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不是永远的——宋孝武帝皇太后路惠男




  宋文帝刘义隆的淑媛路惠男,是丹阳建康人。她年青的时候,生得非常美貌,因此在史书上特别得到了申明,说她以“色貌”入选后宫。

  然而史书上的这一笔特别注明,未见得是史家的赞誉之辞。因为路惠男实在是一个除了姿色,再没有其它任何特长的、堪称低俗无德的卑劣之人、市井村妇。

  而这样一个女人,居然能够“母仪天下”,并且将她的遗传基因和教养水准传给刘宋王朝的几任帝王,使得刘宋王朝自初期的内部权力之争之后,进一步混乱,实在是让时人不得不呜呼哀哉。

  有些人喜欢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路惠男很符合“无才”的标准,再加上美貌,还会生儿子,照理来说是很有“德”了吧!——其实,某种程度上,女人的才华美德,可能比男人的才华美德更重要:因为她才是孩子真正的启蒙者,未来的好男人将要从她这里接受最初的教养。

  然而,路惠男没有才,更没有德。

  可是,路惠男却是后妃群中如假包换的幸运者。

  路惠男是宋文帝刘义隆年轻时的妃嫔之一,推算起来,她为宋文帝生下儿子的时候,文帝也不过二十三岁年纪,虽然宫中袁皇后擅妒潘淑妃专宠,路淑媛总还是比那些到皇帝晚年才入宫的“嫩草”妃嫔要走运得多。

  路惠男出身平民,没有什么家世背景,也缺乏教养才华,因此当她年纪渐长之后,她便失去了宋文帝的宠爱——当然这只是借口,主要原因还是由于宋文帝的爱情并不在她身上,因为当时路惠男只有二十四五岁,远未到“色衰”的年纪。——总之,元嘉十二年(公元435),宋文帝在封五岁的刘骏为武陵王之后,便顺水推舟地将这位过气妃子也送去“出藩”:也就是离开皇宫到她儿子的封地去生活。

  虽然不是宋文帝偏爱的儿子,文武双全、精于骑射的武陵王刘骏也还算是“王运亨通”,绝非一般闲置藩王可比,他食邑二千户,并且一路执掌兵马政事,刺史、将军、都督……,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刘骏是想当然地威风八面。对于做母亲的路惠男来说,虽然和丈夫断绝了夫妻情份,但是能在儿子的封地上随心所欲,对皇宫争宠眼不见心不烦,却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元嘉三十年二月,袁皇后所生皇太子刘劭及潘淑妃所生始兴王刘浚合谋弑父夺位,四十七岁的宋武帝死在了这对宝贝儿子手上。袁皇后与潘淑妃是争宠到死的一对情敌,她们所生的两个漂亮儿子却居然如此合作愉快,倒也不失为一桩奇闻。

  由于随子出镇外藩,路惠男逃过了这一场宫闱流血政变。

  由于刘骏手握兵权在外,刘劭将他升封为征南将军,加散骑常侍。然而刘骏并不甘于被臣子之位收买,他抓住了这个机会起兵征讨——刘劭为长子刘浚为次子刘骏则是第三子,假如借“弑父”之名将他们翦除,那么刘宋王朝的皇冠,没有任何悬念地就该戴在刘骏的头上了——出征之前,刘骏将生母留在了自己的封地上。路惠男只在寻阳等待了两个月,好消息就传来了:刘骏于四月己巳即皇帝位,其后刘劭刘浚兄弟败死,刘骏入主建康城,是为宋孝武帝。

  五月甲申日,刘骏封生母路惠男淑媛为皇太后,派宋文帝第七子、曹婕妤所生的建平王刘宏为使节,前往寻阳城迎接。

  既然母凭子贵当上了皇太后,路惠男的“才德”在有关人员的生花妙笔下,便天花乱坠起来:“臣闻历集周邦,徽音克嗣,气淳汉国,沙麓发祥。昔在上代,业隆祚远,未有不敷阴教以阐洪基,膺淑庆以载圣哲者也。伏惟淑媛柔明内昭,徽仪外范,合灵初迪,则庶姬仰耀;引训蕃阃,则家邦被德。民应惟和,神属惟祉,故能诞钟睿躬,用集大命,固灵根于既殒,融盛烈乎中兴。载厚化深,声咏允缉,宜式谐旧典,恭享极号。谨奉尊号曰皇太后,宫曰崇宪。”

