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的副业



  那时的曼哈顿,妇女们都不戴真的珠宝首饰。她们要么戴廉价的仿制品,要么干脆什么都不戴,因为担心在从舞会或宴会回家的路上,遭到抢劫。所以,那天晚上我在华都饭店休息室打量那些参加慈善舞会的客人时,并没有指望发现什么真的珠宝。
  突然,我的眼睛一亮,一位美丽的女士从旋转门走了进来,她雍容华贵,光彩照人。她穿着一件金色的晚礼服,就像梦中的女神一样,令人神魂颠倒。然而,引起我注意的,不是那可爱的脸庞,或诱人的身材,而是她美丽脖颈上的钻石项链。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钻石了。
  我马上认出那是真钻石。她不是那种戴假钻石的人,她已经够漂亮了,无需借助钻石的光芒。既然她戴那项链参加舞会,那就一定是真的。
  见到猎物后,我立刻离开休息室,同时心中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经验告诉我,这种慈善舞会一般都在午夜前结束,到那时,我已经万事俱备了。
  回到公寓,我找出手枪,装上八字胡和假鼻子,在这种场合,我总是这样打扮的。我本想一个人干,不要山姆或其他人来帮忙,但是,在这么一位可爱的女人面前,她身边的护花使者可能会充当英雄,那样的话,就可能会闹出人命。
  于是,我决定带山姆一起前往,这样至少在我下手取钻石项链时,他可以看住那个男的。这样我就要多花一千元,但为了万无一失,也只能这样了。
  我拨通山姆的电话,听到他熟悉的声音。
  “喂,你好,老兄。生意怎么样?你一个人干,不要我了?”
  “山姆,今天晚上我需要一个人,大约需要干一个小时,也许连一个小时也不用。”
  “没问题,老兄,咱们是老搭档了。”
  “五百?”
  “带不带硬家伙?”山姆问,他所谓的“硬家伙”指的就是手枪。
  “带。”
  “那你得给我一千元,老兄,”山姆说,“你是知道行情的。”
  我早就料到他会提出这个价,但我还是故意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反正我需要你。”接着,我告诉他具体该怎么做。
  慈善舞会结束后,客人们开始离开,有的走向雇来的汽车,有的等着门卫代叫出租车,这时,我正在饭店外面等候。
  事情的成功与否,要看各方面的配合。如果山姆按计划行事的话,他半小时前应该已经偷得一辆出租车。现在,他偷来的出租车应该停在59街过去、中央公园的入口处,等待我的信号。在这段时间内,希望警察没有发现这辆失窃的出租车。以后就要看山姆的驾车技术了。
  我希望戴钻石项链的女人会和一大群人一起出来,站在那里等候出租车。至于位置嘛,那是可以算出来的。假设她和陪伴的男士排在第四,山姆就可以毫不困难地开到第四个位置。饭店前汽车也不可能排长队的。他们必须从59街拐过来,或者从公园驶过来。但无论从哪个方向驶过来,以山姆高超的驾驶技术,完全可以抢在别人之前,按我们的计划行事。
  如果那位女人自己有车,我也有对付的方法。山姆可以用他的出租车接我上车,两人一起跟踪他们。但是,我希望我们能把他们接上出租车,至于陪伴她的男士,我相信是很容易对付的。
  等了三十分钟后,我开始不安了。大部分客人已经离去,门卫招呼出租车的哨声,逐渐减弱了。我紧张地抽着烟,同时捏着口袋里的假鼻子。我呆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被认识我的警察认出的机会就越大。
  这时,我又看见她了,她像个大明星一样从台阶上走下来。我两眼盯着钻石项链,竟忘了向山姆发信号。她前面有两对夫妻,但他们似乎是一起的,也就是说,他们四人只要一辆出租车。我回头一瞥,举起一只手臂,好像活动一下手臂一样。这时,我看到山姆的车子滑过59街,驶向饭店的人口处。
  他排在第三!那么戴钻石的女人会坐进他前面的一部!
  “对不起,”我突然开口道,同时冲到那女人和她的男伴之前。
  “怎么回事?”男伴不满地说,“该轮到我们了!”
  我钻进车中,砰地关上车门。我们车子离开时,我看到他们转而坐进山姆的汽车。
  “去哪儿,先生?”司机问。
  我没有回答,等着看后面的汽车开向哪里。
  它从我们旁边开过,向东上了58街。“上58街,”我说,“跟着前面那辆出租车。”
  “你是说跟踪他们?”
