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去年夏天的生活。考试结束后,我就和莎莉文老师立刻前往伦萨姆幽静的乡间。伦萨姆有3个著名的湖,我们的小别墅就在其中一个湖的边上。在这里,我可以尽情地享受充满阳光的日子,所有的工作、学习和喧嚣的城市,全都抛在脑后。然而我们却听到遥远的太平洋彼岸正在发生的残酷的战争以及资本家和劳工的斗争。在我们这个人间乐园之外,人们纷纷攘攘,忙碌终日,丝毫不懂得悠闲自得的乐趣。尘俗之事转瞬即逝,不必过分在意。而湖水、树木,这到处漫山遍野长满雏菊的宽广的田野、沁人心扉的草原,却都是永恒存在的。
人们都认为,人类的知觉都是由眼睛和耳朵传达的,因而,他们觉得很奇怪,我能分辨出是城市街道和乡间小道外,还能分辨别的。乡间小道除了没有砌造的路面以外,同城市街道是没有什么两样的,但是,城市的喧闹刺激着我面部神经,也能感觉到路上我所看不见的行人急促的步履。各种各样的不和谐的吵嚷,扰乱我的精神。载重车轧过坚硬的路面发出的隆隆声,还有机器单调的轰鸣,对于一个需要集中注意力辨别事物的盲人来说,常常无法忍受。
在乡间,人们看到的是大自然的杰作,不必为熙熙攘攘的城市里的那种残酷的生存斗争而满心忧虑。我曾好多次访问那些住在又窄又脏街道上的穷人。想到有钱有势的人住在高楼大厦里悠闲自得,而另一些人却住在暗无天日的贫民窟里,变得越来越干瘪、丑陋,深感社会的不平等。肮脏狭窄的小巷子里挤满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孩子。向他们伸出友好的手,他们却躲之犹恐不及,好像你要打他们似的。使我更为痛苦的是,一些男人和女人蜷曲得不成人形。我抚摸他们粗糙的手,深感他们的生存真是场无休无止的斗争——不断的奋战、失败,他们的努力和机遇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我们常说上帝把阳光和空气赐给一切众生,果真如此吗?在城市肮脏的小巷里,空气污浊,看不见阳光。世人啊,你们不珍惜自己的同胞,反而还摧残他们。当你们每顿饭祷告“上帝赐给我面包”时,你们的同胞却无衣无食。我真希望人们离开城市,抛开辉煌灿烂、喧嚣嘈杂、纸醉金迷的尘世,回到森林和田野,过着简朴的生活!让他们的孩子能像挺拔的松树一样茁壮成长,让他们的思想像路旁的花朵一样芬芳纯洁。这些都是我在城市生活一年后,回到乡村所产生的感想。
现在,我又踏上了松软富有弹性的土地,又沿着绿草茵茵的小路,走向蕨草丛生的涧边,把手伸进汩汩溪水里。我又翻过一道石墙,跑进绿色的田野——这狂欢似的高低起伏的绿色田野。
除了从容散步,我还喜欢骑双人自行车四处兜风。凉风迎面吹拂,铁马在胯下跳跃,十分惬意。迎风快骑使人感到轻快又有力量,飘飘然而心旷神怡。
在散步、骑马和划船时,只要有可能,我会让狗陪伴着我。我有过很多犬友——躯体高大的玛斯第夫犬、目光温顺的斯派尼尔犬、善于丛林追逐的萨脱猎犬,以及忠实而其貌不扬的第锐尔狼狗。目前,我所钟爱的是一条纯种狼狗,它尾巴卷曲、脸相滑稽、逗人喜爱。这些狗似乎很了解我生理的缺陷,每当我孤独时,总是寸步不离地依傍着我。
每当下雨足不出户时,我会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呆在屋里用各种办法消遣。我喜欢编织,或者东一行西一句随手翻翻书,或者同朋友们下一两盘棋。我有一个特制棋盘,格子都凹陷下去的,棋子可以稳稳当当地插在里面。黑棋子是平的,白棋子顶上是弯曲的,棋子大小不一,白棋比黑棋大,这样我可以用手抚摸棋盘来了解对方的棋势。棋子从一个格移到另一个格会产生震动,我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该轮到我走棋了。
在独自一人百无聊赖时,我便玩单人纸牌游戏。我玩的纸牌,在右上角有一个盲文符号,可以轻易分辨出是张什么牌。
如果有孩子们在旁边,同他们做各种游戏真是快乐不过了。哪怕是很小的孩子,我都愿意和他们一起玩。我喜欢他们,他们也很喜欢我。他们当我的向导,带着我到处走,把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告诉我。小孩子们不能用手指拼字,有时唇读也未能弄明白他们的话,只好依赖手势。每逢我误解了他们的意思,干错了事,他们就会哄然大笑,于是哑剧就得再次从头做起。我也常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做游戏,和他们在一起很快乐,时间也过得很快。
博物馆和艺术馆也是乐趣和灵感的来源。许多人满怀疑惑,我不用眼睛,仅用手,能感觉出一块冰凉的大理石所表现的动作、感情和美?的确!我的确能从抚摸这些典雅的艺术品中获得真正的乐趣。当我的指尖触摸到这些艺术品的线条时,就能感受到艺术家们所要表达的思想。我从神话英雄雕像脸中,感觉他的爱和恨、勇敢和爱情,正如我能从活人的脸上摸出人的情感和品格一样。从狄安娜雕像的神态上,我体会到森林中的秀美和自由,足以驯服猛狮,克服最强烈的感情的精神;维纳斯雕像的安详和优雅的曲线,使我的灵魂充满了喜悦,而巴雷的铜像则把丛林的秘密显示出来。
在我书房的墙上有一幅荷马的圆雕,挂得很低,顺手就能摸到。我常以崇敬的心情抚摸他英俊而忧伤的面庞。我对他庄严的额上每一道皱纹都了如指掌——如同他生命的年轮,刻着忧患的印迹。在冰冷的灰石中,他那一双盲眼仍然在为他自己心爱的希腊寻求光明与蓝天,然而结果总是归于失望。那美丽的嘴角,坚定、真实而且柔和。这是一张饱经忧患诗人的脸庞。啊!我能充分了解他一生的遗憾,那个犹如漫漫长夜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