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日后。
  晴天蔚蓝,碧泉澄澈。
  就在倚着山林的清清泉水畔,一阵香气四溢的烤鱼味引得原本就肚子饿的人,这下更是饿惨兮兮了。
  一个身材瘦削的俊秀年轻人,便是跟着香味过来。一看到泉边果然正坐着个人在翻火烤鱼,他立刻欢呼一声向前冲。
  「这位大婶,可不可以请妳把这条鱼……咕噜……卖给我?」冲到那看来朴拙善目的妇人前面,俊秀年轻人还很有礼貌地蹲下来这么问,而中间,他则是因为肚腹发出的响亮声音红了下脸。
  黑面朴拙的村妇,在抬眼看清了这年轻人的面孔后,清亮得过份的眸里很快闪过了一抹讶色。可她的表情却一丝异样也看不出来。
  年轻人一手按在肚皮上、一边冀望地盯着妇人看。「大婶,我已经饿了一天了,妳能不能先行行好,把它卖给我?」真的是一副气虚没吃饭的模样。他赶紧掏出身上仅存的两块碎银子捧到她的面前。
  几不可察地一笑,妇人突然将其中一条已烤得熟香的鱼从火堆上移到他身前。
  年轻人一喜。马上一手抓住叉子、一手将银子再递向前。「多谢大婶!」
  妇人却是一摇头,把他拿着银子的手推回去。「不用。」
  「啊?」年轻人又惊又楞。可立刻他又赶快把手再伸向她。「不行、不行!大婶,我怎么可以平白无故吃了妳的鱼……」他可是很坚持不吃人白食的。
  妇人却忽地板起面孔,瞪了他一眼。「谁要你的银子?你东西吃完就得去水里再补我三条鱼上来,听到了吗?」
  「啊?!」年轻人又被吓了一跳。不过马上,他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好、好!我知道了,大婶,我等一下立刻就去帮妳抓鱼。」虽然没想到这位大婶竟要鱼不要银子,不过反正受她恩惠嘛,她高兴就好!
  这下,他终于可以大快朵颐起来。而一入口,鱼味的鲜美与一种跟着鱼入味却说不上来的香气,差点让他连鱼骨头都巴不得全啃下去。
  「唔……好吃、好吃……大婶,妳烤的这什么鱼?为什么这么好吃?妳是不是加了什么料……」嘴巴离不开吃着的鱼,却又非发出他从心里真实的赞叹不可,以致他的声音听来含含糊糊的。
  「不过鱼鲜罢了。」看着他这副馋相,便不由自主使她想到另一个人,她的语气里陡地掺了些古怪。
  她将另一只鱼也给他。
  年轻人大喜过望。「大婶,谢谢!我一定会替妳多捉一些鱼上来……对了!我叫左飞,捉鱼我很拿手,交给我妳可以放心!」忍不住想巴结这位面善心也善、又有一手人间美味的大婶。
  「我当然知道你叫左飞……」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道。妇人却突地似笑非笑看着他问:「这水里的鱼不易上钩,也很难用一般的网子捞到,非得人下去靠技巧和运气才抓得到,你真的行吗?」
  左飞很快又把她给的这第二只鱼吃进肚子,不过他感觉肚子还是处在饥饿状态。
  「妳妳……妳是说,我一定要下水……才抓得到鱼?」听了这位大婶的话意,却突然让他一下忘了饿,接着开始冷汗直冒。
  恶意的表情藏在谴责的面貌下。「难不成你不敢下水?那你还自夸要替我捉鱼上来?哼!」她充满唾弃的语气,已足够令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气丧了。
  左飞搔搔脑袋。即使丢脸,他还是很勇于低头认错。
  「对不起啦!大婶,妳说对了,我真的是只旱鸭子,所以那个鱼……我可不可以试试用别的方法捉捉看?」好难为情喔!
  「好啊,你去试,不过要是半个时辰内你没替我捉半只鱼上来,我就亲自踢你下去用手抓!」她逼他。
  哎哟!嫂子!可不可以别再玩了!再玩下去真的会出人命啦!
