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吃肉



  市长的儿子酒后驾车,被我抓住,这下我可倒霉了。
  我们头儿认为我不适合出外勤,把我带到档案室。
  “这是你的新工作,”他指着档案柜说,“这里有谋杀、抢劫、强奸、纵火、入室偷窃等案的记录,没有一个是破了的,”他咧嘴一笑,
  “乔,现在你的工作是重看这些案子,看看能不能破案。”
  他走后,我打开档案柜抽屉,随便抽出一份厚厚的卷宗,开始读起来。
  谋杀案发生在1941年11月,星期五,时间是六点四十分。
  就在那时,丹尼太太的邻居们听到她的尖叫,有一位邻居史密斯太太声称,他曾经看到一条黑影从丹尼家的后门跑出去。她没法描述那人的样子,因为那天晚上没有月光,太阳早在四点四十六分就下山了。
  史密斯太太马上打电话报警。
  警察到来后,发现丹尼太太倒在厨房地板上死了。没有找到凶器。
  在尸体旁边的地板上,警察发现一个镶钻石的手镯,经专家鉴定,价值一万元。
  警方拍下照片,测量位置,把尸体送到验尸房验尸。
  两位警察留在丹尼家,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时,丹尼先生才回家。
  他们告诉他所发生的事,他似乎很震惊。在接受盘问时,丹尼否认自己与凶杀有关,他声称自己整个晚上都在他孪生兄弟亚当斯家。
  丹尼被带到警察局问话,但他仍然否认与凶杀有关。
  他的兄弟亚当斯也被叫到警察局,他证明丹尼所说属实。
  警方在凌晨五点半释放了丹尼,他离开时,派了一个人跟踪
  丹尼直接到圣约翰天主教堂做弥撒。他似乎每天早晨都去做弥撒,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我继续读下去。
  那个卷宗里放着所有的一切:官方的表格、讯问和调查的记录。有描述,有口供,警方能找到的全在这里,但是,案子仍然悬而未决。
  我看到警察问史密斯太太的记录。
  史密斯太太是个很热心的人,“我不太认识丹尼夫妇,他们搬来这儿才半年。”
  “把所知道的尽可能告诉我们。”
  “嗯,她总是在星期一洗衣服,她不像一般的邻居,你知道,有些人在其他的时间也洗衣服,时间不一定固定。而且她的晾衣绳上总是井然有序的。”
  “井然有序?”
  “是的,所有枕头都晾在一起,袜子和裤子分类晾晒,衬衫全晾在同一条绳子上。这附近有些人乱晒一通,你知道,乱七八糟地晾着。”
  “是的,你六时四十分听到丹尼太太的尖叫,你就马上到窗前了?”
  “是的,灯光不亮,不过我可以看出一条人影跑过后草坪,进入小胡同。”
  “是丹尼先生吗?”
  “很难说,也可能不是人。”
  “丹尼夫妇平常吵架吗?”
  “不吵,他们很安静,他们可以说是一对理想夫妻,除了伏特加酒之外。”
  “伏特加酒?”
  “对,每隔一天,丹尼太太总会带着一个空酒瓶从她们家后门溜出去,塞到垃圾桶下面,有一次收垃圾的来,我刚好在外面,你知道,收垃圾的现在两星期来一次。我注意到那些酒瓶,每两个星期有八九个瓶子。”
  “他们家喝酒吗?”
  “我想他不喝,”她微微一笑,“她喝酒,并且瞒着她丈夫。”
  “丹尼家的客人多吗?”
  “不多,不过,我认为她有一个特殊的朋友。”
  “特殊?”
  “我妹妹住的地方离这里不太远,我经常去她那里,一星期去四、五次。大约八星期前的一个下午,我和我妹妹正在客厅窗边喝茶,我看见丹尼太太从街上走过来,停在一个拐角,我以为她是在等公共汽车,但是好几辆公共汽车都过去了,她还是站在那里。”
  “是吗?”
  “我对自己说,这真是奇怪!因此我和我妹妹一直注意看着,大约五分钟后,一个男人开着一辆大汽车过来,丹尼太太上了车。”
  斯密斯太太停了一会儿,“那是星期三的事。星期五我和我妹妹坐在那里的时候,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丹尼太太等在那里,上了一辆同样的汽车。因此我和我妹妹决定,每天下午都注意看,我们发现,丹尼太太每星期至少要上那辆汽车两三次。”
  “你能描述一下那辆车吗?”
  “那是一辆很高大的汽车,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我对汽车很不在行,我也没法描述那个人,他从没有下过车。不过……”
  “不过什么?”
  史密斯太太的脸有点儿红,她说:“我妹妹恰巧抄下了汽车的车牌号,你知道我以为抄下来并没什么关系,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把汽车车牌号告诉了警察,警察局查出,那是詹姆土的汽车。
  詹姆士将近五十岁,是我们城里最大那家百货公司的副董事长,他结过婚,有两个上大学的孩子。
  詹姆士很机警地问:“警官,有什么事吗?”