  “只要跟着就行了。”我不能按原计划上山姆的车,不过,这样也许更好。
  出租车在黑暗的街道中穿行,一直开到“苏丹公寓”的停车场。我塞了两块钱给我的司机,就跳下车。这时,八字胡和橡皮鼻子已经各就各位了。
  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那女人先下车,男人则坐在车上付车费。我走到她那里,把她推到一边,这时我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已经拐过街角了。我推开那女人的同时,砰地一声关上出租车的车门,山姆知道怎么办,他一踩加速器,车子猛地向前一冲,把那个男人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女人惊叫道,她显然吓坏了。
  我们在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面对面站着。街灯下,那串项链闪闪发光。我掏出手枪,说:“你知道我要什么,摘下来!”
  我的左边有响动,我看见公寓大楼的门房出现了。我用枪对着那门房。“不许动!我不想伤害谁。”然后,我转向那女人说:“快点!我要那项链。”
  她双手去摘项链。门房呆呆地站在那里,山姆带着她的男友或丈夫跑得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她别无选择,不过,当我们四目相对时,她眼中有些很费解的神情。
  “我想和你没有谈条件的余地。”她平静地说。
  “没有,如果你不想被拿走地话,就不该带那东西。’’
  她从脖子上摘下钻石项链递给我。正在这时,我看见她脖子上有一大块难看的黑色瘀痕。我知道了,她冒险带这么昂贵的项链,是为了遮盖那些瘀痕。
  “谢谢,夫人!”我说,慢慢向后退去。我们的视线又短暂地相遇了一下,然后我就走了。山姆已经在我的公寓里等着了。
  “一切顺利,老兄。我把那家伙带到东河附近,让他下车。然后我就掉回头,把车扔在中央公园。你得手了吗?”我把钻石项链扔到桌上,“到手了。”
  “啊,真漂亮!”
  “我想她带项链是为了遮盖喉咙上的瘀痕,这事真奇怪。”
  “管她为什么带它呢,反正我们已经到手了。”
  “你说的对,明天我去看看能不能脱手。”
  “我的一千元呢?”
  “你没费多大的劲嘛。”
  “我带走了那个家伙,对不对?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你不可能摆脱他吧?你不可能有机会。”
  “也许吧,”我凝视着项链,“能不能等我换到钱再说?”
  “不行,老兄,如果想要我等的话,那就多加一千块。”
  “好吧!”我叹了口气,同意说。我进卧室取钱,想叫他先滚开,“你在车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吧?”
  “当然没有!”他接过钱,仔细地数着。干我们这行的人相互间是不可能信任的。
  “我会再打电话给你。”他离开的时候,我说。
  他走后,我锁上门,坐下来打量我的战利品。珠宝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我一边看它,一边想起那个女人脖子上的瘀痕。那伤痕一定是有人企图扼死她时留下的。
  她是不是被人掐过脖子?被人强暴过?或者是被那个男伴欺侮过?那个男人是他的情人还是丈夫?我必须搞清楚。
  她一定是没有别的办法遮盖那个伤痕,所以才冒险用钻石项链来遮掩,以便参加那个舞会。显然,她不想被人看见这块伤痕。这是不是意味着,陪伴她的男士不知道伤痕这件事?这伤痕是不是她的情人一时冲动下造成的?
  我把项链扔到桌上。他妈的,我在瞎操心什么,我是一个贼,不是侦探!
  第二天上午,我买了一份《邮报》,看到一则头条新闻:“社交界名流麦迪逊夫人晚宴归途中遭抢劫”,旁边有一张麦迪逊夫人的照片,她露出脖子上的瘀痕,说是我抢劫时留下的!我厌恶地扔掉报纸。瞎扯,门房就是证人,他一定知道这是谎言。
  当然,她可以贿赂他,叫他撒谎,这是很容易的。现在,她可以公然出现在社交场合,因为那瘀伤找到了理由,那理由就是我!
  我可不愿意这样背黑锅!
  我把那条新闻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陪伴她的那位男士是她的丈夫,一位着名的股票经纪人,但是这并没有解开我心头的疑惑。
  我又把那条新闻读了两遍,久久地注视着照片上的脸和瘀痕。
  然后,我决定再见见她。
  “是麦迪逊太太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很犹豫。“是的,你是哪一位?”
