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贼



  三十岁时,米切尔决定当一个职业窃贼。
  在此之前,他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他当过兵,退伍后结了婚,有自己的工作,他是一个钟表修理匠。三十岁时,发生了两件事,改变了他的生活:他妻子的突然病逝,以及随之而来的失业。
  米切尔觉得自己很适合做盗窃这一行。他以前没有犯罪记录。跟黑社会也没有联系。他清楚地知道,大部分的职业窃贼为什么会失手被擒。这主要是因为:他们有固定的行窃方式;通过黑社会销赃;有犯罪记录。
  说到犯罪记录,五年来,米切尔连交通罚款单都没有收到过;至于销赃嘛,他决定只偷流通的货币,那样就不必依靠别人来销赃了。
  他开始了准备工作。
  首先,他练习进入室内的方法。
  他虽然对开锁很熟练,但还是决定用更快的进门方式。他用玻璃刀和胶布练习切割,并用肥皂来降低噪音,他练得非常认真,一直练到能迅速无声地在玻璃上划出一个六英寸的洞,然后轻轻一敲,取下那块玻璃。
  接着,他开始从各个商店购买所需要的工具。他买了一把小铁撬、一把镙丝刀、一些马赛克条,以及一把昂贵的镶钻石头的玻璃刀。至于衣服,他买了一双很流行的胶底鞋,一件海军蓝外衣和一条黑裤子。他不想穿一身黑,这样太引人注目,但是黑色的效果总是好一点。他最后买了一个小收音机。
  然后,他开始了他的冒险工作。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一个有钱的塑料公司董事长的家。那是一栋大房子,位于城西。米切尔经过仔细的侦查,弄清了他们没有养狗,晚上也没有仆人睡在里面。固定的住户只有董事长和夫人,以及他们的两个儿子,儿子们目前在上大学,周末一般不在。
  每隔三天,米切尔就在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打电话到董事长家。第一次有人接,米切尔马上挂断电话。第二次,还有人接,他假装打错电话,搪塞过去。如果他打四次电话时,还有人接,那米切尔就决定放弃了,但是,第三次打去时,发现董事长夫人不在。
  米切尔立刻穿上黑衣服,将工具放进褐色的帆布袋里,钻进自己的汽车。汽车的牌子和颜色都是最普通的那种。从家里开车到购物中心,只需要几分钟,到了那里,米切尔又打了一次电话,仍然没人接。
  当他抵达那栋房子附近时,把车停在大约两条街外,然后,从帆布袋取出玻璃刀、胶布和起子。他已经侦查好了,知道可以从屋边的一个小窗户进去,那里有树木遮着,不易被人发现。
  房子里亮着灯,没有汽车的影子,虽然车库的门是关着的。他早就预料到灯会亮着,实际上,这对他更有利。
  他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向屋子走去,进入之前,他先躲在树丛里,向四周观望了一下。当他确信没有人注意他时,就在玻璃刀上抹了点肥皂,撕下一片胶布,一分钟之内,他就取下玻璃,戴着手套的手伸进窗内,打开窗户,钻了进去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口袋里的收音机,调到本地警察呼叫的波长上,然后把收音机放回口袋,将耳机塞进左耳朵,戴上他妻子的一个旧袜子做面罩,以防万一,免得被人认出。他开始四处搜索。
  他只给自己十五分钟的时间,弯着腰,以免被窗外的人看见。他依次搜索了书桌的抽屉、五斗柜、壁橱和所有可能放钱的地方。
  在安静的屋子里,他的神经在尖叫,他用全身的意志来控制自己。有一次,一辆汽车在外面慢下来,他吓呆了,一动也动不了,接着,他咽下那种恐惧,继续搜索。
  他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两百九十美元,在女人的珠宝盒找到三十元,在衣橱的一个钱包里找到五元。
  他回到自己的车中,那辆车的牌照故意喷上了泥浆,他开门,开走了。
  回到家,他喝了杯酒,坐在厨房桌旁,盯着那些钱。真的,钱并不多,但他却觉得非常兴奋,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他成功了,他知道,他已经找到了最适合他的职业。