  看着这张妇人的面孔,却和那日在船上一样有双「毁人不倦」的黑溜溜杀人目光的穷酸,左飞这下真的可以确定,之前那穷酸和眼前的大婶果然就是同一个人。
  哇咧!嫂子!妳也太神了吧?!
  还有……他只不过是听话地跟住她、在刚才受不了香味引诱而现身跟她讨吃,她也不用一副非要置他于绝地不可的模样吧?难道……难道她还在记恨他取笑她不像女人的仇?或是他不小心调戏到她姊姊的那一段……
  左飞戒慎恐惧地跳了起来。
  「嫂子……」求饶好了。
  妇人──袁乐乐的凤目一锐。「你叫我什么?」她猛地察觉不对劲了。
  「好啦!我老实说好了!我是受浪子所托跟着妳,这完全不是我自愿的,所以妳要骂人别找我,找他去!」眼前要发火的女人比较恐怖,他可是很识时务的。
  袁乐乐不由内心狠狠一震,又是惊骇。
  「步浪要你跟踪我?」那日在永昌城的市集,她以为自己真的成功甩开他,而这几日,她的心一直处在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失落的矛盾中。可没想到,步浪竟仍跟着她,不过为什么会是左飞?他不是自那日落水后便失踪了?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不过她只问这句重要的。而令她惊骇的也在此处──她根本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被跟踪!
  「从妳离开永昌城,我就一直跟在妳后面了。」左飞老实说。
  「我完全没察觉到你……」她紧盯着眼前这曾被步浪形容成「运气好到连霉神都得靠边站」的男人,她可不相信他能做到跟踪她而让她不曾发现,靠的只是运气。
  「因为天扇门的追踪术独步江湖,还有,我的轻功好像也满不错的!」左飞也很满意自己这一点。要不是这样,他怎么有本事跟伯伯们玩躲猫猫的游戏玩这么久?
  看着眼前一脸自傲的左飞一会儿,袁乐乐终于还是开口问了。
  「步浪呢?」冷淡地。
  「妳真的想知道?」左飞仔细看着她。
  「怎么?他的行踪是秘密?」她轻易以满不在乎的语气掩饰她真正的心意。
  耶?她好像还真是不为所动!左飞开始有点同情步浪了──枉费他为了人家去费尽心思,不过看起来,这个「人家」好像甩了他之后更加快活呢!
  「也不是,只是浪子他说要去办点事,等他办完事回来,他就会来找妳。」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
  站起身,袁乐乐一边漫步踱至泉水旁,一边沉凝不语。
  「嫂子,难道妳一点也不好奇浪子究竟去哪里?办什么事?妳不担心他的安危?」有话藏不住,左飞也跟在她身后追着问。
  又听到他喊的「嫂子」,袁乐乐眉头蹙得更是寒凛。
  「你再叫我一次嫂子试试,我会让你先担心你自己的安危!」回头瞪了他一眼,她并没有心神大乱。「至于步浪,他要做什么、去哪里是他的事,而且若是他有危险,你还会待在这里?」
  那男人本身就是个危险份子,他没制造危险、威胁给人,大家就该偷笑了。
  她根本不用担心他!
  没错!她不担心他……
  「啊!让妳发现了!」左飞忍不住懊恼地捶了自己一下。「对啦,其实浪子只是突然想到要去找一件他说很重要的东西要送人,所以才要我在后面跟着妳……嫂……呃……袁姑娘,我们要不要干脆到前面的镇上稍作歇息,等等浪子来?」他提出建议。刚才不小心又差点把「嫂子」叫出来,害他的冷汗又直直飙。
  没想到步浪吃人家煮的食物还不满足,现在就连人也要一起吞──左飞刚才才吃了她烤的鱼,终于可以理解步浪非追着她当厨娘不放的原因;至于她的人呢,他就很头大了,到底步浪是看上这面孔千变万化、还随便一眼就可以瞪得他发毛的袁姑娘哪一点?
  不解啊!
