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吴嫂进城

作者:孙方友




  吴嫂的名字叫薛金芳,因她的丈夫姓吴,所以村人都喊她吴嫂。吴嫂的丈夫叫吴常贵,很老实。有一年组里选代表,说要选个老实人,大伙就选了吴常贵。不想他惊慌失措,忙站起来连连摆手连连地说道:“唉呀,千万别选我!我可不老实!我可不老实!”吴嫂就觉得他太丢份儿,回到家狠狠训斥他一顿,说他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然后骂道:“就你这熊样儿,将来生个儿子也不会成大器!就你这种,咱坚决计划生育!”
  不想果真被吴嫂言中,他们的儿子生下来就很少哭,三岁才会说话,很“闷儿”,比吴常贵还老实。上小学时老受别人欺负,常常是哭着回来。吴嫂望着不争气的儿子,对丈夫说:“你爷儿俩,若放在资本主义国家,怕是只有饿死的命!”
  令吴嫂想不到的是,她这番话却落了空。这些年,吴常贵也年年随人外出打工,给人当建筑工。由于他老实能干,包工头很喜欢他。吴常贵虽然不善言语,但很会砌墙,而且砌出的墙面干净又整洁,很快就拿了技术工的工资。吴嫂说:“这叫笨人有笨福。还是老天爷公平,给啥人都要留口饭吃。”
  丈夫年年外出挣银钿,儿子在镇里读初中,吃住都在学校,家中只剩下吴嫂一个人。三口人有两亩责任田,逢忙时吴常贵总要回来助收助种。平常时候,吴嫂就很闲,每天除去看电视就是跟人闲聊。后来迷上了麻将,一天到晚地打,输赢都不多,只是图娱乐。可时间长了,也觉得没意思。大概就在吴嫂无聊的时候,她的生活里走进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叫吴全,是村民组的组长。吴全是个聪明人,他的两个孩子也仿他,都考上了大学。有一个刚毕业就考上了公务员,进了政府机关。吴全和吴常贵虽是本家,但门第很远,他比吴常贵大几岁,两家算是近邻,这吴全是个勤快人,常帮吴嫂干些重活。比如买煤,买化肥什么的。吴嫂家没安电话,吴常贵有什么事儿都是朝吴全家打,再由吴全喊吴嫂去接。吴全家做了好吃的,吴全的女人也常给吴嫂送一些。吴嫂做了好吃的,也要给吴全家送一些。如此来往,两家就走得近。有一天吴嫂买猪,让吴全帮忙逮猪,不小心一下绊在了猪圈的石头上,将腿肚子碰出了血。吴全没当回事,顺手在墙上刮了点“土垃溜儿”捂在了伤口上。这原本是豫东一带农家常用的一种土疗法,哪儿碰出了血,多爱用“土垃溜儿”或火柴盒上的磷皮捂上止血,不几天就好了。不料这一次,吴全腿上的伤口却发了炎,小腿儿肿得好粗,就住了院。吴嫂过意不去,一天到晚去医院侍候吴全。一来二去,二人竟不知不觉地产生了爱意。等吴全伤好出院,就敲开了吴嫂的门。吴嫂一年到头不见几回男人,又碰上吴全能说会道,一下让她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儿,如干柴遇烈火,天天盼着吴全来“钻门子”。
  不想一不小心,吴嫂竟怀了身孕。
  为此,吴嫂很紧张,有心去流产,又怕男人不在家,引起四邻和吴全女人的怀疑。她将事情告诉吴全,吴全也吃了一惊,好一时方问:“你想要不?”吴嫂说:“想!”吴全问:“为啥?”吴嫂说:“听说偷情生的野种聪明,将来我也要供他上大学,去政府当官!”吴嫂边说边憧憬着未来,满脸的红光直溢:“这样对常贵家也好,人种换了!”吴全望了吴嫂一眼,说这好办,你去省城找一找常贵,不就“沾”上了!
  吴嫂想想也是,便决定去省城找常贵。
  吴常贵那时候正在一家小区里盖楼房,接到妻子要来的电话,怔了,怔了许久才问:“你来家咋办?”吴嫂说:“我让吴全家里的先帮咱几天。”常贵又说:“这里都是大工棚大通铺,你来咋住?”吴嫂说:“你真笨,不会去小旅社开个小房间?”常贵老实地笑了,说:“那多不好意思?”吴嫂说:“两口子有啥不好意思?是不是你在城里另有所欢,不想让我去?”常贵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连连地说:“你这是啥话?你这是啥话?我咋能干那事儿!”吴嫂笑道:“你真会干那事儿倒好了!”
