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5期
金代文学家——宇文虚中
作者:周惠泉
二
宇文虚中的族属世系,是宇文虚中研究中必不可少的重要方面,这个问题对于科学认识宇文虚中的历史地位以及金代文学的多民族性质至为关键。从宇文虚中的姓氏可以推测,他当为我国北方民族鲜卑宇文部的后裔;但是在现存金人文献中找不到任何确凿的证据,令人不能不深感遗憾。为了解决这一学术难题,只有转换思路,在宇文虚中留宋亲属相关资讯中旁寻远讨、广征博采,庶几获得相关问题的满意答案。
细检宋人文献,在南宋前期作家晁公溯的诗文别集《嵩山集》中却有可喜的发现。晁公溯字子西,巨野(今属山东)人,《宋史》无传,不过从其作品可知他在宋高宗朝绍兴(1131—1162)前后曾经仕为左迪功郎、涪州军事判官、施州通判、眉州刺史等职,同宇文虚中家族多有交往,其《嵩山集》卷三十九尚载有公溯给“宇文简州”即宇文虚中之侄宇文师献“札子”三则。晁公溯为宇文虚中之弟宇文时中长子宇文师申所撰《宇文蜀州墓志铭》(《嵩山集》卷五三),对于宇文虚中家族的族属世系有明确记述。揭载于下:
炎帝有尝草之功,北方谓尝草为俟,并人语转为宇文,子孙以为氏。始著见于拓跋魏,其后建国,为尽有拓跋魏所有地,其族始大,以武功智勇闻者累累有焉。唐太和间,有讳籍者为谏议大夫,住武元衡节度剑南西川有功,则以文显矣。谏议之子讳从礼,终渠州司马,因家于益州。四传至讳真,绪从外邑广都。又四传则有讳粹中者,为尚书左丞;讳黄中者,为翰林学士;讳时中者,为左中大夫、直图龙阁、华阳县男,遂赫然为名臣家。
其中“炎帝有尝草之功,北方谓尝草为俟,并人语转为宇文,子孙以为氏”的说法,当来自宇文师申的家人,从而提供了宇文家族乃为鲜卑宇文部后代的确证。再检北宋陈彭年等奉敕所撰《广韵》一书,其上声九麌韵“宇”字释文有云:“又虏复姓宇文氏,出自炎帝,其后以有尝草之功,鲜卑呼草为俟汾,遂号为俟汾氏,后世通称宇文,盖音讹也。”《宇文蜀州墓志铭》同这里的说法大体一致,足见是可信的。鲜卑乃是中国古代东胡系统的一个北方民族,曾经活动于我国东北地区的大兴安岭北段。作为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煊赫一时的民族,鲜卑人在南北朝时期创建了抚有中土的北魏、北周政权,开北方民族统一北半部中国的先河。据《北史·魏本纪》载:“魏之先”居于北国,当地“有大鲜卑山,因为以号。其后世为君长,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淳朴为俗,简易为化,不为文字,刻木结绳而已。”(《北史》卷一)所谓大鲜卑山,近年来考古学、历史地理学和民族史的研究认为,实即大兴安岭。由于刻有北魏太平真君四年(443)祝文的魏先帝旧墟石室在1980年为文物工作者发现,从而提供了鲜卑拓跋部曾经活动在这一带的确证。其地位于内蒙古呼伦贝尔盟鄂伦春自治旗阿里河镇西北10公里,地理坐标北纬50度38分,东经123度36分,隐藏于大兴安岭的丛山密林中,俗称“嘎仙洞”。“鲜卑”一词,为东胡语“祥瑞”或“神”之意。司马迁《史记·匈奴列传》注引张宴曰:“鲜卑郭落带,瑞兽名也,东胡好服之。”“郭落带”乃是鲜卑人腰间所系佩有鹿纹一类饰牌的革带,不仅为北方民族所执着偏好,也为汉民族所深情喜爱。早在公元前四世纪产生于我国南方楚国的《楚辞·大招》即有“小腰秀额,若鲜卑只”的诗句,王逸注称:“鲜卑,衮带头也。言好女之状,腰支细小,颈锐秀长,靖然而特异,若以鲜卑之带约而束之也。”(王逸《楚辞章句》卷一○)可见鲜卑人的“郭落带”早在战国时期不仅流入内地中原,而且远播荆楚大地。由此不难发现北方民族文化南渐之一斑。而鲜卑人以祥瑞名族,又以族称名山,这同其游牧狩猎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是密切相关的。所谓瑞兽,有人考证即是俗称“四不像”的驯鹿。在大兴安岭茫茫的原始森林中,鲜卑人早在先秦时期即与鹿为伴,饲养驯鹿,创造了特色鲜明的山林文化。在以后的历史发展中鲜卑人逐渐南移,先后进入呼伦贝尔、河套阴山、代郡并州、辽东辽西地区。鲜卑人在南下时复与匈奴、丁零、乌桓、汉人等相互融合,形成许多新的部别,鲜卑中的慕容部、宇文部、段部、伏乞部和拓跋部都曾与汉人以及其他民族结成雄踞一方的政治势力。其中鲜卑拓跋部、鲜卑宇文部,在鲜卑诸部中对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产生了更大的影响。鲜卑拓跋部建立了南北朝时期北朝的第一个政权北魏(386—534),定都平城(今山西大同);鲜卑宇文部建立了北朝的最后一个政权北周(557—581),定都长安(今陕西西安)。晁公遡在《宇文蜀州墓志铭》中所谓宇文鲜卑“始著见于拓跋魏,其后建国,为尽有拓跋魏所有地,其族始大”云云,即指此而言。鲜卑宇文部建立的北周,其统治区域大致包括今陕西、宁夏、甘肃和四川大部、山西西南部、湖北西部和河南西部,后来为隋取代。北周作为南北朝时期北朝的最后一个政权,对于中国历史的发展与中华民族的融合做出了重要贡献。
