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李隆基,是中国历史上唯一女皇武则天的孙子。他漫长的帝王生涯经历“开元盛世”与“安史之乱”,鼎盛的大唐王朝在他身上盛极而衰。
李隆基一生风流,后妃众多,而最著名的莫过于武惠妃与杨贵妃。武惠妃陪伴(甚至可以说终结)了他的整个“开元盛世”,而杨贵妃则陪伴了他的整个天宝年间,并最后间接促成“安史之乱”并成为这个乱世的陪葬品。
武惠妃和杨贵妃共同的特点,当然是她们先后担当了玄宗最钟爱的女人的职务——而且从惹出的事来看,这个男人多少是对她们有些痴迷了。不过把她们联系在一起的最大理由,不是这个男人,而是这两个女人彼此间的私人关系:她们原本是一对婆媳。
唐玄宗李隆基的父亲是唐睿宗李旦,他出生在垂拱元年(公元685),当时李旦刚刚在母亲武则天的安排下胆战心惊地当上了傀儡皇帝。
李隆基五岁这年(公元689)九月,武则天连傀儡儿子都嫌用着烦了,干脆把李旦废掉,自己当上“周”皇帝。李旦已经是被老娘收拾得服服帖帖,一点意见都不敢提,更不敢惹事生非。
可是他不惹事,不代表事情不来惹他。不久,武则天的婢女团儿看上了这位“太子爷”,一心想要勾勾搭搭。李旦哪里敢沾她的边,小心地表示自己“高攀”不上。团儿对自己居然被拒绝怒火中烧,与早想图谋太子位的武承嗣一拍即合,在他的指点和自己的“发挥”之下,向武则天控告,说李旦的妻子嫡妃刘氏、德妃窦氏心怀不轨,竟敢施法诅咒武则天。
长寿二年(公元693)正月初二,蒙在鼓里的刘氏窦氏相伴,前往嘉豫殿朝见武则天贺年。
谁知道就这么一去,守在宫外的侍从就再也没看见她们返回了。李旦想去寻找妻妾的下落,武则天却连宫门都不让他进去,只是传话让他到别处去找。——刘窦二妃就此神秘地失去了踪迹,直到李旦重新即位为帝,下令将她们失踪的宫室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一根她们的头发。
李旦知道自己的妻妾是凶多吉少了,为了不给母亲继续下手的机会,他不允许自己的左右和刘窦二妃的儿女们表露出丝毫的悲伤怨恨。
窦德妃就是李隆基的生母。这年的李隆基刚八岁。同时失踪的刘皇后,则是大哥李宪的生母,李宪这年十五岁。
在生死危机中历尽周折,李隆基长到了27岁,在大哥的推让之下,他登上了大唐皇帝的宝座。
登上帝位后的李隆基,却令朝臣哗然地迷上了祖母武则天的族人武惠妃。
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侄孙女、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比李隆基大约小八岁,不但与李隆基是中表之亲,且天生美貌,又自幼入宫,对后宫争逐谙熟于心。李隆基很快就被她所倾倒,将自己称帝前的妻妾如王皇后、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等等,都甩到脑后去了。这不但使得这些从前的宠妃们妒发如狂,就连她们所生的儿女,都对武惠妃怨恨不已。
从武惠妃生育的频率来看,玄宗对她确实是动了真情的:她一连生下了四男三女七个孩子,是玄宗妃嫔中生育最多的人。
然而频繁生育带给武惠妃的并不是喜悦,而是接连的打击和悲哀。
她的第一个孩子名叫“嗣一”。这个名字代表着李隆基无比的欣喜——他觉得这是自己所有孩子中最好的、当之无愧的第一宠儿。可是这个生得秀美的男孩却在开元五年夏天婴儿之时就夭折了,李隆基纵有满怀爱念,也只能追封他为“夏悼王”。由于李一死时父母都住在东都洛阳,因此他被葬于龙门东岑,这样就可以让父母在想念他时望得到他的坟墓。
不久,武惠妃又生下了一个“貌丰秀若图画”的儿子李敏。这个孩子和他的哥哥一样,还没来得及长成绝世美男,就死在襁褓之间。无可奈何的李隆基所能做的,也只能是追封他为“怀哀王”。
随后,武惠妃再次生育,这次降生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婴——然而结果是一样的,她很快就死了,追谥“上仙公主”。