  此后几个月内,他干得非常成功,他避免形成一个固定的模式,间歇时间长短不一,平均一星期偷两次。他越做越熟练。因为他在警方没有犯罪记录,他决定采取更安全有效的方法,他扔掉了买来的铁撬和其他比较重的工具,连那只做面罩的袜子也扔了,只携带胶布、玻璃刀和收音机,这样,如果出现紧急情况,这些东西比较容易处理,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在他进行偷窃的前六个月里,他实际上每个星期还去领失业救济金。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在他向州政府领钱的同时,由于夜间的冒险工作,他逐渐富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他需要一些说得清楚的经济来源。他略加思索,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他开了一个店,做收购旧货和古董的生意。他可以高价销售偷来的赃物,他完全不用依靠别人来销赃,自己就行了。
  一连好几年,他非常成功。他的小店的利润非常可观。他觉得,自己的偷窃技术炉火纯青,已经升华成一种艺术了。行动前,他仔细分析每一个细节,把危险降低到最低点,然后,他便迅速地行动,像幽灵般来去无踪。
  有时候,晚上干完活后,他独自躺在床上,总是想,如果他妻子还活着的话,她会怎么想呢?他相信,她会原谅自己的。她可能会发现他的所作所为,然后装作不知道,但是,米切尔相信,她永远不会理解他为什么要干这种行当。
  后来,他的运气不那么好了。
  一天晚上,当米切尔在城边一栋房子里做案时他从收音机里听到有人通知巡逻车,说麦克大街333号有小偷。他正好就在麦克大街333号的卧室里。他立刻停止行动。
  这不是他首次碰响防盗器,他知道该怎么办。除非被叫的巡逻车刚好在周围,否则,他有足够的时间出去,穿过下一条街,若无其事地走到他的停车处,他甚至可以开着车经过麦克大街333号,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像一个好奇的开车者一样。
  只是这天晚上他运气不好,他走近他的汽车时,看到汽车有些倾斜,左边的后轮漏气了!他庆幸自己没有偷任何东西,而且明智地扔掉了玻璃刀,同时将手套塞进树丛里。他打开行李厢,开始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换轮胎。
  他刚换好轮胎,巡逻车就停到他的身后。
  “你们来晚了,”米切尔对下车的两位警察开玩笑说,“我刚换好轮胎。”
  两位警察没有说话,米切尔站起身,发现年轻的那个警察正在看打开的行李厢。
  “我们以为你需要帮助。”另一位警察和气地说。
  米切尔从车下取出千斤顶,然后举起漏气的车胎,放进行李厢。
  “幸亏我有备用车胎,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的好意,”米切尔看他们,弯腰把千斤顶和螺旋放进行李厢,砰地一声关上盖子。他的心狂跳不止。然后,他微笑着点点头,一边走向汽车驾驶—边用手帕擦弄脏了的手。
  “等一等,先生,”当米切尔的手指碰到车门的时候,年纪大的警察说。
  米切尔转过身,茫然地看着他们。
  “请问你衬衣口袋里的是什么?”警察一边问一边向米切尔走去。
  米切尔一脸无辜的样子,掏出收音机,诚恳地说:“我汽车没有收音机,我开车时总带着它。”
  “这种收音机可以收听短波,”那个警察仔细检查收音机,“可以接收警察呼叫的波长。…“是的,”米切尔和气地说,“现在卖的收音机,许多都可以接收到。”但是,米切尔注意到,年轻的警察回到巡逻车,对着对讲机说话。
  年老的警察向米切尔道了歉,要他靠在汽车上,搜查了他的全身,当然,什么也没找到。
  “请你稍等一会儿,”警察对米切尔说。
  半分钟后,年轻的警察在警车边喊道:“警长要我们带他过去。”
  米切尔被带到警察局的一间小办公室,里面有一张油漆味很重的大桌子,亨特警官坐在桌后,他请米切尔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亨特警官个子矮小,身体显得很单薄,长着一对细长的眼睛,总是眯眯着,好像在窥探什么,他有点秃顶,鼻子圆圆的,除了那对眼睛外,他的长相有些可笑。
  “他们向你提到你的权利了吗?”亨特警官问。
  “当然提到了,”米切尔说,“可是我不需要律师,我没有犯法,我没有理由不和你合作。”
  “你车胎爆裂的地方发生了盗窃,”亨特警官干巴巴地说,“你带着接收警方呼叫的收音机干什么?”