  “我在中午的报纸上读到抢劫的新闻,太可怕了!”
  “你是哪一位?”
  “这无关紧要,我只是一个可能给你弄回项链的人。”
  “如果你有什么消息的话,请打电话给警方,或者通知保险公司。”
  “麦迪逊太太——。”
  “你是谁?”她又问。
  我听见她倒抽了一口气,同时知道她听出我的声音,“你就是抢我的那个人!”
  “但不是那个想掐你的人。”
  “你要什么?”她的声音就像陷入绝境的蛇一样,发出冷冷的嘘嘘声。
  我要什么?“和你见面,和你谈项链的事,也许安排归还的事。”
  “要多少?”
  “我的价格是很合理的,我们可以面谈。”
  “好吧,”她想了一会儿后说,“你可以来我这里。”
  “不,多谢了,我可不喜欢警察。”
  “那么在哪儿呢?我也不喜欢窃贼。”
  “你知道布莱安公园的花展吗?那里有一个大帐蓬,展期一周。”我要选一个人多的地方。“我会去的,什么时候?”她问。
  “四点怎么样?”我不想给她太多的时间,免得她想报警。
  “好吧。”
  我挂断电话,匆匆离开公用电话亭。我知道警察不会追踪到这个电话,但还是谨慎一点为妙。
  四点差十分时,我来到布莱安公园的大帐蓬里,侦查一下附近是否有便衣警察。一切似乎很正常。四点整,我看到她在42街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急急忙忙地走进公园。
  她独身一人。
  没有橡皮鼻子和八字胡,我想她不会马上认出我的。我在人群中绕着她走了两圈,确定—下是否有人在监视她,最后,我向她走去,她正在观赏一盆兰花。我想她不会马上认出我的。
  “我们以前没有见过面吗?”我平静地问道。
  她转过身,微笑着说:“我想我们见过。不过,没有了八字胡,我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花展好看吗?”
  “说实话,我对此一窍不通。”她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很好地遮住了她脖子上的瘀伤。“我为昨晚的事抱歉,”现在看见她,我知道我来对了,她是个神秘人物,哪怕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也值得来这一趟。
  “有什么可抱歉的?那是你的职业。”她第一次正视着我,“不过,你的本来面目要好看得多。”
  “你没有报警?”
  “没有。我觉得这儿很安全,”说着,我们两人一起漫步走出帐蓬,找到一条长凳坐下。“现在谈谈项链的事吧。”
  “你愿意赎回去吗?”
  “保险公司——”我不和保险公司打交道,你可以领到赔偿,又得到项链。”
  “那是违法的。”我耸耸肩。“你昨晚不该戴它,像你这样国色天姿的女人是不需要钻石的。”
  “谢谢你的夸奖,”她说,“我以为只有三流小说里才有绅士风度的窃贼。”
  “我不是有绅士风度的窃贼,不过,我不会扼杀受害人。你为什么要对警方那么说呢?”她耸耸肩。“他们看见瘀痕,自己得出了那结论。单就这点而论,如果说出真相,那就麻烦了。”
  “真相是,你丈夫曾经想杀死你。”她惊骇地瞪大眼睛。“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最初我不敢肯定,直到我确知出租车上的男士是你丈夫后,才最后认定是这样的。有人企图掐死你,但你没有报警。你戴上项链来掩饰瘀痕,免得宴会时被丈夫或其他人看见?我猜你在家时不会成天戴这项链。假如你想瞒你丈夫,那么,你会用化妆品,而不会用项链。如果他知道那些瘀痕,那多半是他造成的。”
  “你很聪明。”
  “还行。”
  她的眼睛又碰上了我的。“我们谈正事吧。你要我花多少钱赎回?”
  “在这种通货膨胀的日子里,可能要值二十五万元。”
  “保险才保了这数目的一半。销赃的会给你二十五万吗?”
  “你对这行懂得不少啊!”
  “我先生和我愿意付你五万元。”她愿意交易,这使我颇感意外,我本以为这是一个陷阱,或她会故意拖延时间。于是我和她讨价还价,故意不慌不忙地说:“七万五。”
  她摇摇头:“五万,不行就算了。”
  “你想从保险公司那里取得赔偿吗?”
  “那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同意吗?”
