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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嘴放在我的耳边说:“这样不好,不过我还没有完全弄清你的意思。不管怎样,我们要抓紧时间。”
“我做什么?”
“站在门旁。要是听见有人来,从里面上上门闩,我们可以从我们来的道儿走出去。要是他们从那条道儿来,我们的事办完可以从这个门走,如果没有办完我们可以藏在凸窗的窗帘后面。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站在门旁。我刚才的害怕感觉消失了,现在一种强烈的愿望激荡着我的心,这种感觉是在我们保卫法律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而今天我们是在藐视法律。我们的使命是崇高的,我认为我们的行为不是自私的,而是富于骑士精神的,并且也认清了我们的敌人的丑恶本性。这些使得我们这次冒险显得更加有趣。我没有一点犯罪的感觉,反而对于我们的险境感到高兴和振奋。我羡慕地看着福尔摩斯打开他的工具袋,他象一个正进行复杂手术的外科医生,冷静地、科学地、准确地选择他的工具。我知道福尔摩斯有开保险柜的特别嗜好,我也理解他面前那个绿色怪物给予他的喜悦,正是这条巨龙吞噬了许多美丽女士的名声。他把大衣放在一把椅子上,卷上夜礼服的袖口,拿出两把手钻,一根撬棒和几把万能钥匙。我站在中间的门旁,两眼看着其他的两个门,防备紧急情况。尽管如此,遇到阻挠时应该做些什么,我并不清楚。福尔摩斯集中精神干了半小时,象个熟练的机械师一样放下一件工具,又拿起另一件。最后我听到嗒的一声,保险柜的绿门拨开了,我看见里面有许多纸包,分别捆着,用火漆封着,上面还写着字。福尔摩斯挑出一包,但是在闪烁的火光下看不清字迹,他拿出他在黑暗中使用的小灯,因为米尔沃顿就在旁边的屋内,开电灯是太危险了。突然我看见他停了下来,专心地听,接着他立刻关上保险柜的门,拿其他的大衣,把工具塞在口袋里,就奔向凸窗的窗帘,并且摆手要我也过去。
我到了他那儿,才听到使得他的敏锐感觉警惕起来的声音。远处有砰的关门声。又有迅速走近的沉重脚步声,在重重的落步声中夹杂着不清晰的低微的沙沙声。脚步声已到了屋外的走道,在门前停下来,门开了。随着响亮的嗒的一声电灯开了。门又关上了,我们嗅到强烈的刺鼻子的雪茄烟味。然后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有人在不断地踱来踱去。最后脚步声停了,可是又听到椅子嘎吱一声。然后听到钥匙在锁中啪嗒一声,还有纸张的沙沙声。
我刚才一直不敢看,但是现在我轻轻地分开我前面的窗帘往里窥视。我感到福尔摩斯的肩压住我的肩,所以我知道他也在看。米尔沃顿的又宽又圆的后背正对着我们,几乎伸手就能够着。显然我们把他的行动估计错了,他一直没有在卧室里,而是坐在房子另一翼的吸烟室里或是台球室里抽烟,那儿的窗户我们刚才没有看见。他的头又圆又犬,头发已经灰白,头上还有一块因秃了而发光,这些正在我们视线的前方。他仰靠在红漆椅子上,两条腿伸出,一支雪茄烟斜叼在他嘴上。他穿一件紫红色军服式的吸烟服,领子是黑绒的。他手里拿着一叠很厚的法律文件,懒散地读着,嘴里吐着烟圈儿。看不出他会很快改变他的平静和舒适的姿势。
我感到福尔摩斯悄悄地抓住我的手,并且用力握了一下表示信心,象是说这种情况他有把握对付,他的心情也很稳定。从我这儿能看见,我不知道他是否也看到了:保险柜的门没有完全关好,米尔沃顿随时能发现这点。我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是我从米尔沃顿的凝视的姿态上看出柜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便立即跳出去,用我的大衣蒙住他的头,把他按住,剩下的事就交福尔摩斯去办。但是米尔沃顿没有抬头看。他懒散地拿着文件,一页一页地翻阅这位律师的申辩。后来我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烟,会到卧室去,但是还没到这个时候,事情就有了意外的发展,这把我们的思想引到另外一个方向。
我看到米尔沃顿几次看表,有一次他带着不耐烦的样子站起来又坐下。在我听到外面阳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以前,未曾料到在这想不到的时间里,竟会有约会。米尔沃顿放下他的文件,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又听到微弱的声音,然后有轻轻的敲门声。米尔沃顿站起来,开了门。
他不客气地说:“嗯,你晚来了将近半小时。”
这就是为什么米尔沃顿没有镜门和到了深夜仍然不睡的原因。我听到一位妇女的衣服的轻微的沙沙声。刚才当米尔沃顿的脸转向我们这边的时候,我已经把窗帘中间的缝合上了,但是这时我又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现在他又坐在椅子上,嘴角上仍然叼着雪茄烟。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对面站着一位妇女。她身材又高又瘦,肤色黝黑,带着黑色面纱,下巴处系着斗篷。她的呼吸急促,她柔软身躯的每个部位全都因为感情激荡而颤动。
米尔沃顿说:“亲爱的,你使我一夜没有好好休息。我希望你不会辜负这一夜。你在别的时间来不行吗?”
