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2期

在温暖中入眠

作者:胡性能




  胡性能:男,云南昭通人,云贵高原新生代作家代表人物,本刊曾发表其处女作中篇小说《有人回故乡》。
  
  1
  
  傍晚,席叔来到南门车站,天空开始飘起坚硬的雪粒。对丹城这座南方城市来说,只要天空一飘雪,就意味着一年的日子剩下没几天了。席叔望了望微微有些发红的天空,他看不见雪粒怎样掉下来,却能感觉到它们落在脸上那种针尖一样的寒冷。
  孤身一人的席叔半年前被检查出肝硬化,用医生当时的话说,已经没几天了。但粗糙得像块岩石的席叔竟然一天天熬了过来,就像和命赌气一样,席叔强迫自己一定要活到新的一年。人一旦有个目标,衰弱的身体里就会有种东西支撑着。现在新的一年近得已经看得见了,席叔就如同一个长跑的人,在快接近终点的时候,和命抗争的那股气也就一点点消失了。先前就已硬化了的肝,比半年前更硬了,疼痛的时候自不必说,就是在病情缓解的时候,席叔也感觉到他的腹部右侧像是藏了一块冰,冷冷的,沉沉的,不时对他进行着暗示。在这年最后几页发黄的日子里,席叔的生命就如同寒冷冬夜的一盏油灯,只要小小的一阵风吹来,就会永远消失在黑暗中。
  南门车站是丹城历史最悠久的汽车站,据老人们说,车站最初建在城市的郊区,但现在完全缩进城来了。许多年前,具体地说是三十年前,席叔正是从南门车站出来,走进丹城的。席叔的父亲是一位建筑工人,在一次事故中死了,因为是工伤,席叔得以按政策顶替他的工作。就这样,十七岁的时候,席叔离开了故乡,只身来到丹城,成为一家国有建筑企业的砖工,一干就是三十年。
  席叔第一次到南门车站的时候也是冬天,雪比现在下得还大,车站附近的那些建筑还大多是瓦屋,檐沟边到处挂着长长的冰凌。当时,一车人都为安全到达丹城庆幸不已,只有席叔面对这个陌生的城市,完全不知所措。那天他不知问了多少人打听了多少地方,最后才在天黑前找到他父亲生前工作的单位。
  此后作为一名建筑工人,席叔曾一次次来到这里,有时他是从这里乘车回老家,更多的时候则是从这里出发去远处的工地,但都是匆匆忙忙,从没停下来,像第一次来丹城那样,认真地看一看这个车站。终于,当席叔再次来到南门车站时,他既不是为了回家,更不是要去远处的工地。他所在的建筑公司一年前就破了产,已经不会再有工地等待着席叔了。席叔是听人说,南门车站有很多“鸡”。在检查出肝硬化前,席叔心里想什么时候有了一笔钱,他就会到南门车站去找一只“鸡”,和她过上一夜的夫妻生活。现在席叔已经预感到他的生命没几天了,所以尽管天气寒冷,他还是来到了南门车站,想了却他一生最后的愿望。
  席叔所在的那个建筑公司,许多工人由于长时间在工地上颠沛流离,婚姻就成了大问题。像席叔这样活了快五十年还没有碰过女人的,并不在少数。但席叔不想带着这个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2
  