  阔别十九载后,当年的淑媛路惠男以全新的身份重返建康城,入住显阳殿,成为刘宋王朝的第一贵妇皇太后。

  刘骏当上皇帝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作为刘义隆的第三子,在长子次子弑父篡位失败后,他继位的次序毋庸置疑,何况他多年在外颇有威望,又是率军征讨“弑逆”的统帅,正是名正言又顺,本该是年轻有为的好时候。可是他一坐上皇位,却立即摇身一变原形毕露,和他的老娘路惠男一起,做出了令世人和史家都瞠目结舌的事情来。

  刘骏是史上首屈一指的好色皇帝,略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他都不肯放,而且老少咸宜。尤其出奇的是此人有吃“窝边草”的特殊爱好。

  作为王国的第一贵妇人,路太后身份不凡,国中的内外命妇(重臣武将们的夫人眷属)、宗室诸女(公主郡主县主)们都是要定期去拜谒她的。——她们以及她们的丈夫不会想到,这一去就算是自己送羊入了虎口——路太后在这种时候,总是纵容刘骏大模大样地闯进来一览命妇宗女们的容貌。而刘骏就当场显露色狼本相,肆意妄为。甚至往往就将路太后的寝宫现场利用起来。路太后对此不但是视若无睹,还往往给予协助。

  刘骏对后宫自己名份下的后妃都没有什么夫妻之情,而是热衷于实践“不如偷”的理论。而且常将野合之处选在路太后宫里。事情渐渐传扬开去,丑声喧传京城,诱奸命妇宗女之外,世人多有怀疑太后和皇帝之间有不可告人关系的。而史家则对此不置可否,只说是“宫掖事秘,亦莫能辨也”。

  和生身之母间都可以有诡秘关系,其它的女性血亲就更不在刘骏的话下。这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南谯王刘义宣的几个女儿:她们可是刘骏先生的堂姐妹,结果也在入宫拜谒太后皇后的时候被刘骏给盯上了。大概是刘骏觉得她们和普通命妇毕竟不同,彼此有亲亲之谊,也有可能是确实美色出众——刘义宣的妈是孝武帝美色不凡的宠妃,自己做为亲王也肯定将封地内的顶级美女一网打尽,如此代代提纯,他的郡主们肯定非比寻常。——总之,刘骏干脆就把她们都留在了皇宫里,不放回去了。

  平常那些命妇就算受了屈辱,也不过就是一时,梳洗了即刻出宫,她们的丈夫还能掩盖掩盖,可如今刘骏把堂姐妹们都扣了下来,几位郡主这皇宫一进就再不见出,刘义宣父子就是想隐瞒也隐瞒不了了。刘义宣觉得自己成了世人的笑柄,无地自容之后干脆起兵造反。

  然而刘骏虽然混蛋,却仍然是“天子圣明”,刘义宣的造反得不到响应支持,很快失败,父子都被诛杀。刘骏把叔父和堂兄弟们杀了之后,觉得再无后顾之忧,干脆把堂姐妹都正式纳入后宫。——我们实在想象不出,这些个男女厮混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觉得父兄叔伯的鬼魂在一边盯着?

  虽然都是兄妹手足,不过十个手指各有长短,刘骏对义宣诸女中的一个也尤其与众不同。而这位郡主也特别能迎合刘骏的心思,刘骏将自己的皇后王宪嫄丢到脑后,一门心思地和她混在一起,一来二去,堂兄妹俩一连生下了二子一女三个孩子:新安王刘子鸾、南海王刘子思以及一个小公主。刘骏心花怒放之下,决定要给堂妹一个名份,于是他绞尽脑汁,对外宣称她原本是殷琰的女儿,被刘义宣收做义女的。接下来便公然册封这位刘郡主为“殷淑仪”,仅次于三夫人。而有敢泄漏殷淑仪本来身份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被处死。她所生的刘子鸾六岁便当上南徐州刺史,甚至于几次都差点取代王宪嫄皇后所生的长子地位。如果不是被力阻,他就要变成刘宋王朝的皇太子了。