  袁乐乐的浓长眼睫毛突地轻轻颤了颤。不过她仍保持着她的面无表情。
  「左飞……」她猛地开口叫他。
  听到这一下淡柔的唤声,被叫的左飞却忽然有种背脊泛寒的不祥预感。
  「嫂……呃……干嘛?」硬着头皮应声。
  「你还欠我鱼!」纤指懒懒地指了指前面的冷泉。「现在,我马上就要!可以吗?」凉凉道。
  预感成真!
  咚的一声,左飞的心脏一下子掉进万年冰窖里。
  *        *        *
  悠悠地睁开眼,醒来。
  看着头顶上的轻丝罗帐,记忆慢慢流填回脑中,袁乐乐陡地翻身跃起。
  而当她发现此刻自己正置身在一个陌生、却极尽奢华的房间里时,全然的惊愕使她怔了半晌。同时,她也察觉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一件柔软舒适的睡衫──这当然也不是她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儿……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袁乐乐清楚地记得在她醒来前,她应该在小镇的客栈里才对──将溺进泉里、喝了一肚子水、差不多去掉半条命的左飞拖到小镇的客栈,原来快没命的左飞没多久就又生龙活虎起来。晚上,她特意煮了粥给他,而她预计他吃了她掺进迷药的粥后,至少会睡过一晚的。可是怎么……在她喝了左飞倒给她的茶之后……
  袁乐乐蓦地恍然大悟地一咬牙。
  左飞!
  难道就是他搞的鬼?!
  因为她的记忆只到她喝下茶之后就完全中断。
  又忽地思及了什么,她伸手在自己的脸上一摸──洗掉了!她原本在脸上化的易容妆已经完全不留痕迹──她也很快在一旁梳妆台的镜子上,看见了由里面映照出来的她原来的模样。
  重重的疑问和升起的警戒心让袁乐乐不再将时间浪费在这里。
  再顾不了许多,她换上了在竹篮上发现唯一的一套嫩绿女装,接着抓了她被放在枕旁的短剑便大步走出房。不过,就在她一跨进前面的花厅时,那厅门正巧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进入了她睁大圆瞠的眼里──
  步浪!
  为什么他竟出现在这里?莫非……
  「咦?妳已经醒了,比我估计的时间好像还早了一点……」一见到俏立在厅中鲜嫩欲滴得简直要引人犯罪的美丽身影,步浪眼睛一亮。
  他走近她。
  袁乐?方╞?谠兀昧ξ站o的双拳足以看出她心中愈燃愈炽的怒火。是了──她听出他那句话里的含意了。
  「是你做的!」她的唇抿成愤厉的线条。
  她被动了手脚、她在这里醒来,在他一现身的同时便全有了解释。
  「是我做的。」步浪也承认得很干脆。他停在这一点也没高兴见到他的表情、还巴不得杀了他痛快的妮子身前,他笑看着她简直是在喷火的娇颜,当然知道自己就是点火的那个人。「这里是金钱位在妳昨夜住的小镇上的其中一处产业,我向他借了来,我要左飞在茶里放药,好使妳可以安稳地睡着、乖乖等我过来。不过妳要是知道,左飞那小子宁愿被妳迷昏也要把妳煮的那锅粥吃完,应该会很高兴……」
  袁乐乐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派人跟踪我?凭什么又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我的什么人?你凭什么要我等你?凭什么控制我的行动?」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跨越忍耐的临界点,她咄咄直逼到他的鼻端前。「步浪,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的自大、我讨厌你的狂妄、我讨厌你的脸、你的笑、你的声音……总之,我讨厌你的一切,你听到了没有?」她豁出去地双拳朝他的胸膛捶。
  「好、好!我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好不好?」当是享受按摩地接受她的两下狠捶,步浪一边安抚着、一边赶紧握住她再继续下去肯定会谋杀掉他这亲夫的纤纤素手。「因为我自大、我狂妄,我的脸不够动人、笑容不够迷人、声音也不够诱人,所以我才会被妳嫌弃到底就对了!可是怎么办?我这个被妳嫌弃到底的步大哥,偏偏已经被妳的食物、妳的人下了迷魂药,这辈子我非跟定妳不可了。好!妳现在倒是说说看,除了要我离得妳远远的,妳还可以给我什么样的建议?」黑邃的眸直贴近她的眼前数寸。
  这一番简直是明白告示的话听得袁乐乐的心不争气地狂跳、呼吸一窒。
  他……他竟然说她对他下了迷魂药?她……迷了他的魂吗?
