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中国前,西方人的头脑里装满了关于中国的美好想象。伏尔泰说,中国人“被认为全世界最聪明最礼貌的一个民族”,“应该置中国于所有民族之上”。凭借流传到欧洲的中国书籍,他们想象中的中国物质丰富,文化发达,由贤明的皇帝进行着有效的治理,人们彬彬有礼,道德高尚。
然而,随着鸦片战争的舰船来到中国的西方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看到的中国城市肮脏污秽,看到普通的中国人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文明和有教养。那些殖民者立刻趾高气扬起来,在书中任意丑化中国人,说他们如同带着镣铐的犯人,“脑力衰弱”,“缺乏创造力”,“利己心强”,“因循守旧”,“理智混乱”,“没有时间观念”,“含糊对付”,“没有同情心”,“爱撒谎”,“不守信用”,“表里不一”……
对中国人性格进行过深入研究的传教士明恩溥在和中国人接触30年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中国多方面的需要,归根结底就是一个迫切的需要——人格与良心。”
随着中国国门的逐渐打开,越来越多先知先觉的中国人意识到了国民性的问题。他们反观自我,感觉到的痛楚失望比外国人要痛切得多,所以分析和批判也较外国人激烈锋利得多。从严复,梁启超,孙中山到鲁迅,胡适再到柏杨,龙应台,人们连篇累牍地列举分析,一代一代地痛心疾首。他们不约而同地擎起“改造国民性”的大旗,在先改造制度和先改造人的选择面前,大部分人认同了后者。国人公认的旗手鲁迅在1925年说了这样著名的话:“此后最要紧的是改造国民性,否则,无论是专制,是共和,是什么什么,招牌虽换,货色照旧,全不行的。”
在那一代人眼里,中国人国民性中的劣根性是一切问题的罪魁祸首。只有中国人全体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中国才有可能推行现代化的各种制度,中国才能复兴和强大。否则,不论什么好东西,一到中国,立刻就变了样。
那么怎么样才能脱胎换骨呢?传教士明恩溥提出的对策是引进基督教,帮助中国人建立真诚品质和利他精神,建立起坚定的信仰。梁启超这样的老派改革家则提出“新民说”,靠每个人的意志力来涤荡自己头脑中积累的千年污垢。鲁迅、陈独秀等激进主义者则提出全盘扫荡传统文化,“不读中国书”,以破坏国民性赖以产生的文化基础。
包括早期的毛泽东,他也是改造国民性运动中的一位伟大的斗士。早在青年时期,毛泽东就认定只有彻底改造国民性,才能救中国。他说:
国人积弊太深,思想太旧,道德太坏。吾国思想与道
德,可以伪而不真、虚而不实之两言概括之。五千年流传
到今,种根期深,非有大力不易摧陷廓清。
然而,将近百年的轰轰烈烈的改造国民性运动,取得的成效却似乎并不令人欣慰。梁启超临死时看到的中国,比他出生时更令人失望。鲁迅则是带着对改造国民性的灰心绝望去世。而现代史上对国民性的改造,似乎产生了相反的效果。“反右”,文化大革命,似乎进一步摧毁了人们互信的能力,空前发展了相互猜忌,相互提防,使人们对理想、崇高、纯洁这些字眼敬而远之。中国人的道德素质在“文革”中出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滑坡。
改革开放后现代化路途上中国遇到的核心性问题,越来越多地表现出和民族性的相关:国民素质,官员素质,信仰危机,道德危机,诚信危机,贪渎习惯,公德缺乏,内耗争斗……
虽然经济增长速度骄人,虽然中国日新月异,虽然中国的部分地区已经进入“现代化”,但有些报道不能不让人忧心忡忡:
据2002年8月31日《齐鲁晚报》消息,某县一包工头李某开着小货车将一老者撞成重伤。李某下车把老人扔进沟中,任其死去,而车上10名民工对此竟无动于衷。《生活日报》报道,9月2日,湖南浏阳一16岁少年在网吧被5少年乱刀砍死,在整个砍杀过程中,旁观的数十人如同在看暴力片一样投入,居然没有一个人打电话报警!
沈阳市慕马大案案发后,沈阳人并不恨这些贪官,他们认为拿钱办事的贪官比不办事的还是要好一些。“他们虽然犯了罪,却也为沈阳人民干了些事情。”甚至有人认为他们还不算特别贪,在官员里尚属比较清廉,只是不幸撞上了“枪口”。
当这样的消息经常进入你的视线时,你当然会不自觉地联想到鲁迅当年谈到的“看客心理”。现在的看客们,居然比鲁迅当年批评的要更加冷漠。如果客观地评价当下中国人的整体道德素质,我们不知道假如鲁迅先生在世会做出怎样的评价,会不会再次发出“救救孩子”的呼吁。所以,才有了报纸杂志上痛到绝望的批评,才有了前面所引的外国人对中国人的种种负面看法。
积累了一百年的失望,形成了这样一个错误结论:中国人的劣根性是天下最顽固的事物。每个中国人一生下来,身上已经携带了“过滤性病毒”,并且终生无法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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