  “你认不认识一位丹尼太太。”
  詹姆士皱起眉头想了想,“不,不认识。”
  “这张照片也许能让你想起些什么吧?”
  他瞥了照片一眼,脸色变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我说过,我不认识什么丹尼太太。”
  “有可靠的证人看见你和她约会,她们抄下了你的车牌号码。”
  詹姆士舐舐嘴唇问:“出了什么事?”
  “丹尼太太昨天晚上被谋杀了。”
  詹姆士大惊失色,“你认为我和这个案子有关?”
  “昨天晚上大约六点四十分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是在那个时间遇害的?”
  “请回答问题。”
  詹姆士想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说:“昨晚六点四十分我在瀑布公园参加州商业协会的酒宴,那个地方距离这里有三十多英里。”
  “你有没有证明的人?”
  “当然,将近一百人可以证明,事实上,我是宴会上的演讲者。我提前到达那儿,是六点钟到的,先喝餐前开胃酒。饭菜是七点才上的,我七点半演讲。”
  “你和丹尼太太是什么关系?”
  詹姆士清清喉咙说:“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需要秘密约会吗?朋友需要买一万元的手镯吗?我们正在调查,这并不难,不过,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点劲儿呢?”
  詹姆士眼睛看着别处说:“没错,手镯是我送给她的。”
  “你怎么认识丹尼太太的?”
  “在酒吧偶然相遇的,”他微微一笑,“她丈夫不了解她。”
  “你有没有向她做出过什么诺言?”
  “诺言?”
  “一个男人不会随便送一万元的手镯给一个女人的,是吗?你会不会让她觉得这不是一般的婚外恋,你们最后可能结婚?”
  “不会的,”詹姆士很坚决地说,“绝对不会的,我永远不会向她做出那种承诺的。”他深吸一口气,“警官,能不能别提我的名字?
  我的意思是,我有家有室,如果我和丹尼太太的关系宣扬开来的话,对我没有什么好处。毕竟我和凶杀案无关。”
  “你可能有动机。”
  詹姆士的脸白了。
  我转头开始看另一叠文件。
  丹尼和亚当斯是孪生兄弟,他们俩总是形影不离,不过,要分清他们俩还是比较容易的。他们的父母从一开始就决定让他们独立发展。他们上学时,很少被分在同一班。他们也从不穿同样的衣服。
  也许由于这个原因,长大成人后,他们虽然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但却有一些差别。丹尼随他父亲,笃信天主教;亚当斯则随他母亲,成了教友派的信徒。在职业上,丹尼成了会计,亚当斯则当了图书管理员。
  我翻开丹尼的口供记录。
  丹尼二十来岁,个子很矮小,有点秃头。
  “你说你晚上在你弟弟家?”
  “是的,我大约六点到的。”
  “你待了多长时间?”
  “一直到十点三十分。然后我回家,发现警察在等着我。”
  “你在弟弟家吃饭了?”
  “对,我留在那里吃饭。”
  “你们吃些什么?”
  丹尼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说:“烤牛肉、炸土豆、罐头豆子、番茄和咖啡。”
  “你弟弟是独身吗?”
  “是的。”。
  “谁做的饭?”
  “房东太太。亚当斯住的是两层楼的房子。房东太太住楼下,她一星期为他做四、五次晚饭,并且送上去。”
  “晚饭是她现给你们俩做的?”
  “不,饭菜早做好了,并且已经送了上去,亚当斯把饭菜放在烤炉上,一直等到我来,然后我们俩一起吃。”
  “房东太太看到你了吗?看到你上楼吗?”
  “我不知道。”
  “你吃过饭后做什么?”
  “我和亚当斯下棋。”
  “下了一个晚上?”
  “对,基本上全是我赢,亚当斯下得不太好,可能他心不在焉吧。”
  “他对下棋不感兴趣,却又下了三个小时?
  “对,亚当斯很随和,我是他的客人。”
  “你认为是谁杀害了你太太?”
  “大概是个流浪汉之类的人吧。”
  “你和你太太吵架吗?”
  “偶尔吵,我想所有结婚的人都会吵架。”
  “你们为什么吵架?”
  “没有什么大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认识一个叫詹姆士的人吗?”
  丹尼摇摇头,“不认识。”
  “你看到我们在你太太尸体旁发现的手镯了吗?”
  “看到了。”
  “你以前见过了?”
  “从来没有见过。”
  我翻阅另一组文件,那是房东太太的口供记录。她没有看到或听到丹尼上楼,不过,她认为她听到十点半丹尼离开的声音。
  我翻阅亚当斯的口供记录。
  “你是不是经常邀请你哥哥来吃饭?”
  “不经常,昨晚是恰巧碰上的。丹尼六点钟来,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下棋。”
  “下了多少盘?”
  “我记不清了,大约六盘。”
  “大部分是你赢?”
  “不,都是丹尼赢,他棋下得很好。”
  “你开着收音机?”
  “没有。”
  “你们晚饭吃羊肉?”
  “不,吃烤牛肉、土豆、蕃茄、豆子罐头。”
  “捣成糊的土豆?”