儿女如此频繁的夭折,使李隆基和武惠妃都吃不消了。尤其是武惠妃,她开始怀疑后宫中众多嫉恨自己的妃嫔,她隐隐地觉得自己的孩子都是被不知名的黑手所扼杀的。这种想法不单是她有,李隆基也不免满腹疑虑。
不久,武惠妃第四次生育,生下的又是一个男孩,起名李瑁。为了让这个孩子远离危险,李隆基让自己的大哥宁王李宪将孩子带出皇宫,养在宁王府里,由王妃元氏亲自哺乳并对外宣布他是宁王与嫡妃之子。
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精力,李瑁终于算是平安长大了。而此后吸取了教训的武惠妃也总算明白怎样才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再往后她所生育的的儿子盛王李琦、女儿咸宜公主、太华公主,也都因此陆续长大成人。
经历了三次丧子之痛,武惠妃对其余的亲生儿女简直爱如性命,只要是天底下有的、皇权能够办得到的,她都要不遗余力地为他们争取;为了他们,她什么都愿意做、也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武惠妃的爱子之心,还是在她最小的女儿太华公主身上碰了钉子。
据说这位太华公主虽然是武惠妃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却自幼就讨厌自己的生身母亲。做婴儿时她会因为武惠妃试图接近爱抚自己而嚎啕大哭,稍大一点会说话了就更糟,只要让她看见武惠妃的一片影子,她就要发怒开骂。武惠妃对小女儿的所作所为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伤透了脑筋。
然而李隆基和武惠妃却不知道,宫中的人背着他们,都在传说着一件奇怪的事情。
大约是太华公主三五岁的时候,她忽然向身边的侍从索要一串念珠。左右人等都十分奇怪:公主所有的东西里面,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念珠啊!她是个小小孩儿,谁又会拿念珠给她玩呢!终于有一天事情急转而下:乳母抱着小公主偶然从高宗王皇后住过的废殿经过,太华公主不依不饶地非逼着宫人进那座没了人烟的废殿不可,还一口咬定:“我的念珠就在殿内宝帐东北角上。”胆战心惊的宫人只得冒险入内,谁知当真在小公主指点的方位找到了一串念珠。
从此,世人都说,太华公主其实就是高宗王皇后转世而来,她前生被武则天所杀,因此今生恨透了所有姓武的人。只是既然帝王家给了王皇后那样悲惨的遭遇,她为何还要又来这个地方?又为何做了武惠妃的女儿?
当然这样的说法,应该是没有谁敢去告诉玄宗和武惠妃的。武惠妃只是伤伤脑筋而已,还不至于惊吓失措。
在武惠妃长成的这四个儿女中,首先完成婚姻大事的是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的婚姻,属于亲上加亲型的。而这个亲戚关系说起来比一匹布还长:唐中宗李显的老婆韦皇后所生的女儿中唯一得善终的是长宁公主,她先后嫁了两次,第一个丈夫是隋王朝的皇族后人杨慎交。长宁公主和杨慎交生了一个儿子杨洄,咸宜公主所要嫁的,就是这个杨洄。——当然,亲戚关系并不是到此为止,往后还陆续有来。
在隋王朝的皇族后人中,最为直系的算是杨慎交,但是并不是说杨家没有其它人了。这其中包括蜀州司户杨玄琰。杨玄琰早逝,他的女儿杨玉环便由其弟河南府士曹杨玄璬所收养。河南府士曹的工作地点自然是在洛阳长安一带,蜀地美女杨玉环便因此在洛阳长大。杨玉环生性活泼,能歌善舞,美名逐渐传遍京城。
当然,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杨玉环得以跻身顶级贵族阶层,因为杨玄璬的官儿实在还是太小了一点。然而咸宜公主下嫁杨洄、新任驸马与杨玄璬是同族远亲,这就给杨玉环制造了足够的机会了。
作为杨家亲眷之一,杨玉环参加了咸宜公主的婚礼。大约就在这场婚礼中,她那“姿色冠代”的美貌给咸宜公主和她的母亲武惠妃、弟弟寿王李瑁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虽然杨玉环已家道中落,但是她毕竟是杨家后人,何况她的美貌就已经是足够的履历表。