  我抬头凝望着帐蓬,试着通盘考虑一下。到目前为止,这事只花了我一千元,那就是付给山姆的钱。纯利是四万九千元,这很不错。再说,我又不用冒险去跟销赃的打交道了。
  “好吧,就这么定了。”
  她不那么紧张了,我奇怪她为什么如此急于成交。“很好,我们能不能今天就了结它——今晚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以,”我也是急于脱手,“在哪儿成交?”
  “我们家。”
  我摇摇头:“那太危险了。”
  “你不相信我?”
  “你相信我吗?”我反问道。
  “好吧,”她叹了口气,“那么由你来决定吧,我们一定照办,不过公共场所不太好办。”
  对此我没有异议。我考虑叫山姆再去偷一辆出租车,但想想还是不要这样。山姆越来越贪婪,只会增加我的开销。“中央火车站的底层怎么样?”我说,“那儿夜里关门,不过我们到那里并不难。
  “好吧,九点钟怎么样?”
  “很好,就在那儿见吧。”
  我留下她独自坐在长凳上,急急忙忙地先走了。似乎没有人跟踪我,但我不敢冒险。我从42街的入口进了图书馆,乘电梯上了一层楼,再溜出去,上了第5街。然后乘公共汽车回到公寓。
  快到九点钟时,我变得越来越不安。他们指望我拿着钻石项链,到中央火车站的底层,和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麦迪逊夫妇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哪儿来的五万元现金?我四点钟和她见面,那时候银行早已关门了。我很怀疑,像麦迪逊这么有钱的人,家里会存放那么多的现款?
  这明摆着是个陷饼。
  可是,如果是陷阱,为什么今天下午不在布莱安公园抓我呢?答案似乎很明显,今天下午我不会把项链带在身边。今晚我会带着,警方人员也会守株待兔。不过,我自有应付的办法。我早早赶到火车站,买了个甜面包,用面包袋子装项链。然后在通往底层楼梯的墙边找到一个空壁柜,将袋子放进去。再把柜子的钥匙装到一个信封中,用透明胶把它粘在一只摇晃的垃圾盖上。我想放那儿总比放在我口袋安全些。
  我从楼梯走下去见麦迪逊夫妇时,底层空空的。虽然我知道这里会有警卫巡逻,但估计几分钟里不会有人打扰。
  麦迪逊夫妇九点整到达,她双手插在一件黑色大衣的口袋里,他空着双手,有点洋洋得意,又有点不自在。我在饭店外见过他一次,认出他的确是麦迪逊本人。
  他们来到我站立的地方,他说:“嗯,我知道你就是指挥昨晚抢劫的人。”我靠在关闭着的售票口前。
  “他们说,我是可以安排交易的人,”我说。
  “你把项链带来了吗?”他个子高大,一对灰眼睛冷冰冰的,我第一眼就不喜欢他。他的手指细长,我可以想像,就是这双手在她脖子上留下了瘀痕。“带来了,不过让我们先看看现金吧,”如果这时候警察出现的话,我身上没有任何可构成犯罪的东西。
  没有警察出现。
  “把钱给他看,”麦迪逊对他太太说。
  “好吧,”她的右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我先看见黑手套,然后是手枪,那是一把微型自动手枪。“对不起,”她对我说,举起了手枪。
  接着,她竟对她丈夫的后脑勺开了枪。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都来不及作出反应。当麦迪逊躺在我脚边时,她扔下手枪,尖叫起来。
  我立刻明白她的用心。
  我就是那个替罪羊!所以她在扣动扳机之前,向我说抱歉。
  只是项链不在我的口袋里,这点可能救了我。
  火车站的一位警卫跑过来,后面跟着一位穿制服的警察,他们到来时,她仍然站在自己亲手谋杀的尸体边,尖声大叫。
  “这个人,”她指着我,“他杀了我丈夫——”
  “我目睹了全部过程,”我对那两位警察说,“我听见下面有吵闹声,下来看看。他们正在吵架,我下来时正好看见她开枪射死他。”
  “他胡说!”她冲着我喊道,“他偷了我的项链!项链就在他的口袋里!”
  警察犹豫不决地看着我。我冷静地说:“我口袋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证件。”
  我打开皮夹,亮出我的警徽和身份证,“我是德比警官,九十一分局的,你们如果不信,可以打电话查问我的身份。”这时太太终于不叫了,嘴巴张大着。
  身为警察兼强盗,有时候会使你陷入困境,但有时候也可以使你摆脱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