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什么是最重要的
作者:汪 政
在没有读到《等等灵魂》时就已经看到不少对这部作品的介绍,大都在说这是一部商界小说,说作家把商场描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说作家道出了许多商界的秘密,它的权力运作,它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潜规则。这当然没有错,小说确实写了商界,它的主线就是主人公任秋风如何打造出了中原第一个零售航母,又是如何走向破产的。但是,这样说我觉得容易引起混淆。当年高尔基指导年轻作家如何写工厂时说过大意如下的话,写工厂不能因为写机器,写生产流程而忘了写人,读者不需要知道产品是怎样制造出来的,它的具体工艺流程如何,而是要看工厂里的工人,他们的思想与性格。我以为这样的看法对打破人们从题材角度对文学惯常的、自以为是甚至是呆板的想象依然是有效的,以为军事题材就是军事大全,以为农村题材就是春种秋收,那还要文学做什么?我知道,《等等灵魂》可能很大程度上会遭到误读,因为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从港台曾有大批的所谓商界小说、财经小说涌进大陆,全民经商使人们恨不得将它们作为入门教材,而其程式化、符号化也确实使它们的文学身份变得可疑。
但《等等灵魂》不是。它是一部写人的书。任秋风为什么能使“金色阳光”成为中原零售航母?是旧日同学、今天的经济学教授齐康民的鼓动?是上官云霓、江雪和陶小桃所谓“商学院三枝花”的鼎力相助?是皇甫市长等政府的支持?是薛民选等人银行资金的注入?是中央台一秒钟五千元的广告?是以轿车作奖品的有奖促销……?好像并不是这么简单。如果说到破产,因素就更说不清楚了,是一味做大,管理不善?还是因为那座摩天大楼选址有误基坑透水不得不追加资金造成商场资金链断裂?好像也不是,它们都经不起相反的假设。读者不妨可以想一想,假如没有三十五家全国连锁店,假如不去建那座商业大厦,金色阳光就不会破产?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
是人。这里其实没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秘诀,成功的手段与失败的环节都是这个世界习以为常的东西,唯独人,是不同的。在《等等灵魂》里,那就是任秋风,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都是在他手里。他的血性,他的坚强,他的感觉、智慧,连同他的冲动、虚荣、无知、迷信与堕落,这才是金色阳光成功与失败的秘密。如果一旦将目光聚集到人物的身上,不要那么刻意地去关注金色阳光这件“事”,你的视野会更加开阔。甚至,你会觉得,如果从文学的角度看,更具个性,性格更为丰富复杂,也更吸引阅读的可能并不是主人公任秋风,而是上官、江雪,是邹志刚、齐康民、老刀,是与金色阳光和商界几乎无关的苗青青。特别是江雪与苗青青,我以为是这部小说塑造得最为出色的人物形象,江雪神秘的出身,她的坚韧、忍辱负重、勤恳敬业、工于心计、果断甚至毒辣,都是那么真实可信而又超乎人的想象。在这个人物的塑造上,作者是下了功夫的。有许多细节令人叫绝,比如她的眼睛,这是一双曾经倾倒全校的眼睛,齐康民从中看到的是花,任秋风从中看到的是蚂蚁,其他人看到的是杀气……还有苗青青,也是一个矛盾体,一方面是善良、聪明、美丽与善解人意,另一方面则是放荡、狡黠、刻薄与自甘堕落,另外,她的性格变化原因在哪里?谁该为她的命运负责?她是不是真的咎由自取,不可获谅?
李佩甫的目光当然是在人物身上。用他的话说“‘商业’也仅仅是我的一个‘切口’,一种叙述的方法。”他写过乡村,写过城市,也写过官场,这次则是商界,而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种平台,一个叙述的依托,一种文化的氛围。这样说并不是说题材没有差别,而是说,作家在每一次书写精神世界与刻画人物时都有不同的追求,他们需要不同的典型环境。比如,当李佩甫觉得这个世界已经近于疯狂时,当社会的转型正在与人脱节时,哪种生活更是一种恰当途径呢?当他“多次与那些在‘一个时间段里’是千百万富豪的人士们交谈时”,我想商界这个通道已然清晰可见。这部作品的书名来自于印第安人的一句格言:“别走太快,等一等灵魂。”它常常被经济学家用来提醒人们关注发展的速度,关注经济生活中的隐性制度,关注社会发展的道德与心理成本和人文环境,这大概也是李佩甫想要表达的主旨之一,只不过要复杂得多,因为灵魂本身就需要等待,让她发育、成长、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