咸宜公主是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七月举行婚礼的。仅仅过了五个月一道诏书就抵达了杨玄璬的宅门。
开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十七岁的杨玉环成为“寿王妃”。她从此走进了大唐王朝权贵圈的中心地带。
婚礼上,38岁正当盛年的武惠妃接受了新人的叩拜。这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和面前这个丰润的儿媳妇,将会有怎样的未来。
这个时候的武惠妃,当然不会去想儿媳妇的事情,因为她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改易皇储并让自己当上皇后。
玄宗的结发妻子,是出身士族的王氏。王氏是甘泉府果毅都尉王仁皎的女儿,早在李隆基十几岁的时候就嫁给了他。王氏的家庭并不高贵,与武妃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她在李隆基与太平公主生死博弈之时起了相当作用,她的孪生兄弟王守一就直接参与了杀太平并铲除武氏势力的事变。
然而王氏在如愿以偿地当上皇后以后,她却面临着后宫众多美女的挑战。武妃当然是最突出的一个。除此之外,王氏虽然收养了杨贵嫔的儿子李亨,她自己却始终没有生育儿女。更奇怪的是李隆基册立太子的顺序:刘华妃生庶长子李琮,赵丽妃生次子李瑛,王皇后收养的李亨是第三子——奇怪的是玄宗立太子的时候,既不立长子又不立皇后养子,偏偏立了个次子。再往后,武妃所生的皇九子居然起了个“嗣一”的名字。虽然这个孩子夭折了,但这样明显偏心的表现也不能不成为王皇后的深忧。她不仅是希望挽留丈夫,更希望长保自己和家族的富贵荣华。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武妃也渐渐不把王皇后放在眼里,后宫中势利眼儿的宫人宦官们也常常表现出藐视王皇后的态度。王皇后气愤不已,难免向玄宗发牢骚,指责武妃和她身边的下人。然而这时的玄宗已经不是当年的临淄郡王了,王氏的失落不但没有得到丈夫的同情,反而惹得玄宗越来越厌倦她,甚至动起了“废后”的念头。王氏也猜到了丈夫的心思,她十分害怕,想生儿子的愿望也就越发迫切。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丈夫先后对赵丽妃武惠妃偏心,原因就是因为她们所生的儿子聪明俊俏,她希望自己也能生个讨丈夫喜欢的儿子以巩固皇后之位——可怜的王氏,她不知道,男人如果连活生生的女人都不爱了,怎么会去爱她腹中的那块肉呢!
可是,不论王皇后怎样想方设法地将李隆基留在自己的寝宫,她都始终没法怀上身孕,眼看着武惠妃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她实在是又急又怒。渐渐地不但恨透了武惠妃,连李隆基也成了她痛恨的对象。
王皇后的哥哥王守一这时已是玄宗的妹夫、薛国公主的驸马了,他当然也对妹妹的处境十分担忧。
常言道“病急乱投医”,王守一四处打听之后,找到了一个叫明悟的左道僧人,这个明悟在一通做法之后,鼓捣出了一块“霹雳木”,上面刻着天地字样以及李隆基的名字,交给王守一说:“佩此有子,当与则天皇后为比。”
王皇后听了这话,万分高兴,她当初能够直接参与丈夫杀韦后、杀太平公主的密谋,不用说也是对权力有欲望的,如今变心的丈夫对自己已经无复往昔恩爱,她当然更渴望权力、希望将丈夫控制在自己手心里。
然而,事情并不象王皇后所想的那么完美。这个消息很快就走漏了风声。