这个妇女摇了摇头。
“好吧,你不能来就不能来吧。要是伯爵夫人是个难对付的女人,你现在有机会和她较量了。祝福你。你为什么打颤?对了,振作品精神来。我们现在谈买卖吧。"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你说你有五封信要卖,其中包括伯爵夫人达尔伯的。我要买。这很好。只要是好货——呵,是你?”
这位妇女没说一句话,揭开她的面纱,并从下巴那儿解开斗篷。出现在米尔沃顿面前的是一副美丽、清秀、黑黝黝的面孔,曲鼻梁,又黑又硬的眉毛遮住一对坚定的、闪闪发光的眼睛,薄薄的双唇上带着危险的微笑。
她说:“是我,正是你毁坏了她的一生的那个女人。”
米尔沃顿笑了,但是恐惧使他的声音发抖。他说:“你太顽固了。你为什么迫使我走那样的极端呢?我不会因为我自己而伤害一个苍蝇,但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困难,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定的钱数完全是你力所能及的。可是你却不能。”
“所以你把信送给了我的丈夫,他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我连给他系鞋带都不配。这些信伤透了他正直的心,他死去了。你记得昨天晚上,我从那个门进来,恳请和哀求你怜悯我。你讥笑我,你现在仍然想讥笑我,不过你那颗懦夫的心,不能不使你的嘴唇发抖。是的,你想不到在这儿又见到我,但是正是那天夜晚,教会了我怎样面对面地见你,而且是单独地见你。查尔斯·米尔沃顿,你要说什么?”
他一面站起来一面说:“不要以为你可以威胁我。我只要提高一下嗓音,叫来我的仆人,马上会抓起你来。但是我宽容你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你怎样来的立刻怎样走,我便不再说什么了。”
这位妇女手放在胸前站在那儿,她的薄薄的嘴唇上,仍然带着就要杀人的微笑。
“你不会象毁坏我的一生一样再去毁坏更多人的生活了。你也不会象绞杀我的心一样再去绞杀更多人的心了。我要从世界上消除掉你这个毒兽,你这条恶狗,吃这一枪,一枪,一枪,一枪,再一枪!”
她掏出一支发亮的小手枪,子弹一颗又一颗地打进米尔沃顿的胸膛,枪口距离他的前胸不到两英尺。他蜷缩了一下然后向前倒在书桌上,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并且双手在文件中抓挠着。最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吃了一枪,便滚倒在地板上。他大声说:“你把我打死了。"然后安静地躺在那儿。这位妇女目不转睛地看了看他,然后又用她的脚跟向他朝上的脸上踢了一下。她又看了他一眼,仍然不见他有动静。响起了一阵沙沙的衣服摩擦声音,接着夜晚的冷空气吹进这间出事的屋子,复仇者已经走了。
如果我们出面干涉,并不会使这个人免于一死。这位妇女一枪又一枪地打在米尔沃顿的蜷缩的身上的时候,我刚要跳出来,福尔摩斯的冰冷的手,使劲地握住了我的手腕。我理解了福尔摩斯的意思:这不是我们的事,是正义打倒一个恶棍,不应忘记我们有我们的责任和目的。这位妇女刚一冲出屋去,福尔摩斯便敏捷地轻轻地迈了几步,出现在另一扇门旁,他转动了一下门锁的钥匙。这时我们听到这栋房内有说话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枪声惊动了这栋房内的所有的人。福尔摩斯沉着地快步走到对面,站在保险柜旁,两手抱起一捆捆信件,倾倒在壁炉里。他一再这样做,直到保险柜空了才停止。这时有人转动门把手并且敲门。福尔摩斯迅速地回头看了一下。那封预报米尔沃顿末日将临的信,仍然摆在桌子上,信上溅满了他的血迹。福尔摩斯把它也抛到熊熊的火焰中。他拔出通到外面的一扇门上的钥匙,我们前后出了门,从外面把门锁上。他说:“华生,这边走。从这个方向走,我们可以越过花园的墙出去。”