  可猛地,她由痴茫的状态回过神。
  「步浪!」一喝,她用力推开他,同时向后一跃,离得他远远的。盯着他,她偷偷地喘了口气,藉以安定自己被他迷得头昏脑胀的思绪和心。
  这男人,果真愈来愈危险!
  又被她逃了!
  啧!这妮子就不能乖乖地、忍耐地听完他百八年才一次的绵绵情话、温柔告白吗?
  步浪烦躁地搔搔下巴。说实话,瞧她当他是瘟疫防备的表情,他还真有点无奈自己在这妮子心中无坚不摧、无懈可击的无赖形象。
  「乐乐妹子,可不可以说一次真话让我参考参考,我好知道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抹了抹脸,他再次重振旗鼓。
  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千金难买一笑了。难怪世上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心甘情愿为女人折腰──没错!天下的红颜佳人何其多,不过要是没遇上让男人心痒难耐的那一个,之前的悠哉潇洒根本全是狗屁!
  嗟!别说悠哉潇洒,他现在一颗心七上八下,还满脑子就算要扮狗扮熊也要取悦她的蠢念头……
  就连他这浪子也栽进了女人手里,真是糟糕!
  「你说什么?」袁乐乐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他此时难得正经的神情,却反而比看到他平时嘻皮笑脸的模样更教她心惊胆跳。
  「妳老实说,听了我的话,妳难道一点脸红心跳的感觉都没有?」他刚才观察到她嫩嫩白白的脸颊上有一丝可疑的红晕,不过他还是再确认一下好了。
  袁乐乐的心乍地一跳。回望他直勾勾、毫不妥协要得到答案的眼睛,她几乎是非常费力地才维持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没有。」冷回。
  听了预料中的回答,步浪并不失望──这倔强的妮子,她要是肯老实回他才有鬼咧!
  「好!我了解了!」朝她一颔首,他咧出一抹爽剌剌的笑。「姑娘家总是比较害羞,不好意思点头承认。不过没关系,妳步大哥我完全可以明白妳的心意。」几个大步跨向正对他冷瞪着眼的妮子,他掏出了怀里的东西给她。「来,这是我特地去跟人家要来的,收下!」
  这男人非得如此地自以为是吗?
  袁乐乐将手放在身后,表明了不愿再碰他的东西。
  步浪干脆将他拿在手中的那本册子晾在她面前。
  只见这本彷佛已有悠久历史、泛黄略略残损的书皮上,左下角落几个几乎模糊不可辨的字写着「晏家食记」。
  即使不想看,袁乐乐的眼睛却仍像有自主意识地瞄到了他故意大摊在她面前的册子、还有册子上那几个字……
  晏家食记!