  第二天,吴嫂就去了省城。
  吴常贵的建筑工地在南阳路和农业路交叉处一个名叫“逸树小区”的地方。那里正建几幢小高层。工地上一片繁忙。吴嫂找到的时候,已是半下午时分。几幢大楼已成雏形,在夕阳里更显得高大。脚手架如蜘蛛网一般盘绕在楼周围,还用草绿色的纱网围了,给人许多联想和神秘。大吊塔耸天入云地高,伸出的巨臂能探好长。吴常贵一身工装,头上还戴着安全帽,脸晒得很黑。吴嫂一直走到工地围墙口才认出来,等认准了,笑道:“看你那熊样儿,还不快把头上那头盔摘了!”吴常贵很认真地说:“这是工地上的规矩,你若再往里走,也要戴这个。”吴嫂急忙说:“咦,我可不戴!一个帽子万人戴,脏兮兮的,快领我去你的住处!”吴常贵原想让妻子先到工地上转一转,看她不愿戴安全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领吴嫂去了住处。
  工棚就在工地不远的一片场地里,是用帆布搭的那种,很长的一溜,中间隔了,十几个人一间屋。进去一看,两旁全是地铺,角落堆着镐头、铁锹什么的,地上有不少破鞋烂袜,散发出一股股臭脚丫子味儿。吴嫂眉头紧蹙,问丈夫说:“你们就住这儿?”吴常贵说:“是呀,这就不错了。”说着领吴嫂到一张用破木板搭的床前,说:“我就在这儿。”吴嫂认得自家的被褥,一看油腻腻的,问丈夫说:“春节回去刚拆洗的,咋又铺成这个样子了?!”吴常贵憨笑着,不好意思地说:“一天到晚跟泥水打交道,又没得洗澡,咋能不脏!”吴嫂刚想放下给丈夫带来的替换衣服,又嫌被子太脏,眉头不禁锁成了一团。吴常贵见状,忙献殷勤地掀开被子和烂席,露出板面,细声说:“先放这儿吧。”吴嫂这才放下提包,命令吴常贵说:“马上找家旅社,花点儿钱你也得洗洗澡。要不然,你甭想挨我的身儿!”吴常贵连说中中中,说完了又对吴嫂说:“我马上还得上架,要不,少这一会儿算今天白干了!明儿个我请假,陪你转一转。趁现在这个空儿,你先在这一片转转,等我下班了,咱再去街上吃烩面。”吴嫂看了丈夫一眼,说:“你该干啥干啥,明儿也不要陪我,耽搁一天就少挣钱,何必呢?我又不是文盲,还会摸迷了?走吧,这棚里我不能呆,熏得脑子眼儿疼!”吴常贵说:“这个小区不错,很大,你转一转,别远去就得了!”吴常贵说完,就急匆匆地去了工地。
  吴嫂走出工棚,四下望望,发现离工棚不远就是民工食堂,几个师傅正在忙乎。
  民工食堂也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工棚,一个大烟囱,很高,在工棚屁股后边立着。工棚前面是一个大灶,火烧得正旺,灶上是蒸馒头的大笼屉,有十几节高,腾腾地冒着热气。笼屉是铝制的,周边烟熏火燎,已变了颜色。工棚里,几个师傅正在忙乎切菜炒菜。菜是老白菜、胡萝卜和白萝卜,也有很粗的大葱。白萝卜是用推子推的。那推子是农家过去推红芋片用的,一块三尺见长半尺见宽的木板,一头挖了个方槽儿,用镰刀钉在上面,留下半指宽的小口儿,就可以把大萝卜推成薄片儿,然后再将薄片儿推成条儿,这样就少了不少刀功。炒菜的锅也不小,翻菜用的是小铁锹。可能是菜多,要边炒边续,等先下锅的塌了架,又续上一大筛子。食堂的地上水漉漉的,很脏。吴嫂看到丈夫就吃这样的伙食,心里禁不住有点儿酸。
  一个光头师傅看到吴嫂,很惊喜地喊她。吴嫂抬头一看,吃惊不小,原来是本村的刘二蛋。吴嫂虽然才出来一天,可在异乡异地突然碰到了本村人,心里还是禁不住激动。她急急地走了过去,亲切地问:“二蛋,你咋也在这儿?”刘二蛋说:“我不在这儿在哪儿!这几年,我一直就和常贵哥在一起!”吴嫂望着又黑又瘦的刘二蛋,笑道:“你小子当着炊事员,咋还瘦得像个刀郎?”二蛋不好意思地抹拉一下光头,说:“这里不同机关里的食堂,没什么油水,一年里很少见肉,一天三顿是馍、菜、稀,咋能吃胖?”吴嫂望了望案板上的老白菜,说:“你也跟你们老板提一提,总不能让掏力的人吃的饭跟喂猪一个样!”刘二蛋一听吴嫂说这话,忙解释说:“吴嫂,你可别这么说!我们这位老板可是百里挑一的,顿顿让吃饱,还不欠工钱。这年头,你去哪儿找这么好的老板!不信你到别处看一看,比我们这儿差远了!”吴嫂长叹了一声说:“你们在外边挣钱真不容易!你看你常贵哥,天天在云彩眼儿里做工,好险哩!”二蛋说:“常贵哥可是我们的榜样,每次开会老板都是表扬他。”吴嫂说:“这年头,模范可是和傻×划等号的!”刘二蛋望了望吴嫂,笑道:“你这一来,怕是常贵哥当不上模范了。”吴嫂不解地问:“咋?”二蛋很认真地说:“他夜里熬半夜,白天咋还会有精神?”吴嫂这才听出话意,擂了二蛋一拳,骂道:“就你小子坏!”二蛋的话也引起了另外几个大师傅的淫笑。吴嫂怕二蛋再胡扯,急忙和他告别,朝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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