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时间.历史.叙事

作者:李纪祥




  至少,司马迁在考虑将什么史实放入历史叙述中时,他确实是诸人中惟一思量到庄姬为“赵孤”之母者,他也着实描绘了为人母之所以为人母。但在纪剧与新编本中,这一救孤护孤的行动已改为走向“义”的表现,由韩厥、公孙杵臼、程婴等人合力完成,在二剧中,庄姬能做的只是挥泪别子的无奈、无助。这里并无指摘之意,而只是想表明,观历史、观剧情,写历史、写剧情,可以观察的面相与视野其实可以有很多种,而且均为原来的本事或写就的历史所已蕴就。
  由此延伸出另一个话题:究竟是谁告诉“赵孤”真相的?在《赵世家》中,程婴与“赵孤”匿居于山中十五年,将其抚养成人,那么其身世应当也是由程婴来传达。纪剧中更多了一层曲折,即程婴因卖友有功,得屠岸贾之喜,遂将赵氏孤儿亦收为义子,取名“屠成”;至此,这个孩子有了三种身份:程勃、屠成与赵氏孤儿。因此,纪剧中特别做了一个安排:展卷观画。借着卷中的画面,程婴一步步以说故事的方式将屠成拉回为程勃;接着,再成功地将程勃转换为“赵氏孤儿”的自我认同,从而展开其剧情终局中的屠贼复仇的情节。“赵孤”的观画及程婴的说故事是重要的,这表示“赵孤”徘徊在屠成与程勃之间,程婴与屠岸贾有着一场拉锯战,最后,由“赵孤”的认同故事(身世),程婴成为一胜利者。但在新编本中,庄姬则并未死,且有一场十五年后母子巧遇的情节。显然,编剧者又忽略了庄姬“为人母”的一面,而仅仅是表达庄姬十五年来的感伤;当然,对观众而言,又有着子在面前而母不识的悲悯。但是,也许还有另外的侧面没有被演出。这十五年,屠岸贾在对屠成的教养中,说了些什么义父的话?这些对他有什么影响?一个人面对杀父仇人,又是养己且相处十五年的义父时,在决定下手复仇前,有无踯躅,有无一层更深的心境?其次,程婴的话真的能敌过屠岸贾的话么?但我们可以料想的是,在人世间,“母语”——庄姬作为一个母亲的话,的的确确可以高过于义父的话。如果庄姬未死,这十五年来,其为人母的一面在做什么?显然是没有被描绘的一面。我的意思是,“展卷观画”是一个告诉“赵孤”真相的情节,当叙事者安排以程婴说故事的方式登场时,即已同时说出了“程语”与“母语”的比较。
  历史剧中所关涉的,并不是史实真假的问题。它与所谓的历史之间的联系,在于“挪用历史”以进入戏之内容中,有机结合而成为“剧情”,是扩大了历史中想像、创造的成分,而非受其约束。这是一种“诗学”性格,不能轻易地就被客观主义的还原事件观所排除;尤其在中国,戏曲叙事正是取代了正史文述的一种“历史亚叙述”,担负着一种历史说教的功能范型。即使是在正史中的历史叙述,本来也就存有一种“历史诗学”的诗性,钱钟书称之为“史笔诗心”者,即指此。
  关于“史”与“剧”的比较,西哲早已启其端,亚里士多德《诗学》常是引述上的源头:
  诗人所描述者,不是已发生之事,而是一种可能发生之事,亦即一种概然的或必然的可能性。历史家与诗人间的区别,并非一写散文,一用韵文;……二者真正之区别为:历史家所描述者为已发生之事,而诗人所描述者为可能发生之事,故诗比历史更哲学与更庄重;盖诗所陈述者毋宁为具普遍性质者,而历史所陈述则为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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