  她的心突地怦怦一跳。
  「你怎么会有……」不禁脱口而出。
  「这还不简单!既然它叫『晏家食记』,我当然是去找晏家的人要!」步浪说得彷佛就像他只是随便去路上抓个人来就得到它这么简单。
  袁乐乐当然不相信事情真有他说的那样轻松。
  晏家食记,百年前由一位被人称为「御食天才」的晏无道所写成,其中书记他当了两代皇宫御厨、晚年离宫再深历民间之后,对于各家各派食馔的深意与独到心得见解。只要对「食」这门道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晏家食记」所记载的不仅是一位天才前辈一生数十年的宝贵心血,更是后人学得一身晏公独家美食的珍贵秘籍
  晏家食记,在百?昵熬褪??V豢上?伸蛾碳裔崛说奶匾獗Wo与不愿让此家传之宝再外流的心态,所以其实一直流传在外的「晏家食记」仅是支离破碎的片片段段,而真正完整的「晏家食记」则随着晏家后人的几番起起落落跟着隐隐现现。最后,就在这最近的几十年里,它终于完全消匿于茫茫人海间……
  如今在这世上,还能记忆起「晏家食记」的人虽仍不少,可毕竟就连真正的宴家人都已传闻早在无意间便将它遗落,所以现在的人就算有心想一窥这本百年前的食记宝册,恐怕也只能作作梦了。
  袁乐乐自然也知道那本传说中的「晏家食记」。只是她根本无法相信已经数十年没人再见过的食记会再出现,而且,是出现在她的眼前──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步浪看出了她再也掩不住惊喜却又强烈怀疑的模样,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突然抓来她的手,一把就将册子放在她手上。
  「它是真是假妳自己去找,若是妳不要,它的主人说了,叫我拿去烧火取暖也行!」
  现在那姓晏的哪在乎这本捞什子的家传之宝,他当他的镳局老大,有事跑跑镳、没事抱抱大小老婆还比较实际。
  步浪要得到它确实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昨天他在姓晏的那里吃的那一顿饭,害他直到现在一看到食物就没胃口。
  瞪着被他硬塞在手里的册子,袁乐乐在心里挣扎着。
  不过,她猛地想起之前的事件,心一悚。
  「你保证……没有任何目的?」上回的那一支发簪都能被他说成「定情物」,就怕这回他又再转什么怪异的念头。
  「谁说没有?」步浪接口得理所当然,却令袁乐乐立刻如接到烫手山芋地二话不说就要将册子再丢回给他。「一本书换一桌大餐,怎么样?」知道她想到什么,他狡诈地笑笑,抢先说了。
  微怔,袁乐乐原本要丢甩的动作不禁一顿。
  一本书换一桌大餐?
  她不由垂眸看着手里的册子──如果这册子是真的,难不成她真要让他拿去烧?
  可恶!
  这男人竟如此懂得掌握她的弱点!
  「你……为什么要特地去找它来给我?」静默了一下,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她悬荡在心的疑惑。
  步浪放声哈哈大笑。
  「要是可以让妳高兴,妳要我捧一座金山到妳面前都没问题!」他笑灿朗朗的眼睛对着她眨了眨。「不过妳喜欢的不是金山,只有这东西才能让妳笑笑,不是吗?」他蓦地伸指抚过她宛如凝脂的颊。而他这突如其来的举止立刻令她全身一僵──他注意到了。「对了!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没见妳笑过……乐乐妹子,要是我求妳笑一个给我看看,应该不算过份吧?」指节不由停在她细致柔腻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的下颔肌肤上,他几乎想发出一口深深的叹息了。
  很好!他的心又向这妮子陷入三分。这下,他连放她离开身边的一丝微弱可能正式宣告破灭!
  袁乐乐总算回过神。
  她一甩头,想藉此甩开他令她心弦震颤的抚触,和摇醒自己几乎要沉溺灭顶的意识。退开,再看向他,她的眼神表情已不复刚才的怔然失神。
  「除非你说得出这世上有什么值得我笑的理由。」
  步浪立刻咧嘴露出漂亮的牙齿。
  「难道让妳降服了当今世上最难缠的男人的心,这还不够妳大笑三声吗?」
  袁乐乐一时还没听出他意思,蹙蹙眉。
  「我!妳步大哥!值不值得妳笑了?妳说?」指住自己,步浪再一步步逼近她……
  *        *        *
  天尚露白。
  一抹青影毫不犹豫闪出房门,迅速穿进屋外唯一的通道──那座绿叶花木盎然的美丽大园子。
  青影顺着铺着小石子的路,依着先前的记忆往后门的方向快步疾行。可没多久,当原本计算中早该离开这座园子、而她的脚步却仍在此处打转时,心一惊,她忽地察觉了不对劲。
  停下步,袁乐乐很快冷静下来,打量着此刻置身的环境。
  排列整齐,可细看却令人只觉眼花撩乱的树丛,几颗似乎是装饰用的大石恰好放在奇怪的位置,就连往上看的天空,也彷佛被某种看不清的薄雾笼罩,该亮的天色仍灰蒙着,只见她的四周一片诡异的沉沉黯黯,一种奇怪的死寂气息弥漫着……
  在昨天之前,她并没有发现这园子有任何异样,可为什么才过了一晚……
  袁乐乐低头看着她踩在脚下的石子路,顺着它、视线往前延伸,在见到它在远处隐约分裂成数条之后,她猛地明白了一件事──
  这座园子已被布了阵!