我简直不能相信,警报会传得那样快。我回头一看,这栋大房子的灯全亮了。前门开着,一个一个的人影正跑出来往小道上去,整个花园吵吵嚷嚷全是人。当我们从阳台上出来的时候,有个家伙喊了一声捉人,并且紧紧地跟随着我们。福尔摩斯好象对这儿的地形了解得很清楚,他迅速地穿过小树丛,我紧跟着他,在后面追赶我们的那个人品喘吁吁。挡住我们去路的是一座六英尺高的墙,但是他一下子就翻了过去。当我跳的时候,我感到有一个人的手抓住我的踝骨,但是我踢开他的手,爬过长满草的墙头,脸朝下跌倒在矮树丛中,福尔摩斯立即扶起我来。我们一起飞速向前跑去,穿过韩姆斯德荒地。我们跑了两英里才停下来,并且仔细地倾听了一会儿。我们的背后是一起寂静。我们已摆脱掉追逐者们,平安无事了。
办完这件不寻常的事——此事我已经记录下来——的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我们正在抽烟,面容严肃的仆人把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引进我们简陋的客厅。
他说:“早安,福尔摩斯先生,请问,您现在很忙吗?”
“还不至于忙得不能听你讲话。”
“我想要是你手头没有特别的事,你或许愿意帮助我们解决一个非常奇怪的案件,这事是昨天夜里在韩姆斯德区发生的。”
福尔摩斯说:“啊!怎样的案件?”
“谋杀——一件非常惊人的特别的谋杀案。我知道你对于这类案件非常感兴趣,要是你能去阿倍尔多塔一趟,给我们提些建议,我会非常感激你的。我们监视这位米尔沃顿先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老实说,他只是一个恶棍。人们知道他持有一些书面材料,可以用来勒索。杀人犯们把这些材料全烧了。没有拿走任何贵重物品,所以犯人们可能是有地位的人,他们的目的只是防止这些材料传到社会上。”
福尔摩斯说:“犯人们?不止一个?”
“是的,他们是两个人,差一点当场把他们抓住。我们有他们的足迹,知道他们的外貌,十之八九我们会查出他们来。第一个人行动相当敏捷,第二个人被一个花匠的学徒捉住,经过挣扎才得逃脱。这个人是中等身材,身体强壮,下颚是方的,脖子较粗,有连鬓胡,戴着面具。”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仍然相当模糊,听来好象你在描述华生。”
雷斯垂德打趣地说:“真的,我是在描述华生。”
福尔摩斯说:“雷斯垂德,我怕我无法帮助你。我知道米尔沃顿这个家伙,我认为他是伦敦最危险的人物之一,并且我认为有些犯罪是法律无法干涉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私人报复是正当的。不,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的同情是在犯人的一面,而不是在被害者的一面,所以我不会去办理这个案件。”
关于我们亲眼目睹的这一杀人惨案,那天上午福尔摩斯对我没有提到一句话。我看出他一直在沉思。我得到这样的印象,从他迷茫的眼神和心不在焉的态度来看,他象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事情。我们正在吃午饭,他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天啊!华生,我想起来了!戴上你的帽子!我们一起去!"他快速地走出贝克街,来到牛津街,继续向前走,差不多到了摄政街广场。就在左手边,有一个商店橱窗,里面全是当时著名人物和美人的照片。福尔摩斯的眼睛凝视着其中的一张,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位穿着朝服的、庄严的皇族妇女,头上戴着高高的镶着钻石的冕状头饰。我仔细看着那缓缓弯曲的鼻子,那浓厚的眉毛,那端正的嘴,那刚强的小小下巴。当我读到这位妇女的丈夫——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和贵族——的古老而高贵的头衔的时候,我的呼吸屏住了。我们彼此对望了一眼,当我们转身离开橱窗的时候,他把一个手指放到嘴唇前,示意要我对此事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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