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这一细节被洪阿宝准确无误地发现了。阿宝来小吃街找姜老七拿卤料,看到陈道生悬在半空中的手后,他心里一惊,没说话。悄悄地走了。很快七十六号大院和三圣街都知道陈道生跟于文英好上了,起初大家都认定陈道生不会背着老婆钱家珍在外偷腥。后来知道钱家珍一脚踹了陈道生走了,大家就你追我赶地骂了一气钱家珍在大难临头的时候离婚,太缺德,骂了一气,才议论起陈道生和于文英,议论来议论去。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辈分不对呀!
陈道生和于文英的那顿晚饭吃掉了十八块六毛钱,这也是他们这几年来自己掏钱吃得最奢侈最挥霍的一顿饭。不管怎么解释,这顿饭都会让三圣街所有人产生怀疑,首先陈道生和于文英他们自己就很怀疑这顿饭的内涵。显然这不是为了吃饭而吃的一顿饭,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补偿陈道生失去的晚宴,是为了享受病人家属的奖赏,是为了解释冲突中将错就错的误会。是为了释放辛苦了一个多月的疲劳。是为了大胆地拉近两人楚河汉界的距离?都是又都不是。这顿饭对于陈道生和于文英来说主题相当复杂,他们谁都没弄清楚,所以最后的意义也就停留在了花生米卤猪肝和啤酒的味道中了。
陈道生挣的钱差不多全都还债了。每户一百块,按每月还八百块钱算,一遍轮下来三百多户要四年多,怎么算陈道生这辈子也还不清债务,但眼下这个收入是他在双河所能挣到的最高收入,离婚后的陈道生了无牵挂,这让他可以安心挣钱还债,所以婚姻的破产没有给他太大的痛苦,或者说陈道生压根就没时间痛苦,倒不是陈道生是一个不懂感情的冷血动物,而是他的情感、生命、血液都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就像在枪林弹雨中的战斗的士兵,在战场上唯一能想的就是消灭敌人而不是酒吧和舞厅的灯光以及情人的眼睛,因为来不及想,想是一种错误,错误得足以丢掉脑袋。眼下陈道生唯一能想的就是如何还债,还不了债,性命都不能算自己的,哪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计较婚姻和情感呢,所以钱家珍的离婚以及后来关于他和于文英的传说都没有给他造成致命的威胁。吴奶奶知道他与钱家珍离婚的真相以及和于文英的风言风语之后,就曾旁敲侧击地对陈道生说,“你才四十多岁,刚到中年,总得要找个人,现在又不是旧社会,没人那么封建了,不过,有个意见,供你掂量掂量,凡事要有个分寸。你是个有分寸的人,大家都知道你。”吴奶奶这个话几乎也代表了七十六号院子和三圣街全体街坊的共同意志,也就是说找人是要找的,但不能找于文英,于文英年龄比他小十二岁,整整一属,而且这么多年来都是叔叔长叔叔短的,乱伦呢,这就是陈道生必须要把握好的分寸。陈道生听得非常明白,他苦笑着说,“吴奶奶,你说我现在还有心思找人吗?我连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能拉一个垫背的来,连钱家珍这样结婚二十年的媳妇都离了。谁还愿意来跟我受一通罪,再去办一个离婚证留作纪念。那能算纪念吗?那是烫在脸上黑疤,看着都恶心。别的我不敢说,但我当您的面敢拍胸脯,债不还清,我绝不找媳妇。请你老人家给我在街坊那里多多解释。我不会克扣下钱娶媳妇的。医院里太忙。我累得都睁不开眼了,就拜托你了。”吴奶奶看着陈道生这副杀身成仁的表态。一下子也说漏嘴了,“我也不相信你陈道生能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陈道生一愣,没说话,她将吴奶奶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一根鸭毛拈了下来,然后捏在手里吹向空中。
此后陈道生跟于文英很少来往。他们也只是在打饭时隔着窗口简单地说几句话,要是食堂人少,陈道生会将脑袋凑到窗口多说几句,也都是闲话,隔着小小的窗口说话,像探监似的。说话的声音和内容沾满了酱油和肉汤的味道,怪怪的。通常于文英说,“来了?”陈道生说,“嗯,来半斤米饭,一份辣椒炒土豆丝!”
医院正式工编制中没有男护工,只有女护士。女护士平时换个药吊个水量个体温,穿着白大褂,天使一样的,编外的男护工来自乡下,所干的工作就是端屎端尿,陪夜伺候,这样的活乡下的男人大都也不愿干,只有老头或半老头才来做。所以像陈道生这样的男护工,年富力强,身体健康,有文化,有素质,平时伺候周到详细,病人情绪稳定的时候,陈道生还会给病人读报纸,讲故事,讲他所理解的人生道理,当然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将他父亲的临终遗言翻译成他的语言。“日子不是过下去的,而是熬下去的。这一熬就有了耐心毅力和斗志”,听得病人连连点头。所以病人家属要是能请到陈道生当男护工。就像请到刘晓庆毛阿敏出席开业庆典一样,陈道生就是病人家属心目中的大明星。这年头,收入越来越高,重病患者也与时俱进越来越多。脑溢血、中风、心肌梗塞、癌症、打架斗殴致残的成群结队地住进了医院,到秋天的时候,有人家愿出一千二雇用陈道生,还有愿意出一千五的,神通广大的开后门送礼找到院长指名要陈道生当护工,请院长和陈道生吃饭。
一个大款的哥们患了肝癌,为了争得陈道生当护工,在粤风海鲜楼隆重请了一顿,吃饭前,大款先送了陈道生两包“中华”烟和一条“鳄鱼”真皮裤带,然后才开席,席间,大款不止一次地跟陈道生敬酒,“兄弟的照料全靠你了,钱不是问题。”被需要和被尊重让陈道生在酒精刺激下脑袋发飘,舌头发硬。酒桌上讲的话似乎也不很得体,“双河机械厂,知道吧?百年老厂,全市国营老大。我在里面的材料科干了二十三年。那也是风光八面。我当市里先进那会,一九八三年,市长给我戴上了绶带,在人民大礼堂,还了得,灯光照得跟鬼子炮楼里的探照灯一样,扎眼!”说着就又将一杯酒倒进嘴里,大款说,“喝多了,乡下人也很要面子,听他吹吹也怪有趣的。”院长说,“他没吹,是真的。”大款愣住了,“难得,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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