  三十年前,席叔来到丹城不久,曾经爱过一个叫小美的姑娘。小美是个油漆工,每次上工地,她都会穿上那身涂满了油漆的工作服,色彩斑斓地从席叔的工棚前走过。到丹城的第二年夏天,席叔在女工宿舍外面砌乒乓球桌的时候,恰巧小美蹲在他前面的水管旁洗衣服。席叔注意到,随着小美搓洗衣服时身体的上下起伏,她胸前的那对奶子就会在圆领衫里跳来跳去。偶尔她的脖子和圆领衫之间,还会出现一个转瞬即逝的缝隙,让席叔看见小美因乳房挤压形成的沟痕。
  年轻的时候,席叔常常会梦见小美,直到小美和别人结婚以后,席叔也没能彻底将她忘记。甚至到后来,席叔学会了自慰,小美还常常成了他意淫的对象。这些年,席叔一个人生活,偶尔,他会静静地想一想小美那一跳一跳的奶子来。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可一闭上眼睛,还是那么的真切。如果想得投入的话,席叔的喉咙还会像上了把锁那样,一阵阵的发紧。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在离南门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公交车站台,席叔来了以后就一直站在那里,悄悄打量着人行道上那些走走停停的姑娘。然而却没有一个姑娘,留意站台上的席叔。长时间在工地超负荷地工作,使席叔的样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再加上席叔天生长相就显老,所以尽管他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也不会有人把他与那些来南门车站寻找快乐的人联系起来。如果此时他身边放着一堆行李,那么他和一个刚到丹城的乡下人没有什么两样。
  即使是来到了南门车站,席叔也看不出,那些从他身旁走过的人当中,谁是他想找的那种姑娘。这种情形就像是多年前,他刚到这座城市一样,不知道从哪道门进去才是父亲的单位。偶尔,那些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的出租车还会让他感到有些目眩。后来席叔干脆靠在站台上的一根柱子上,怀念起很多年前,他曾喜欢过的小美来。
  席叔最终还是引起了两个男人的注意。他们在席叔身后的人行道上,躲在一块阴影里观察了一阵,确定了席叔就是他们要找的那种猎物。经过了短暂的交流,其中一个掏出一支烟夹在手里,来到了站台上,向席叔借火吸烟。之后他借机与席叔交谈起来,并不时地抱怨天气的寒冷。等他离去以后,席叔这才发现先前的那些雪粒,现在已变成了缓慢飘落的雪花。只是眼前的街道,因为汽车的不断碾压,还看不出积雪的痕迹。气温比才来时更低了,席叔裹了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棉衣,肝病的折磨,让他身上的这件棉衣越来越大了。
  一个姑娘在那两个男人离开不久来到了站台,看她那样子,像是在这里等候公交车。一开始席叔没有注意到她,可是当站台上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姑娘朝他走了过来。“大叔,是不是要住旅店?很便宜的!”席叔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又一辆公交车驶了过来,在停下来的那一瞬间,两道车门几乎同时打开,车上除了司机外空无一人。等公交车开走以后,姑娘几乎已经靠在席叔身上了。“那么冷的天!”姑娘吸了吸鼻子,望着开始变得冷清的街面说,“大叔不找个人帮你焐脚?”这下席叔反应过来了,但是他没有经验,在得知自己要找的姑娘就站在身边,席叔竟然一下子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嘴,借着玻璃橱窗里的荧光灯,看见姑娘不是很美丽、却显得健康的脸。“大叔!”看席叔没有反感的意思,姑娘走过来拉住了席叔的胳膊,“我带你去旅店,又卫生,又便宜!”
  席叔有些僵硬地被姑娘挽着,离开了站台,朝南门车站旁的一个巷道走去。路上,他把双手伸在大衣的口袋里,其中的一只手紧紧地捏着的,是从下午起就装在衣袋中的五百块钱。
  
  3
  
  席叔是在半年前被确诊为肝硬化的,但是他有肝病的事,几年前就已是公开的秘密。“五一节”的前一天,市工会的领导来看望下岗职工,他们在席叔的屋子里发现了一块已经被磨得光滑的砖头。原来席叔每当肝疼的时候,就会用那块砖头来抵住他的肝部,以此来减轻身体的痛苦,这一招,是席叔在看电影《焦裕禄》时学到的。前来慰问的工会领导知道以后,难过得掉了泪。那天他带头给席叔捐了款,并用市工会的车把席叔送进了医院。可是当知道自己已经没几天了,席叔就怀揣着大家捐的那五千多块钱,从医院的病床上逃了回来。
  熟悉席叔的人都知道,年轻的时候,他身体非常好。在顶替父亲以后,席叔干的是砖工。参加工作没有几年,他就成为一天能砌一万块砖的万砖能手,那不仅需要技术,还需要体力。事实上在丹城上万的砖工中,只有很少的几个人能修炼成万砖能手,席叔也因此特技被单位一次次表扬。
  南门车站附近这些建筑,有很多都是席叔所在的建筑公司修建的,席叔甚至记得它的每一块砖是怎样砌上去的。但是现在,席叔故地重游,已经摸不到从前留在那些砖块上的体温了。大约从十年前起,席叔所在的建筑公司在丹城的工程就越来越少,他们被一些更为强大的建筑企业挤到了一些边远的地方,干一些别人不愿干的工程。到后来,甚至远处的工程他们也很难接到了。就这样,在一年前,席叔所在的公司破了产。
  “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席叔在下岗以后,曾这样抱怨。其实在内心深处,席叔对他能到城里来做一名砖工非常满足。但是和其它行业相比,搞建筑的人就像流浪的吉卜赛人一样,如果不结婚,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根。年轻的时候,席叔出色的工作使他成为每个施工队都抢着要的人,他常常是干完一个工程,回到丹城住不上几天,又被人要到了另外的工地。在那些远离丹城的工地,通常难以见到一个女人,甚至厕所也只有男厕。没有女人的日子,工人们便在收工以后,用酒来打发时间,席叔的肝,就是与其他工友一次次豪饮时被酒精泡烂的。
  其实在席叔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作为一个领着国家工资的人,要从老家农村找个姑娘结婚并不难,他的很多同事就是这样的“半边户”。可那时候,席叔从一个工程干到另一个工程,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当一幢幢建筑在他身后高耸起来的时候,席叔也错过了结婚的黄金年龄。
  
