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黄河、长江与海洋

作者:李纪祥




  
  海洋视域不能只是五四式与河殇型的
  
  中国有没有海洋观点?观乎近代华文历史课本于中国近代史那一系列章节所陈述的,必然是没有。魏源的《海国图志》便可以堪称是这一种新世界观的代表著作,其书名中以“海国”为世界版图观的呈现用词,就是“洋”的观点。同时魏源更在其书中明确地说道:“何以异于昔人海图之书?曰:彼皆以中土谭西洋,此则以西洋人谭西洋也。”如果我们的问题由魏源来回答,其回答便是:“没有。”在这样的“西”之“洋”观通过教科书之传播与教育下,百年来我们的认知其实都认为,自“大航海时代之地理大发现”以来,海洋与资本主义一样都是西方的。随着西方人的东来以及叩关,中国这一古老的大陆国家,才逐渐由海口与港口及租界打开了自身,慢慢接触了西方的海洋世界及其所带来的海洋文化,东与西的遭遇,就是一部不平衡的中国近代史,就是大陆型文化的中国与海洋型文化的西方接触的历史,也是起源自爱琴海的蓝色文明与起源自黄河的中原华夏的黄土文明的遭遇史。一部中国近代史的教科书中布满了章节内容与标题的,无非就是“鸦片战争”之屈辱,“自强运动”之向西方学习洋枪大炮,“维新变法”的从学校、制度入手之制度层面的向西方求法,中日“甲午战争”之彻底失败而使“革命”成为主流从而也从“革命”划分了新、旧意识的标准——西化与否。五四的西化或曰新文化运动正是一种以西方为师的思想辨识运动,辨识的不仅是所学习的西方,也是对自身的一次全盘重省。这个西方,不是传统上的西戎之羌,也不是波斯、阿拉伯,亦非西域,而是“泰西”、是“西洋”,是以海洋文明作为主体来认知的西方。《河殇》中从近代中西文化的遭遇中所认知的,正是中国没有海洋观点。中国的“没有”以及中国的“有”,于焉就是一部中国近代向蓝色文明寻求海洋出路的“能有蓝色”的历史行程。既然这样将自身母体世界定位成大陆形态于近代,其焉能不将自身国家的边界只放在海洋之内的海岸线,以便制作出一个向蓝色学习的版图及视界,又焉能不将在海洋世界中的华人世界称呼并视之为海外华人?
  
  南洋华人世界所提供的海洋观点
  
  自宋明以来,中国大陆沿海便逐渐地开拓了海上世界,包括海上移民与海上贸易,自然也包括小型战争——称之为“海盗”,显然是非常大陆观点的。南宋时的海上贸易有南北两方,北方以高丽及日本为主,参与者大多是温州以北的江浙人;南方则以闽客人为主,向南洋移动。中国的海上华人世界及其抵达于南洋的新天地之陆地的文化与侨居之移动也在迄今六百年来逐渐形成。在这海上世界与陆上世界皆有华人的历史之局中,中国有没有海洋观点呢?我的看法是:有的。只是中国向来以大陆形态为立国之形态,世界观中的外来者——“异族”,系集中于长城与西北的欧亚大陆上,所以即便其视界中有海洋观点,也向来被遮盖在大陆型世界观之下。大陆型的世界观,下意识以成习的,乃是习于以沿海之陆地边界为其视界中世界之边界。但是,从明清六百年来海上华人世界的视角来看,显然,随着船舶之海上移动,船只所形成的向陆上之回眸,回眸视域中的大陆之边界,已经不能再是一个大陆国家或母体的边界了。船只所至之处,与陆上出发之港口,两点间所形成的直线与风、与浪所形成的曲线,“海”也是视域中的华人世界之构成,早在近代鸦片战争之前。
  那么,中国有没有海洋观点呢?我的答复与我的看法已经很显明了,有的,在南方的移动与移出及归乡之华人所构成的世界之中。只是被遮盖在向来的大陆型视界之下,以及由此将陆地沿海边界化的视界之下。当近代中国这一国家形态建立之后,无论是一九四九年之前或之后,中国的海洋观点皆由向西方寻求出路式思维与意识所主导,所以中国的边界仍然不越沿海而以沿海为界,越出此一大陆之边界,便是西方蓝色式海洋思维之启程。
  于是,南洋的华人世界,便在近代鸦片战争之为一道横切线下一分为二,我们不能将其前的历史纳入我们所在母体的视域之世界之内,“东南亚”依旧是通用的称呼;甚且在现今的大陆之各个大学中,“东南亚”这个世界只有出现在“国际关系研究中心”的研究机构中,标明的是国与国的关系研究而不是历史研究纳入了华人世界的关怀,其差别就在近代的国家类型之“域外”与历史长河而下的观点所能提供的“域内”。这便是南洋华人世界所能自历史长河中六百年来一点点一滴滴唤起母体记忆历史的意义。同时,作为母体的海峡两岸,且毋忘这个“一个中国”之棋盘中的论述,原来在历史中向来是发生在长江南北的楚河汉界,现在微妙的、也启人深省的,向南推移到了台湾海峡的“海洋性”。象征大一统来临之前的分界线,已在历史推移中由长江而向南移动至此,这一南移的象征及其分界之属海属陆的意义及其历史昭示,还能不猛启长长之思与深深之省么?
  在“海外的”华人世界中,欧美华人在其所居地域之内是逐渐也必须西化,以追求自身的可存在及尊严地存在,属于近代以后发生的事件类型,也正是近代的格局下华人世界的发生事件;然而南洋的华人却是早在近代出现之前——也就是鸦片战争之前,早在六百多年前就已出现于世界的文化版图之中的发生事件。南洋华人世界不唯不以西化为其“身/生为华人”之自我认同,反而以拼命保存母体之华文化作为自我延续之意义,祖先与子孙是在文化意义上承与传、源与流的。通过这样的版图视界之自省,或可提供一个新的观察角度,进一步思考,与此相连而来的海洋观点之能否有别于近代式的蓝调式之海洋文明观?以及沿海之大陆边界是否就真的是中国即将成形的文化版图之边界?因之,大陆观点中对西北的“西域”与“中亚”之视域,正可代换为“蓝色乐章”与“先民船舶”之海上移动,以及这一海上移动当中回望母体家园之眸光中所望见的陆上世界之差别。
  (笔者虽然从“洋”的视域来反思华人文化版图之视野,这种传统,早在司马迁《史记》的《天官书》中就有了,由天与地,遂思居其间之人。但这并不表示海洋观点是笔者之唯一。笔者所续思考的,尚在于一个母体文化在历经近代的激荡后,其京畿观与由此京畿而环中以塑之天下观与历史教育观究竟当为何!无论是汉初的贾谊或是宋初的范仲淹,便不免令人生,盖一时代必有一时代之人物向文化献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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