  米切尔微笑着说:“许多比较好的收音机都可以收听。”
  “附近一位邻居说,他看见一位穿黑衣服的人离开那栋房子,
  米切尔先生,你刚好穿着黑衣服。”
  “你们的警察也穿黑衣服啊,”米切尔说,“那位邻居看见的也许是你们的警察。”
  亨特警官噘起嘴,点点头说:“可能。”他手伸进口袋,掏出我的玻璃刀和手套,放到桌子上。“这些是我们在房屋附近树丛里找到的。”
  米切尔拎起玻璃刀,好奇地打量着,“这是—种工具吗?”
  “割玻璃用的,”亨特警官耐心地说,“这是手套。米切尔先生,请试着戴戴它。”
  米切尔戴上手套,弯弯手指,好像很不习惯。
  “似乎很合适,”亨特警官说。
  “这不奇怪,”米切尔说,“这是廉价的棉布工作手套,分大、中、小三号,我是中号。”当米切尔脱下手套时,亨特警官很注意地看着。“你开车到那一带干什么?你住在城市的另一端,”
  “对,”米切尔很平静地说,“我是做古董生意的,那些古老的房子有些祖传的家具,我经常开车到那——带转转,看看有没有房屋出售,问哪些人要搬家,有什么家具要卖,那样,我可以在他们登广告之前,跟他们联系上。”
  “很聪明,”亨特警官说,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想是的。”米切尔说,眼睛也不眨—下。
  警官向后一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弯曲的香烟,点着,然后请米切尔也来一根,米切尔婉言谢绝了。
  “你知道,”亨特警官说,“在麦克大街发生了许多起盗窃案,手法相同,都是屋里没人,现金和值钱的小东西被盗,这是一个真正的专业窃贼干的,是我们遇到的最高明的窃贼之一”。
  “你们会抓到他的,警官。”
  亨特警官噘起厚厚的嘴唇,困惑地说:“可是这人非常狡猾,我们怎么抓住他呢?”
  “我不知道,”米切尔说,耸耸肩,“那是你们的事。”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窃贼,”亨特警官沉思道,“他是真正的专家。”
  “你说得我都要羡慕那个人了,警官。”
  “那个人自己……我不知道,”亨特警官说,“你必须承认,他很高明。”
  “我觉得这种案子都是大同小异的。”米切尔微笑着说。
  亨特警官冲天花板吐了一口烟,“我们不准备留你了,米切尔先生,没有理由再打扰你了。”
  米切尔微笑着站起来,诚恳地说:“我希望我对你有点帮助。”
  “我也希望如此。”亨特警官说,又冲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烟。
  米切尔回到家中,一眼就看出,家里被搜查过了。但这并没有关系,他早就料到这一手,所以把偷来的钱分别放在城里的好几个保险箱里。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晚,不停地在思考。现在,他已经引起警方的注意,警察会悄悄地监视他。他必须潜伏一段时间后才能作案。
  米切尔认为,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搬到别的大城市去。当然,他不能马上搬走,这样会引起怀疑的。他至少得再住上半年,再作四、五件案子,这样就能证明,盗窃活动并没有因他的被审问而停止。
  两个月后,他才再次下手作案。他选的房屋很偏僻,很容易进入,他的目的并不在钱财。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得到了两百元现金、一些小钻石和一些珍贵的硬币。
  几天后,亨特警官到店里来看他,问他有关盗窃案的事。米切尔告诉警官,他什么也不知道,并且解释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在床上。警官离开前,米切尔卖给他一枚比较稀有的1928年的硬币。
  一个星期后,米切尔又作了一次案,这是最后一次。他决定,在离开这个城市前,再不作案了。
  亨特警官又来看他了。
  “你大概很乐于知道,”警官说:“我们说过的那个人又作案了。”
  “噢,”米切尔吃惊地说,“警方仍然没有抓到这个精明的家伙?”
  亨特警官双手插进口袋里,摇摇头说:“像他那样的人是很难抓到的,”他扬起眉毛,“我想你上星期四晚上一定是在家睡觉吧。”
  “嗯,对,十点钟就上床了,盗窃案什么时候发生的?”