  4
  
  在南门车站一带,常常有姑娘用色相,把一些男人引诱到她们租住的屋子敲诈。通常的情况是,她们诱惑男人宽衣解带,然后将男人的衣裤随手扔在离床较远的地方。一切就绪以后,姑娘就会发出一个暗号,接下去假扮成姑娘丈夫或者兄长的人就会带人闯了回来,把那没吃到羊肉却惹一身骚的男人堵在屋里,然后借机狠敲那倒霉的男人一笔钱。其实这种事情报纸上不止登过一次,可是对于这些江湖中人设的套,席叔并不知道。
  这一天,席叔就那样身不由己随同姑娘在巷道里绕来绕去,偶尔巷道的对面有人走过来,席叔的身体就会紧张得发抖。姑娘倒是热情,不停地问席叔这样那样,席叔想想自己已经没有几天了,也就没想对姑娘隐瞒什么。到后来,姑娘不问了,她用两只手抱住席叔的胳膊,看上去就像是搀扶着一个病人。好不容易到了旅馆,姑娘放开席叔,到柜台那里交了二十元钱,然后领着席叔上了楼。
  房间和席叔想象的不一样,屋子里面的物品零乱地堆放着,甚至床上的被子也没叠,仿佛才有客人从这里离开。就在席叔观察房间的时候,姑娘用背把身后的房门靠上了,关门声吓了席叔一跳。席叔回过头来,看见姑娘对他丢媚眼,一下就僵住了,站在床边直瞪瞪地望着姑娘。“刚才来的路上你还说从来没碰过女人,”姑娘笑着宽衣解带贴了过来,“看你那眼睛馋得像花痴!”
  席叔费劲地咽了咽口水,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让他心醉神迷。自从知道姑娘就是他想找的那种人,席叔的心就咚咚咚跳个不停,一点也不像快五十的人。“你还等什么?”姑娘紧紧地贴着席叔来到了床边,用她的头顶了顶席叔的下巴,开始替席叔解棉衣纽扣。席叔此时就像在玩木偶人的游戏,一动不动,后来姑娘干脆把席叔的手拉了过去,从她敞开的衣领伸了进去,按住了她丰满的乳房。从没碰过女人的席叔一下慌了神,像是被火烫了一下,把手挣脱出来,伸进了棉衣的口袋。姑娘开始以为席叔对她不满意,可当席叔从衣袋里掏出那五百块钱,塞在她手里的时候,姑娘有了另外一种感受。“还是头一次碰到吃饭前买单的啊!”姑娘仰头亲了一下席叔,对着灯光看手中的那一张张老人头。在确定了手中的钱并非假钱之后,姑娘一脸困惑的表情望着席叔,“大叔你真是第一次碰女人啊?”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姑娘站起来望了望窗外,然后迅速脱掉了身上的衣裤,钻进了被窝。“我们做快一点!”姑娘把头露在被子外面催促着席叔。
  姑娘光着身子钻进被窝前的样子让席叔想起小美来,席叔感觉到身体的力量似乎都在往一个地方聚集。“快啊!”姑娘催促他。席叔在姑娘的鼓励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突然站了起来,几步跨到了门边,还没等姑娘阻止,席叔已经拉熄了电灯。屋子里一下黑暗下来,在经过片刻的宁静之后,姑娘幽幽地对席叔说,你不该把电灯拉熄!
  果然就听见有人在撞门,席叔在慌乱中只得又跳起来拉亮了电灯。在他身后,姑娘把席叔给她的五百元钱抽出三张来扔在了床的夹缝中。
  