大吃一惊的李隆基立即亲自过问此事,很快真相大白。面对人证物证,李隆基怒不可遏,于开元十二年(公元724)秋七月颁布诏书:“皇后王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见无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别院安置。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
王皇后被废为庶人,太子少保王守一先是被贬为泽州别驾,随后又被赐死。三个月后,王庶人死在冷宫之中,死因成谜。
王皇后死了,唐玄宗一心想要册立心爱的武氏为皇后。因此,他立即正式将武氏册立为“惠妃”,这个名份是玄宗的创造,位居后宫诸妃之上,与当年高宗独创“武宸妃”有异曲同工之妙。随后,玄宗又封武惠妃的生母杨氏为郑国夫人、弟弟武忠武信也分别越级提拔。
这一系列的动作看在朝臣眼里,自然明白这是要为武氏晋后做准备工作了。想到大唐王朝又要出现一位“武皇后”,众人无不哗然。
于是,以宰相张九龄为首的群臣同心力阻武惠妃的封后之路。而措辞最激烈的莫过于御史潘好礼。他上书说:“臣闻诸礼,父母仇不共天。《春秋》‘子不复仇,不子也。’陛下欲以武惠妃为后,何以见天下士?妃再从叔祖非他,三思也;从父非他,延秀也。二人皆干纪礼常,天下共嫉。夫恶木垂荫,志士不息;盗泉飞溢,廉夫不饮。匹夫匹妇尚相择,况天子乎?愿慎选华族,以称神祇之心。……今太子非惠妃所生,而妃因有子,若一俪宸极,则储位将不安,愿陛下详察之。”
众怒难犯,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隆基不得不打消立武惠妃为皇后的念头。不过他还是心有不甘的,下令在皇宫之内,武惠妃享有与皇后同等的服秩品级待遇。而且从此再也不提立后之事。朝臣们也都识相,皇帝退了一步,他们也退一步。这样一来,武惠妃成了不是皇后的皇后。
朝臣们倒也没有说错,武惠妃的最终目的并不仅止于皇后,她是会想要易储的。
武惠妃的心思既然能被潘好礼猜出来,自然也会被别人猜出来。
这个人就是李林甫。
李林甫是唐高祖李渊六弟李祎的第四代孙,算起来比玄宗还高一辈,此时任职吏部侍郎。他想方设法地托人将这样一个消息带给深宫中的武惠妃:“愿为寿王立储效力”。
李林甫一箭中矢,武惠妃从此开始了和他漫长的合作岁月。
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五月,经过反复的努力之后,李林甫终于在武惠妃的帮助下,登上了礼部尚书之位,与反对武惠妃的侍中裴耀卿、中书令张九龄并列为大唐宰相。
李林甫知恩图报,何况一荣俱荣,他既然走了武惠妃的门路,就得走到底。他开始不遗余力地挑拨玄宗与裴耀卿、张九龄的关系,为武惠妃易储扫清障碍。
咸宜公主的婚姻,也为武惠妃又找到了一个易储路上的得力助手——驸马杨洄。
杨洄工于心计,他利用“姑舅之亲”的身份,主动接近太子和诸王,一面有意打听他们的些小过错,一面又对外将这些小事大加宣扬.当然他更忘不了将这些事情转告丈母娘和妻子咸宜公主,由她们去向玄宗吹风,离间父子之情。渐渐地,玄宗耳边满是关于太子行为不端的流言,对太子李瑛本就不多的父子之情越来越动摇。
中国的封建王朝有一个最大的怪圈子,就是“立储”这件事。
帝王们是被呼为“万岁”的,但是实际上,他们绝对活不了一万岁,能活过六十就已经算是中国帝王群中的高寿人物了。而且皇帝这个工作不但危险性高,而且美色享乐也往往令他们乐极生悲。所以为了防备万一,帝王们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生儿子并且及早册定继承人。册立之后,朝野便松了一大口气,觉得王朝后继有人了。
然而朝野为“候任皇帝”确定而放松心情、并津津乐道于要培养他做未来皇帝的时候,却正是“现任皇帝”对儿子开始满腹猜疑的时候。这种情形是绝对不能用寻常人家的父子亲情来理解的。因为他们这时已经不是父子而是竞争对手了。
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你公司里的正职头儿,能对群众呼声很高并已经铁定要继承他地位的副职有好想法吗?他能不怕这副职把自己架空或使自己被迫提前离职吗?
