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第1期

借问浮世有几回婵娟明夜

作者:阮 忠 于蓓李




  范成大不由感慨:“雾鬓风鬟相借问,浮世几回今夕。”雾鬓风鬟,或说风鬟雾鬓,是头发散乱、未加修饰的模样。唐代李朝威的传奇《柳毅传》有小龙女“风鬟雨鬓,所不忍睹”之说,苏轼《题毛女真》有“雾鬓风鬟木叶衣”的诗句,李清照词《永遇乐》有“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这“雾鬓风鬟”已成为人世沧桑的表征。如是情景下的相互问候,在无数的心酸,即使如此,人生有几回这样的狼狈相见?范成大在这里用了“浮世”,是看到了人生的短暂和虚幻。他曾说“浮生有几,叹欢娱常少,忧愁相属”,(《酹江月·浮生有几》)感慨富贵功名都是命定的,不能因富贵功名失去了人生的快乐。这里他没有告诉人们分离的缘由,重在说人生短暂,重逢就更加珍贵。但他这样说的时候,并非在重逢之际,而是仍处分离之时。他也没有借助人们常用的梦的方式来表达深情,而是把自己的内心世界直接袒露出来,张扬自我对团圆的渴望。
  然而现实是“圆缺晴阴,古今同恨,我更长为客”。这一句化用了苏轼中秋词《水调歌头》中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苏轼在词中揭示的自然和人生规律当范成大重新加以表现的时候,把“古难全”改造成了“古今同恨”,一个“恨”字,更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他因分离的不满和痛苦以及不得不分离的无奈。不过在这里,他对自己“长为客”的人生有所指责,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生活,“万事灰心犹薄宦,尘埃未免劳形”(《临江仙·万事灰心犹薄宦》)的状态导致他“身在高楼,心在山阴一叶舟”(《减字木兰花·腊前三白》),意欲归于田园。他一再流露过这种情绪,所表现出来的不过是厌倦官场劳顿之后的人生理想。
  词最后说:“婵娟明夜,尊前谁念南陌。”这与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比较起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境界。苏轼把思念表现到极致,超越“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相思情怀,不说思念尽显思念;范成大则仍然是在常情之中,以思念说思念。这里的“南陌”,其实是诗词中表现思念情怀的意象。南朝梁代沈约的《临高台》写道:“高台不可望,远望使人愁。连山无断绝,河水复悠悠。所思暧何在?洛阳南陌头。可望不可至,何用解人忧?”这首诗是与谢朓、王融、萧衍的同题之作,各有不同的意趣走向。沈约的所思在“洛阳南陌头”不是实写,而是人们相思的象征。如韦庄词《清平乐》:“春愁南陌,故国音书隔。细雨霏霏梨花白,燕拂画帘金额。尽日相望王孙,尘满衣上泪痕。谁向桥边吹笛,驻马西望销魂。”范成大的词中还有“明朝残梦,马嘶南陌”(《秦楼月·湘江碧》)之说,都以“南陌”说相思。他以“尊前谁念南陌”的反问,间接地表明相思的是自己。
  清代陈廷焯说:“石湖词音节最婉转,读稼轩词后,读石湖词,令人心平气和。”(《云韶集》卷六)这是不错的。范成大不像辛弃疾那样在词里普遍寄托了深厚沉郁的人生悲愤,他虽有《满江红》与客剧饮而歌于清江之上、吟出的“千古东流,声卷地、云涛如屋”那样的豪迈之词,但终归于“任炎天冰海,一杯相属”的淡泊泰然。所以他往往平静地诉说人生,也不妨表现自己的闲适情怀。如作于萍乡道中、素为人称道的《眼儿媚》就是如此。这首词的下片写道:“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彀纹愁。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词写得很有闲趣,他的心境也在其中。但涉及离愁别绪,范成大就没有这样平静了,这首中秋词就是一个说明。于是,我们在词的怀人中,看到了一个多情的、深沉的范成大,这大概是他性情的另一面吧。
  
  (作者单位:海南师范大学江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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