  “凌晨,”亨特警官说,“顺便告诉你,上次我离开这里后,核对了失窃物品清单,你听了会觉得很有趣,这里的一些物品恰好在清单上。”
  “这不稀奇,警官,”米切尔说,“本店的许多东西都是大批量生产的,我并不盘问那些卖给我旧货的人,欢迎你查对本店的任何物品,但是我想,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你说得对,”亨特警官微笑着说,“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递给米切尔一张卡片,“如果有人拿什么可疑的东西来卖的话,请你打电话给总局的这个人。”
  米切尔接过卡片,放进衬衣口袋,“我会的,警官。”
  刚过了一个星期,又有一个警察来到米切尔的店里。那是一个年轻的警察,他离开时,故意打破了一只二十元的玻璃花瓶。米切尔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种侵扰行为。亨特警官也没有这么粗鲁地对待他,当然,米切尔认为亨特警官是个很软弱的人。
  米切尔决定打电话到总局,找亨特警官谈谈。
  他没有找到亨特警官,接电话的是一位叫布克的警官。
  这位布克警官在电话里非常不合作,他不肯帮米切尔找亨特警官,也不肯告诉米切尔到哪儿找他。当米切尔提出赔偿要求时,布克警官告诉米切尔,他会派人到店里来调查的,如果需要的话,米切尔可以写一张要求赔偿的报告。米切尔很沮丧,说不用赔偿了,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米切尔又打电话到警察局,亨特警官仍然不在。米切尔打开电话簿,找到了亨特警官家的电话。可是他打电话过去时,没有人接。米切尔又在电话簿上查他的住址,那地方离米切尔的公寓只有半小时的路程。于是米切尔决定,那天傍晚开车过去,亲自和亨特警官谈谈。
  亨特警官住在一栋小小的白色房屋,周围全是修剪整齐的矮树丛。当米切尔踏上水泥门廊时,他看到旁边有个漂亮的花园。他按了门铃,但没有人来开门。
  他又按了一次,然后使劲敲门,这时,他看到脚边有两卷报纸。看来警官不在家,米切尔失望地离开了。
  当他穿过大门时,一位骑车的邮差过来了。他和蔼地告诉米切尔:“没有人在家,亨特家要我两个星期不送信,他到佛罗里达去了。”
  米切尔向他点点头,那个邮差骑车向前,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这么说,这位警官到南方度假去了,米切尔想,上了自己的汽车。
  他开过几条街后,突然灵机一动。
  多么巧的机会!多么完美而意外的行动!多么漂亮的结局!
  他迅速掉转车头,开回去,更加仔细地观察亨特警官家的房屋。
  那天晚上十点半,米切尔把车停在离亨特家不远的街上。他下了车,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手指放在口袋里,玩弄着一枚1928年的硬币。
  走到门廊,米切尔向四周瞥了一眼,然后溜到紧挨窗户的树丛里。他从口袋里拿出胶布和玻璃刀,不到一分钟,他人已经在屋里
  了。
  屋里一片漆黑,他打开手电筒,小心地向四处照照。他是在个小卧室里,屋里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五斗柜。
  他迅速地翻遍了每个抽屉,里面有些男人衣物、床单、一只空公文包和一个没有刻字的手表,他很喜欢手表,顺手放进口袋。
  他走进过道,看到餐厅角有张小书桌。他拉开抽屉,发现里面全是未付的帐单。一位警官的家,不像有钱人的住宅那么有油水。在最下面的抽屉,他看到一台小录音机,也顺手放到口袋里。他弯着腰,以免外面的人看见,开始向大卧室走去。
  突然,所有的灯都亮了!
  他的心狂跳起来,本能地冲过去,打开后门。
  当他冲到外面时,院子里刷地亮了起来。他猛地停住脚,差点儿滑倒,同时,举起手遮住刺眼的灯光。
  “是他!”一个声音叫道,穿过灯光,米切尔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下午停下来跟他说话的那个邮差,只是这次穿着不同的
  制服。米切尔被抓住,戴上手铐。这时,亨特警官出现了,在强烈的灯光下,他的脸显得白白的。嘴角叼着一根弯曲的香烟。米切尔毫不畏缩地盯着警官。
  “你一定会被捉住的,”亨特警官用一种近乎仁慈的口吻说,“因为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偷窃。”
  当米切尔被推上警车时,亨特警官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注视着米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