  当殷淑仪因病早逝后,刘骏如丧考妣,将她殓入“通替棺”,在入葬之前都屡屡开棺相见,并将她追谥追封为“宣贵妃”,以帝王的级别举殡,下葬玉龙山并在京城立庙。举殡之日,輼輬车装载灵柩,以虎贲班剑卫护,罩以銮略九旒、黄屋左纛,前后部以羽葆、鼓吹,并下令公卿百官、六宫后妃、内外命妇统统送葬,刘骏本人也亲出南掖门目送丧车,放声大哭一场。他既然哭了,于是左右送葬之人也就不得不哭,各种来历不明的眼泪水齐流,场面好生热闹。

  葬礼之后,刘骏仍然对殷淑仪念念不忘,精神萎靡寝食难安,每夜都恸哭不止,甚至还重演了汉武帝召李夫人魂魄的旧事。不过刘骏没有祖宗刘彻的文化水准,召魂之后写出的诗赋不足以传世,只得让谢庄又写了篇哀赋,果然一时轰传,“建康纸贵”。

  从殷淑仪的破格待遇可见,刘骏在男女关系上,似乎对与自己乱伦的血亲更热乎。

  路惠男太后当然也不例外。而且她懂得善加利用,因此她所得到的实惠,远远比殷淑仪要多得多。

  路家出身贫贱,在当时重视门阀的社会环境里是很没有地位的。不过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路惠男的儿子当上了皇帝,路家自然也就要水涨船高。

  孝建二年,也就是刘骏称帝的第二年,他便着手为母亲的家族拨高身份,追封路惠男早死的父亲路兴之为散骑常侍、母亲为余杭县君。

  登基的第七年(大明四年),路家又更进一步:路惠男的弟弟路道庆赠官给事中,侄子琼之、休之、茂之也都得到了肥缺显官。路惠男自己更是经常参与政事。然而她的参政几乎都出于私心,凡有好处都不会忘了给路家一份,以至于她的娘家侄儿们所享受的住宅器物服饰,与皇子达到了同样的水平。

  然而在一般高门士族眼里,路家仍然只不过是暴发户而已。对此表现得毫不遮掩的头一人,莫过于吴郡太守王僧达。

  王僧达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是山东琅琊的高门华胄,一向自视甚高且为所欲为——(曾经为了士家子弟不愿和他搞同性恋,就想把别人活埋了,幸亏被族人制止)。对于孝武帝没有给自己够大的官儿非常不满,经常口出怨言非议朝政。偏偏路太后的侄子路琼之就住在他隔壁,每天看着溜须拍马的家伙们频频进出路府,对自己这个老牌名门毫无关照,王僧达更是不爽到了极点,满脑子就寻思着要找个羞辱路家的发泄机会。

  终于有一天,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路琼之穿着锦绣衣服郑重其事地拜访王僧达来了。 这一下可算是送货上门,王僧达摆出一副冷脸,几句客套话之后他立即打断路琼之的话题甩出这么一句:“过去我家中有一个马夫叫路庆之,你知道吗?”这话一出口,路琼之哪里还能坐得下去?立即起身告辞。王僧达也不远送,反倒立即下令仆役将路琼之刚刚坐过的床榻撤出厅堂,拿去烧掉。以示自己虽然官位不够,可是身份高贵,因此是路家不配与王家来往,而不是王家不配与路家来往。

  路琼之受了这样的羞耻,立即进宫向姑母路太后控诉。路惠男听后对王僧达简直恨之入骨,对刘骏说:“我决不与王僧达共活于世间。”刘骏也听得咬牙切齿。

  正好,就在此时,南彭城处理了一起巫民妖僧勾结官员谋反的事件,刘骏顺手便将王僧达划进了同谋造反的名单里,不容分说就关进大牢。王僧达正在为羞辱了路家得意洋洋,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时的嘴上便宜却将性命陪了进去。