  究竟是谁在一夜间对它动了手脚?!
  突地,袁乐乐想起了他──
  「乐乐妹子,这么早起来散步,怎么不找我一起呢?」也就在这时,步浪那带着懒洋洋笑意的声音冷不防地在她左后方响起。
  袁乐乐立时回头,却没发现他的身影。她倏地凝起心神。
  「步浪,这是你布下的阵?」她沉问。
  「乐乐妹子妳真聪明,不过妳可以再猜猜,为什么我要布下这个阵?」步浪一直没现身,可他的声音却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地出现在她四周,就连她一时也弄不清他究竟在哪里。
  为什么?答案还不简单!
  「步浪,就算你困住我,我也不会答应跟你去!」袁乐乐不用细思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昨晚,就在她为了不欠步浪送她「晏家食记」的人情,而还他一顿饭菜的席间,他忽然提出了要她跟他一起去另一个地方的要求。
  那地方,是船运霸主程霸天此刻被困的地方。
  步浪由左飞手中接到了自孙洛情找上天扇门再辗转送上他手中的信。原来孙洛情在医治好程霸天的女人后,没想到这下换成程霸天遇上麻烦……
  孙洛情信中直言,程霸天被人用极其高明的机关阵法困住,非要步浪尽速赶去出手相救不可──而孙洛情果然知他甚深,明白要打动他没事去救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人只有两样东西最好用:够高难度的挑战和美食!
  也好在他孙洛情一向不是个夸口之人,所以步浪在他简述程霸天被困的机关陷阱和他的女人煮得一手就连神仙也会忍不住下凡偷吃的好菜后,果然立刻被打动。
  步浪决定去救人。不过打动他的,除了孙洛情特意列出的那两样诱因外,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也早就想会会那个称霸水上、同时也能令官府忌讳三分的程霸天。
  他兴致勃勃,当然也不忘顺便打袁乐乐的主意。
  可袁乐乐却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绝他──除了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不愿让自己的心再继续深陷,她更一点也不想让大师兄看见她和步浪一起出现所可能引起的不必要麻烦和怀疑……
  她不知道步浪又在转什么主意,不过她可以肯定,那绝对不会是好主意,所以她才要离得他远远的。尤其当她忆起他一点也不正经地说她降服了他的心的那一幕,她更确定了非尽早自他身边脱身的决定。
  所以她才有趁今晨天还未亮便欲离开这里的行动。她以为自己够警觉了,没想到步浪竟仍是快了她好几步……
  这男人,除了她的食艺,他究竟还能在她身上得到什么?
  「乐乐妹子,跟妳步大哥我同行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步浪的声音听来很是困扰。「明明我们处得还不错嘛!虽然离两情相悦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妳步大哥我已经有打算要在这一路上再好好加强一下我们之间欠缺的情感交流了……」
  「谁……谁在跟你两情相悦?」还没听他说完,袁乐乐的耳根子已不可遏止地一阵躁热起来,她忙地阻止他愈说愈不象样的话,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被他掀动。「步浪!你去办你的事、我回我的无名岛,我可以答应你,日后你若到无名岛来作客,我定竭诚欢迎你!」她的语气试图轻松下来。
  「欢迎我的事以后再说,眼前我们得先来解决妳想偷偷溜走这件事……」步浪似乎早就有了主意。「这样吧,乐乐妹子,只要妳在一个时辰之内踏得出这里,我就跟妳走;反之,若是妳做不到,妳就得跟我走。」他的声音很是愉快。
  啧!要让她输得心服口服还不简单!
  袁乐乐却是一下错愕。
  这算什么条件?
  根本是无赖嘛!
  而且这是他别有意图亲手设的机关阵法,她赢得了他?