  “不,油煎的。”
  “丹尼喝了多少杯?”
  “他没有喝酒,我们喝咖啡,加牛奶和糖。”
  “为什么你没有连你嫂嫂一块请去呢?”
  “一直都是两人一块请的,不过恐怕我让她厌烦吧,所以她宁可呆在家里,当然理由又是头疼。”
  我瞥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我站起身,开始收拾卷宗。
  我打个电话告诉姐姐,说我要晚回去一会儿,然后驱车来到亚当斯的住处。
  那是一个安静的、树林茂盛的住宅区。我停下汽车,走上门廊,按响楼上的门铃。
  几分钟后,通向二楼走道的灯亮了,有人大声说门开着。
  楼梯顶上站着一个小矮个儿,五十来岁,花白的头发,不过人还是显得很年轻。
  “你是亚当斯吗?”
  他点点头。
  我犹豫一下,然后掏出警徽,说:“我是警察,名叫乔。”
  他朝我身后看看,说:“我以为警察总是两人一组工作。”
  我回答说:“我是在执行特殊任务,只有一个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哥哥在哪儿?”
  他淡淡地一笑,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
  他邀请我进屋。
  我看到一个很整洁的小厨房,厨房过去,是一个书房。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烤牛肉的味道。他一边往烟斗里装烟,一边问:“过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想知道丹尼在哪儿呢?”“你能告诉我吗?”
  他点点头。“丹尼1944年去世了。”
  “1944年?”
  亚当斯解释说:“他在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一次战役中阵亡。你找他干什么?”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有关他妻子谋杀案一事。”
  亚当斯扬起眉毛,问:“难道你们终于破案了?”
  “嗯……是的。”
  “你知道是谁杀害她的?”
  “知道,你哥哥丹尼干的。”
  他很感兴趣地等着我说下去。
  “我重新推论这个案子是这样:你哥哥发现他太太和詹姆士有染。我猜,他意外发现手镯,便询问她是怎么来的。他又碰巧撞见她多喝了些伏特加酒,她不仅承认有外遇,而且还为自己辩护。因此,丹尼随手抓起附近的厨房用刀,杀害了她。然后,他逃到这里……可能在途中扔掉凶器——你们俩捏造不在场的证明。”
  “真的吗?你为什么认为丹尼不在场的证明不是真的?”
  我微笑着说:“从1941年以来,天主教会已经相当的宽大了,但是在那时候,没有一个像丹尼这样笃信的天主教徒会在星期五吃肉,而这天正是案发的日子。你们俩为什么不干脆说那晚你们在钓鱼?”
  他也笑了起来,“房东太太做了烤牛肉,在丹尼到来之前就送上来了。你知道她也受到警方的侦讯。假如我们说吃别的,没有吃牛肉的话,他们会立刻知道不对劲。”
  “噢,”我说,“你承认做了伪证?”
  他耸耸肩,“我想是的。”
  我严肃地打量着他,“这个案件有个地方到现在我仍然猜不透,是有关孪生的事。”
  他有点迷惑,“什么孪生的事?”
  “每当有孪生子牵涉进一个谋杀案,总有什么欺诈的事,比如对调。”
  亚当斯眨眨眼睛,“为什么我们要对调身份?这点我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再说,许多人可以很迅速地分辨我们兄弟俩。假如你不相信我是亚当斯,你可以在我的出生证明上核对指纹。”
  “我相信你是亚当斯。”我说,“只是事情好像有点儿不对头。”
  他严肃地打量着我,使我觉得不舒服,“乔警官,假如三十年前,丹尼面对周五吃肉的这件事实,你认为他就会招供吗?”
  “唔,不会,不过……”
  “你想陪审团会判一位无辜的天主教徒坐终生监禁,只是因为他忘记星期几?”
  “可是我不认为他忘记……”
  “或许没有忘记,但是我们只能这样说。否则会引起警方的注意。”亚当斯和善地笑着,“你知不知道丹尼是战斗英雄?”
  “不知道,不过我不懂……”
  “珍珠港事件后被征召入伍,两个银星奖,三枚紫心勋章,七颗战斗星,还得一枚优秀品行的荣誉奖。三十年后的今天,你要玷污并毁掉一位战斗英雄的名誉?”
  “那不是玷污的问题……”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以共同谋害人命的罪名逮捕我?法律上没有时效规定的吗?”
  “谋杀案没有。”
  “对共犯呢?”
  “我不知道,我得看看……”
  “你认为现在的陪审团,会因为我当了战斗英雄的哥哥三十年前忘记星期五吃肉,而判我有共同犯罪吗?”
  “不过,你刚刚承认……”
  “那时我会否认一切。是你诬告我。”
  我感觉血在向上涌,真想咬谁一口。
  亚当斯拍拍我的肩膀,平静地说:“乔警官,你不认为让死者安息是明智之举吗?”
  经过长长的思考后,我叹了口气,然后回家,上床前喝下了三杯白兰地。
  我从档案柜里取出一卷厚厚的全是灰尘的卷宗,在办公桌上打开。
  1862年的?嗯,我想,这可能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