  虽然说王僧达太不识时务,不过路太后的厉害已可见一斑。

  然而好景不长。路惠男的好日子很快也就到头了——因为她的儿孙们实在太不争气。

  大明八年(公元464),三十五岁的刘骏病逝,长子刘子业继位为帝,路惠男晋封为“太皇太后”。

  刘子业的乱七八糟,比之乃父有过之无不及,可称得上是得了刘骏的“真传”,从亲姑妈到同胞姐姐,总之是有杀错没放过。终于,刘子业在登基的第二年就被刺杀身亡了。

  随着刘子业及其同母弟的被杀,一度被刘子业凌辱为“猪王”的湘东王刘彧登上了宋国的皇帝宝座。

  刘彧是宋文帝的第十一子,生母是婕妤沈容姬。沈容姬在刘彧十四岁的时候辞世,而当时正是元嘉三十年,因此她很有可能是在刘劭杀宋文帝的混乱中殉难的。在路惠男成为王朝太后之后,刘彧便被她所收养。而这一段收养关系,史书声称:“抚爱甚笃”。废帝刘子业登基后将叔伯和兄弟们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首先把殷淑仪当年为刘骏所生的子女都杀光,并且将小叔父刘彧关到猪圈污水中生活,称为“猪王”,若不是建安王刘休仁急中生智加以劝说,刘彧还险些就要被刘子业送进御厨杀掉——而路惠男在刘子业所有的癫狂举止中,却没有为亲孙子孙女以及养子的性命做出过任何努力——所以,这个“抚爱甚笃”,到底怎么个甚笃法,真是让人费猜疑。

  不管怎样吧,总之规矩在那儿管着,因此当刘彧称帝之后,还是立即毫不含糊地给路惠男上了个尊号为“崇宪太后”。

  而且,从《宋书》的记载来看,似乎这对养母子之间确实情深意重。有司曾就路惠男的待遇称号提出建议云:“皇太后宜即前号,别居外宫。”

  而刘彧却不同意,而且下了一道诏书,说:“朕备丁艰罚,蚤婴孤苦,特蒙崇宪太后圣训抚育。昔在蕃阃,常奉药膳,中迫凶威,抱怀莫遂。今泰运初启,情典获申,方欲亲奉晨昏,尽欢闺禁。不得如所奏。”

  这一番母慈子爱,真是赚人热泪,令人对路太后的幸运称羡不已。只是路惠男天年已届,不久就去世了,享年五十五岁。刘彧对自己“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遭遇万般抱憾,下诏曰:“朕幼集荼蓼,夙凭德训,龛虣定业,实资仁范,恩著屯夷,有兼常慕。夫礼沿情施,义循事立,可特齐衰三月,以申追仰之心。”随后,他还为养母上谥号曰“昭皇太后”,葬在刘骏墓东南方,称修宁陵。

  不过关于路惠男之死,《南史》却另有话说。

  在刘彧即皇帝位并封路惠男为崇宪太后一事上,虽然表面文章是大家都做足了,但是当事人路惠男和刘彧的心里毕竟另有打算。

  由于孝武帝刘骏仍有皇子在世,刘彧的称帝仍然被很多人所指摘。不久,刘骏的儿子、年仅十岁的江州刺史刘子勋便被政治投机家们看中,于是他们打着拥立刘子勋的招牌兴兵讨伐刘彧。身居宫中的路惠男听说了这个消息,顿时心花怒放,决定要促成此事,与讨伐军里应外合。

  她备好毒酒,让人去请刘彧到自己宫中赴宴。刘彧既然摆出了孝子姿态,自然免不了要应邀前去应酬一番。就在他捧起毒酒,准备说几句客套话再一饮而尽的时候,他身边递酒的侍者却暗暗用力拉扯他的衣襟。刘彧立即恍然大悟(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往那上头想,足以证明他和路惠男之间平常是怎么“母慈子爱”的)。

  于是,刘彧将计就计,举起手中的酒杯,称为路太后寿,请太后满饮此杯云云。

  路惠男对养子这一招目瞪口呆,知道天机泄露却又不敢声张,只得强撑着接过刘彧手中的毒酒,在刘彧的紧盯中、在周围不知情的官员侍丛们一片“太后万寿”的奉承声中,把自己调制出来的毒酒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路惠男就此一命呜呼,但是为了掩饰宫闱秘事,刘彧仍然为她按礼制办理了丧事。只不过那座她最后归宿之地的修宁陵,可就简陋马虎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