由于宇文虚中乃是骁勇剽悍的北方游猎民族鲜卑宇文部的后裔,因而在南北朝时期和唐朝以前其先人如晁公溯所说“以武功智勇闻者累累有焉”。入唐以后,进入中原地区的宇文虚中先人因为接受了历史悠久的汉文化的濡染熏陶,在中原汉文化与北方民族文化相互融合中宇文虚中家族开始以文名武功兼而有之著称。仅以字文虚中本人为例,虽然他主要以文名显称于世,但是在宋、金关系史中他所以能具有非凡勇气、发挥特殊作用,同作为鲜卑族后裔果敢有加、刚毅无比的民族气质、民族性格密不可分。正如宋人晁公溯所指出的:“建炎初,众闻女真皆胆掉,翰林公独请行入不测之地,其勇何如!”(《宇文蜀州墓志铭》)因而在宇文虚中应诏上表迎还两宫时,宋高宗嘉其“名实相称,文武兼资”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了。而据前引晁公溯撰写的墓志铭所述,宇文虚中的先人宇文籍在唐文宗太(大)和(827—835)年间仕为谏议大夫,由于曾经辅佐唐宪宗元和(827—835)初入居相位的武元衡节度剑南西川有功,而名气大噪。至于宇文家族入蜀的时间,当在宇文籍之子宇文从礼家于益州(今四川成都)之时。而检宋人张栻为宇文虚中兄宇文粹中之子宇文师献所撰《宇文使君墓表》,有“宇文入蜀三百年,支垂派别族益蕃”(《南轩先生文集》卷四一)之语;检宋人楼钥为宇文虚中弟宇文时中之子宇文师说所撰《赠银青光禄大夫宇文公墓志铭》,有“宇文氏本居河南,唐末入蜀,遂为成都大家”之语(《攻媿集》卷一○九)。上述说法必然来自宇文家族,因而不仅内容一致,并且信实可靠。而据前引《宇文蜀州墓志铭》可知,字文从礼四传至宇文真,又四传则至宇文虚中兄弟矣,其中所谓“讳黄中”者,即指宇文虚中而言。据张栻《宇文使君墓表》、楼钥《赠银青光禄大夫宇文公墓志铭》和晁公溯《宇文蜀州墓志铭》可知,宇文虚中的祖父为宇文宗象,累赠太师、魏国公;宇文虚中的父亲为宇文邦彦,历任朝奉大夫、尚书屯田员外郎,累赠太师、齐国公;宇文虚中之兄宇文粹中仕至尚书左丞,累封南阳郡公、赠少师;宇文虚中之弟宇文时中仕至左中大夫、直龙图阁,累赠通议大夫。以上就是宋人文献中宇文虚中家族世系的基本情况。
至于宇文虚中的郡望,现存金人文献偶尔留下了一二记载。集金代文学大成的元好问于金末纂辑成书的金代诗歌总集《中州集》,在宇文虚中小传中称其为“成都人”(《中州集》卷一),虚中本人亦曾自称“成都宇文某”(《姑苏滕敦礼榜所居曰斋心,成都宇文某作诗以广其意》,《中州集》卷一)。而元人所撰《金史》宇文虚中本传称其为“蜀人”(《金史》卷七九),元人所撰《宋史》宇文虚中本传称其为“成都华阳人”(《宋史》卷三七一)。所谓“蜀人”、“成都人”的说法虽然正确无误,尚嫌过于笼统;“成都华阳人”的说法显然有失偏颇,应予辩误釐正。检宋人李心传所著《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一书,其中清楚地指出“虚中,广都人也”(《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李心传为南宋史学家,字微之,一字伯徽,号秀岩,隆州井研(今属四川)人,所著《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二百卷,述宋高宗朝三十六年史事。李心传素以“有史才,通故实”著称,且“其志常重川蜀”(《宋史》卷四三八李心传本传),对于宇文虚中这样崛起于川蜀之地风云人物郡望的记载断不会有误。但是清人所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提要指出:“元代修宋、辽、金三史时广购逸书,其目见袁桷、苏天爵二集,并无此名,是当时流传已绝,故修史诸臣均未之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四七)对于《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这样一部重要的史学著作,元国史院纂修《宋史》时史臣并未加以利用,难怪对于宇文虚中郡望的记载出现不应有的错误。盖“华阳”乃成都府治所,“广都”为成都府属县,二者所指不同自明。如以宋人其它文献复按,也可见出《宋史》之误。检张栻《宇文使君墓表》,宇文师献卒后“归葬于广都县灵溪乡”;检楼钥《赠银青光禄大夫宇文公墓志铭》,宇文师说卒后“葬于广都县龙华山之原”。前引《宇文蜀州墓志铭》亦有宇文从礼“终渠州司马,因家于益州(成都);又四传至讳真,绪从外邑广都”的记载,可见宇文家族早在宇文虚中曾祖宇文真时即已从益州(成都)州治移家“外邑广都”,因而宇文虚中的郡望为成都府广都县当确凿无疑。
作为北方民族鲜卑宇文部的后裔,宇文虚中乃金代初期最杰出的文学家;但是由于文献无征,其人、其文的研究存在许多亟待填补的空白点。宇文虚中在女真族建立的金朝的崛起,为多元一体的金代文坛探索、锻造汉文化与北方民族文化相激相融、优势互补的格局提供了立意颇高、走势强劲的助推力,这就是宇文虚中在金代文学史、乃至中国文学史上难能可贵的意义之所在。
(作者单位: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