  5
  
  那一天撞门进来的是两个头戴钢盔的警察,其中一个手里还抬着相机,对站在床边呆若木鸡的席叔拍了照。姑娘先以为进来的是那个假扮她丈夫的人,后来她曾经对席叔说,她与那俩人约定过,以熄灯为暗号。本来,姑娘在席叔拿出那五百元钱递给她的时候,她曾想让席叔赶快办完事走人,但是席叔拉熄了电灯,也拉掉了自己的好事。在看见进来的人突然变成警察,姑娘吓得整个人缩进了被窝,但是被窝被随即进来的警察一把掀在了地上,这样一来,姑娘只好把身子背过去,用两只手捂着她丰满的奶子。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席叔有些不知所措,他懵懵懂懂地站着,姑娘那对在他眼前晃过的乳房,让他想起了小美。
  闪光灯对着席叔和那姑娘又闪了几下,之后席叔与那姑娘一同被带到派出所审讯。后来席叔才知道,就在他尾随着姑娘上楼以后不久,警察在楼下抓住了那两个自以为得计的男人。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两名警察坐在审讯桌的后面,把亮得刺眼的碘钨灯打在席叔的脸上,而他们则躲在碘钨灯后面的黑暗里。沉默了一会之后,宽脸的那位警察用笔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声音低沉地对席叔说,“说说你今晚都干了些什么?”
  事已至此,席叔只有老老实实作了交待,他把自己怎样来到南门车站,怎样碰到姑娘,又怎样跟姑娘上了楼的事告诉了警察。但那两个警察根本不信,反说席叔不老实。窄脸的那位警察在审讯的过程中,不停用电棒拍打着手,后来他干脆把那电棒对准了桌上一只蟑螂。席叔看见有一股青烟从碘钨灯旁升了起来。“我们拍得有照!”窄脸警察威胁说,“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有证据在手!”席叔不知该怎样解释才让他们相信,他承认这天晚上来南门车站为的就是找个姑娘干那种事。“可我什么也没干成!”席叔委屈地说。听席叔这样为自己辩解,窄脸警察声音高了起来,“没有干成?我们进去的时候那姑娘可是赤条条躺在被窝里!”
  碘钨灯的光非常强,照在席叔苍白而又瘦削的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早些年在工地,席叔对碘钨灯并不陌生。那时为了抢工期,几乎每个工地都会在夜晚到来时,用这种灯照射着施工。现在坐在审讯室里,席叔产生了上工地的错觉。这时宽脸警察小声地对席叔说,“你只要交五千块的罚款,我保证不把这事捅到你单位去!”
  席叔这时才发现,握着电棒的窄脸警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审讯室,面对眼前这个看上去显得面善的警察,他委屈地说,“今晚我真是没干成什么啊!”
  警察伸出手去压了压碘钨灯,让席叔的双眼暂时避开了强光。“你要好好想一想,如果这事捅到你单位会有多严重,你的名誉,你的家庭,甚至你的子女在别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可我没有钱!”席叔说,“给那姑娘的五百块钱还是同事凑给我看病的,何况我只摸了那姑娘一下。”
  窄脸警察提着电棒重新回到了审讯室,他听见了席叔的话。“你才摸了一下?”他再次用电棒把桌子上的蟑螂点击出一股青烟,“那姑娘都承认了,说你瘦虽瘦,却很有肌肉!”窄脸警察冷笑着嘲讽席叔。
  席叔一听就着急起来,“天地良心!”他用手指了指天花板,正准备用一串恶毒的言语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肝却不争气地疼痛起来。哎哟哟,席叔双手捂住肝部,像古代的仕女做了个万福,后来他蹲了下来,一只脚跪在了地上,把他的肝,抵在了审讯室中央的那只凳子上。
  “这老头是个油子!”手提电棒的窄脸警察阴沉着脸走过来,对着席叔的头举起了电棒,可是他看见了席叔头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豆大的汗珠。
  “看样子他不像是装的!”窄脸的手软了下来,回过头去对宽脸说。
  
