅纹说:“你怎么能相信他们的话呢?他们不懂,根本不懂!” 轮船行出河口,水面豁然开阔,迎面而来的是无边的芦苇。此时的芦苇,杆儿根根金黄,有一种金条的富贵,而芦花比开放时更白,更绒,更轻,它们在天空下随风飘游,到处银光闪烁。 细米的妈妈望着眼前的情景,对杜子渐说:“满眼的金,满眼的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