  她一点也不敢小觑他在这方面的天才绝学。
  「为什么我非得照着你的选择走?」她微敛眉,一脸平静。
  「或者我直接打昏妳,再扛着妳上路也行!」嗯,这主意也不错。
  袁乐乐暗咬牙。
  「好!不过时间改为一个半时辰,我若离不开这里,我就答应跟你走,相反的我赢了,你不准再跟着我,我们从此各走各的路。如果是这条件,我赌!」看来她不赌也不行。
  「行!乐乐妹子,那我们就开始吧!」步浪答应得干脆。
  一场赌局就此开始──
  袁乐乐凝神静气地再次仔细打量由步浪设下的阵法。
  其实她并非完全不懂这类机关阵法,由于师父也是精于此法的能手,所以她虽与师父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多,她大略还是从他那儿学过一些浅显的要诀。
  闭上眼睛、再缓缓张开,她让心与视线不受四周的浮异气氛所迷惑左右之后,很快地,她踏出了向前的步子。
  空气里,仍飘凝着沉重的气息,整座园子依然听不见一丝除了她轻悄步声以外的声音──而这些她全置之不理,她专心地只在记忆和重走出昨天之前她曾在这园子踏过的正确路径上。
  可当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前面不该出现的阻碍或不该生出的叉路所扰乱后,她也不免对自己的记忆和能力产生怀疑了。不过,她仍咬着牙,不愿轻易被打败地继续找寻出路。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当袁乐乐在阴暗的园子里左转右绕得几乎就要接受挫败、放弃之际,她的耳边突如其来地出现了悦耳的鸟鸣声,接着,彷佛沉睡的天地在瞬间苏醒,所有的声音动静全都出现了──风吹、叶动、花香、虫叫……
  袁乐乐在那一剎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大喜,立刻再向前跨出两步,只见原来灰沉的天空立时晴朗大亮,眼前的景物也乍地清晰可见,同时,那个颀长俊硕的身影也彷佛早等着似的出现在前方……
  站在原地,袁乐乐的神情不禁流露出一丝得意。她直视着步浪。
  「我走出来了!」
  步浪笑了。他对着她出人意料地纵声笑了。
  「好极了!胜负已定,看来妳我都得心甘情愿地遵守约定才行!」他一边笑着、一边朝她伸出一手。
  他的笑,未免太愉快、太真切,一点也不像输了赌约该有的表现──袁乐乐再看着他展向她的手,突然有些不安。
  「没错!我希望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有过他说话不算话的经验,袁乐乐这回就怕他又耍诡计,干脆撂下话,打算越过他就要走。
  可就在她要掠过他身边时,她的手突地被攫住、抓牢,而她的去势自然也被阻下。
  一惊,她偏首怒视向正一脸狡邪看着她的步浪。
  「你……」
  「乐乐妹子,时间已过了一个半时辰,妳输了!」对她露齿一笑,步浪朝旁边勾勾手指,只见包括左飞和几个这宅子的仆人立即现身。
  「嫂子,妳出来的时间恰好超出了打赌的半刻钟,所以浪子没说错。」左飞一脸惋惜地对她摇摇头。
  其余做证的众仆则一致点头。
  锐利地看了左飞一眼,袁乐乐再将视线转回步浪。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联合起来欺骗我?」她没忘了他们全是他的人。
  「他们的人格妳可以放心,要不金钱老兄也不会安心雇用他们在这里守宅。反倒是妳……」步浪突然俯近她,黑眸微瞇着瞪她:「想学妳步大哥当小人耍赖就说句话,说妳输了就是要言而无信,说嘛!」吃定她没当小人的本钱。
  袁乐乐的心口一下气闷,狠狠回瞠住他。
  「好!你赢了!我跟你走!」最终,她还是咬紧牙关,从齿缝中说。
  嘴角嚣张的笑意跟着爬上眼睛,步浪忽地歪着头凑近她的耳边,以只有她听得见的音量低声道:「其实我更想听到妳说──我已经顺便赢得妳的芳心了,乐乐娘子……」
  袁乐乐的反应是──先是平静倏忽急促的心跳,接着一拳揍上他的宽背。
  「等你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