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5期

章太炎先生及其《国学讲演录》(上)

作者:吴永坤




  综观作为革命家的先生一生,不是毫无瑕疵的,但却是光彩动人的。苍鹰有时飞得比鸡低,但鸡永远飞不了苍鹰那么高。先生的“瑕疵”,其实是由先生的独立特行而产生的,先生被人恶谥为“疯子”,亦由于此。上文说过,先生年轻时即重“夷夏”之辨,直斥光绪为“小丑”也好,反对“联俄”也好,痛斥日本制造伪“满洲国”也好,叮嘱子孙“毋食异族官禄”也好,无一不是坚持民族大义。先生于此生死不渝,老而弥坚。可以说这是先生一生思想、行为的一条主线,一个耀眼夺目的亮点。先生的弟子如钱玄同、季刚先生、挚友王伯沆(名瀣)等人均发扬了先生这一渊源有自的爱国主义精神。因患高血压症不能随校西迁而滞留北平的钱玄同,日本人欲拉之下水,敲开钱府大门送柬帖,钱先生对来人说:这儿没有钱某人,随即关上大门。他带信给南方友朋,掷地有声地说:“钱玄同决不做汉奸!”王伯沆先生逝世于南京,遗嘱灵柩不得出寓所,就地停埋在南京门东之石坝街宅内(中华门附近,近年已辟为纪念馆)——即使亡故也不愿出门碰到“膏药旗”也。他们坚持民族大义的爱国精神,彪炳青史,光耀后代。
  作为思想家、学者的先生,如上文所说,也是顶尖级的,可同样也不是毫无瑕疵的。这就是先生好古太甚。比如先生以易造赝品而不信“乌龟壳”(甲骨文),对金文也持保留态度,而笃信《说文》。先生以为文字须师师相授、口耳相传才能认识,如中断千百年后则无从明音知义,如断然云失传文字为甲为乙,不啻扣盘烛;欧阳修强求金文家随便定不识之金文为某字,反证了先生的主张有一定的合理性。甲骨文发现史逾百年,骨片约十五万,形体四千余,已考释者1500多字,得到公认的不足1000字。但先生以为绝对不可信则有失偏颇,为世人诟病。先生为其女公子取名的用字上,也可见其好古之一斑。其长女曰“”即“丽尔”之丽,意为明亮;次女曰“”,即连缀之缀,但读zhuó(拙);季女曰“”,即后世展布之展。又如先生多次修订、出版,后来易名为《检论》的《书》,其书名中的“”字,别说一般人,就是如今大学中文系的衮衮教授诸公,有几个人能脱口就读出其音、说出其义的?章先生在学术方面的这些形迹,也同样贯穿一条主线,即:一个民族立于世界,与其他民族相区别的是其历史(包括语言文学、典章制度、人物事迹)。先生认为,“有国亡而国学不亡者矣”,却未有“国学先亡而国仍立者也”。先生的论断,确为古今中外诸多民族的历史所证明。后来日本侵占我东北、台湾之后,强制中国儿童从入小学时起,即学“阿、依、乌、爱、哦”(日语字母发音——此谓日本侵略者意图摧毁中国固有文化与历史,而以其文化侵略配合军事侵占奴化我中华民族),则是先生此论断的反证。台湾光复之后,魏建功先生受命赴台推广“国语”(今谓之普通话),则是为了清除日本殖民奴化的影响、培植恢复中华文化的根基。台湾地区“国语”之纯正,正是魏建功先生及其同仁当年留下的遗泽。同文同种的观念,如今使“台独”不得人心,为国家的最终和平统一,扫清了障碍。也正因为民族文化关乎一个民族的子孙万代的前途,所以先生一生,用于文化上的精力与时间,与他的同代人然而较其年轻的陈独秀一样,并不比用于革命方面少。先生一生著述等身,政治、哲学方面的论文,多次结集,先编为《书》,以后反复修订、增补印行多次,易名为《检论》。语言文字学著作尤多,且传世之后均为经典。比如《文始》、《小学答问》、《新方言》、《国故论衡》(上卷)、《驳中国用万国新语说》等等。先生自离开诂经精舍后,除了从事革命运动之外,就是办报、讲学,足迹遍布国内外。江苏各地自不用说,北平、青岛、武汉、长沙、重庆乃至日本东京,均设过讲坛。讲学规模以东京为最大,时间亦最久。其时在日本的留学生逾万,争趋先生住处请业。先生讲学东京时学子云集,黄侃随众趋谒,在其壁上大书四语:“我若仲尼出东鲁,大禹长西羌,独步天下,谁与为偶。”(语见《后汉书•隐逸传•戴良传》)季刚以为先生难以接近而一度无意复往。后先生见其文奇之,主动约见,季刚始执贽拜入先生门下。其次便是先生在苏州开办的章氏国学讲习会,直至归道山后而未止(与夫子相濡以沫的汤国梨先生将讲习会迁沪续办)。其著作身前问世的即有《章氏丛书》(1915年、1919年、1924年三次出版)、于1933年出版的《章氏丛书续编》,由钱玄同先生用漂亮的章草书写影刻。《丛书》与《续编》,遗珠实多。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筹谋出版《章太炎全集》,从1982年陆续出书,至1999年,出版了七册,这是迄今为止最完备的章先生文集。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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