  6
  
  席叔和姑娘都被关进了拘留所,但几天以后,席叔就被放出来了。警察们发现,他们把席叔抓进拘留所纯粹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就要过元旦了,忙了一年的警察都想休息休息,看席叔那样子,仿佛随时都可能死在拘留所里。五千块的罚款收不到不说,还可能带来不小的麻烦。
  席叔出来的这天,天空仍旧飘着雪花,拘留所大门旁,有人正在张贴元旦对联。当席叔得知那姑娘还被关在拘留所里,并且还将关很长时间时,他提出花五千元,把姑娘保出来。把席叔他们抓进来的两个警察当然高兴,宽脸让席叔赶忙把钱交来,在下班以前,把这件事办掉。
  就在席叔替姑娘办保释的时候,姑娘坐在拘留所里,用天下最恶毒的语言咒骂那两个不得好死的男人。他们中的一人是鸡头,平常总以姑娘的男朋友自居,姑娘只要不出台的晚上,几乎都是与他住在一起。另一个男人是鸡头的老乡,姑娘认识他不久,却也让他在自己身上讨了不少好处。按照常规,出来坐台的小姐一旦被抓了进去,鸡头都得负责花钱把她赎出来。姑娘伤心的是,如果没有人把她保释出去,那她就不能在春节的时候回四川老家,看寄养在亡夫父母那里的孩子。
  看到把自己保出来的人竟然是席叔,姑娘在经过短暂的惊诧之后,心里感激得要命。出了拘留所,她死活要跟席叔回去。“你为救我花了五千块哪!”姑娘说,“哪怕伺候你一夜也行,否则过年的时候回四川,坐在车上都不踏实。”
  席叔原本想拒绝,但是在大牢里蹲了一个星期后,他突然发现凭他一个人的力气,似乎已是很难回到家了。
  姑娘扶着席叔离开拘留所来到了大街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对父女。年终的大街,到处挂满了红色的灯笼,不少单位的大门上甚至插上了彩旗挂上了彩灯。只是街上的行人少了下来,在一年最后的一个下午,天气又这么冷,许多人都提前回了家。姑娘最初建议席叔打车回去,但席叔不愿意那些曾给他捐过款的同事看到他打的,决意要坐公交车回去。
  席叔住的地方在丹城北郊的一座小山头上,原本是公司的一个仓库,堆放施工用的脚手架和钢模。后来随着公司工程越来越少,仓库闲了下来,被隔成一间间十多平方的小屋,分给像席叔这样至今仍然单身的老职工。在这座小山头的四周,也都是些不景气的工厂,而且大多已停了产,在这寒冷的傍晚显得越发的冷清。天很快黑了下来,姑娘搀扶着席叔从公共车站台回到席叔的住处,一路上就几乎就没遇到什么人。
  自从搬到这里居住以后,席叔的屋子里还没有来过女人,它永远是那样的黑暗、阴冷而又让人压抑。有了女人就不同了,屋子立马就活了起来。姑娘是个做家务的好手,她让席叔坐在床上,然后风风火火替席叔收拾起家来。没用多久,她就让席叔的家变了个样,还烧了炉火,开始为席叔做晚饭。看她那么忙碌,席叔就挣扎着和她唠些家常,想知道她为什么跑出来做这一行。姑娘告诉席叔,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此后一直跟着祖母生活,再后来祖母也死了,一个木匠收养了她。在交谈中,席叔得知姑娘为了报答木匠,长大以后嫁给了他,但是没过两年,木匠在一次车祸中丧了命,那时他们已经有了女儿。
  “我想让她以后好好地读书,不要像我这样子,所以才出来挣钱。”姑娘说。
  “在你们老家不是也一样挣钱?”
  “不想让她长大后知道我用身体挣男人的钱!”
  “你们也不容易!”席叔说。
  “那天你出手就给五百,一点也不像嫖客,”姑娘说,“再说我也不值这价!”
  姑娘发现席叔常常是说不上几句话,就累得气喘不过来,她让席叔躺在床上,边做事边给他讲四川老家的事。
  吃饭的时候,席叔的精神看上去比先前好多了,他甚至在吃完饭以后,对姑娘谈起了很多年以前他喜欢过的小美,讲他当初是怎样顶替父亲来到丹城的,讲他干工程到过的一个个地方。到了晚上,姑娘从席叔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需要,于是非常自然地解开了她的衣服,露出两个丰满的乳房,就像是要给婴儿喂奶一样。席叔伸出手来,颤抖着把那乳房抓在手里。可是这个时候,尽管席叔身体里面有欲望,却力不从心了。
  费了好大的劲,姑娘才把席叔的衣服给脱了。席叔说关了灯吧,这次不会有人来敲门了。屋子里黑了下来,但是借着屋外积雪反射的白光,席叔还是依稀看见姑娘脱光了衣服后那丰腴的身体。席叔说,床脚的棉絮下面还藏着几百块钱,你走的时候把它带上。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喘得不行。接下来姑娘像一只母猫一样钻进了被子,用她温暖的身子抱住了骨瘦如柴的席叔。席叔不禁有了些感叹,要是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有姑娘这样钻进被子,那会是多么的幸福。现在被一个年轻姑娘抱住,竟然无力去做。两颗浊泪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姑娘说:“实在不行的话,我给你推油,要不用手给你打个飞机?”
  席叔紧闭着双眼,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阳光是多么的美好,工棚后面的那棵榆树上,有两只蝉正不停地嘶鸣。蹲在水管边洗衣服的小美站了起来,跟随着席叔钻进了工棚。在姑娘的全力抚摸下,大脑中小美的面孔越来越清晰,席叔的反应也越来越明显。那个时候,外面远远地传来人们迎接新年的鞭炮声。席叔终于在那爆炸声中抵达了高潮,然后在温暖的满足中永远地睡去了。
  责编:周昌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