在这方面,越是对自己的“事业”有野心、有自负的头儿,就越是对自己最有可能的继承人(有时候这可能的继承人或者还不止一个)倍加警惕——就算这继承人再老实巴交,头儿心里也爽不了:一看见那个年青人,就想到自己总有伸腿翘掉的那一天,满肚皮的没好气。因此,中国的皇储们绝对不可能过得舒服。而且“人无千日好”,做储君的时间越长,储君们有意无意的过失肯定也就越多。此时若再有点外因诱导一下,那脓包挤破就是肯定的事情。中国历史上因此而落得凄惨下场的储君多如过江之鲫。
而现在,就要轮到李瑛了。
李瑛的母亲赵丽妃是玄宗青年时的宠妃,她美艳之极,玄宗曾经对她爱得神魂颠倒,甚至于连她卑贱的歌舞伎出身都视若无睹。与赵丽妃同期得宠的还有老五鄂王李瑶的生母皇甫德仪、老八光王李琚的生母刘才人。三个女人虽然共侍一夫,但是相处得似乎还不错,因此三人兄弟情谊最为深厚投缘。在玄宗的三十个儿子中,这三个儿子的相貌大概是最出众的,被世人赞以“朗秀”之词。这当然是因为母亲的遗传基因极佳。除了貌美,三兄弟也颇有才华,李隆基曾经也对他们十分喜爱过。只是随着武惠妃的出现,事情便开始发生变化了。
武惠妃的专宠,使从前的宠妃们都纷纷成了枯守空房的苦人儿。母亲被父亲所遗弃,这样的事情对任何有少许孝心的儿子来说,都是难免有些不满的。然而不幸的是,李瑛、李瑶和李琚在私宅中背着人发的这些牢骚,居然也被杨洄给打听到了。他立即加油添醋地向丈母娘汇报了一通。武惠妃听了之后当然更不会放过,转头就对着玄宗哭了个梨花带雨:天啊,太子因为恨您偏心向着我,所以竟然结党想要害了我们母子,甚至还对您也有怨言。这可怎么办啊……玄宗对儿子的情义本就在武惠妃的阴柔武功长期作用下被磨损了十之八九,听了这话更是血冲顶门,震怒之下立即付诸实施,找来宰相商议废黜“太子及同党”的事谊。
这时候的首辅宰相还是张九龄,他坚决反对,说:“陛下纂嗣鸿业,将三十年,太子已下,常不离深宫,日受圣训。今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日久,子孙蕃育,不闻有过,陛下奈何以一日之间废弃三子?伏惟陛下思之。且太子国本,难于动摇。昔晋献公惑宠嬖之言,太子申生忧死,国乃大乱。汉武威加六合,受江充巫蛊之事,将祸及太子,遂至城中流血。晋惠帝有贤子为太子,容贾后之谮,以至丧亡。隋文帝取宠妇之言,废太子勇而立晋王广,遂失天下。由此而论之,不可不慎。今太子既长无过,二王又贤,臣待罪左右,敢不详悉。”
玄宗听张九龄将矛头直指自己心爱的女人,极为不悦,但是又确实找不到儿子们的罪证,只得暂且忍了这口气。不过他绝没把张九龄的话听进耳里。
同在这一年,张九龄又在几桩人事任免案上反对玄宗的意见,玄宗觉得这个宰相于公于私竟敢都跟自己唱对台戏,简直孰不可忍。终于在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的十一月发下诏书:侍中裴耀卿为尚书左丞相,中书令张九龄为尚书右丞相,罢知政事。而一向逢迎武惠妃的李林甫则取代了张九龄的地位和权力。
最大的绊脚石就这样被搬掉了,等待已久的武惠妃开始为废太子做最后的努力。
开元二十五年的春天,咸宜公主驸马杨洄四处散布太子、鄂王、光王联同太子妃兄驸马薛鏽合谋叛乱——薛鏽被莫明其妙扯进来的最大理由,恐怕就是由于他的驸马身份。对杨洄来说,这不但能让叛逆之事更有分量更显得实在,还能把与太子有关的人又弄掉一个,真是何乐而不为。一时间流言四起,玄宗也有所耳闻。
经过这番铺垫之后,武惠妃一手导演的重头戏终于登场。
她向太子及二王假传旨意,说是内宫有盗匪,皇帝让太子立即披甲领兵护驾。
——玄宗的皇子们是不开府分居的,他们的住处与皇宫相连,假若真有什么事,召儿子护驾也是情理之中。事情紧急,年青少历练的太子和二王对这道旨意没有起疑心,立即照办,就这样撞进了武惠妃精心布置的大网里。
当三兄弟带着大群卫士进入皇宫之后,武惠妃立即向玄宗报信,说太子果然谋逆,竟带兵闯进内宫了!玄宗果然如武惠妃所想的那样“大惊”,他自己就是个搞政变的高手,深谙个中滋味,当然不敢怠慢,马上就如临大敌地调动起正规军去“围捕”儿子们了。
直到这时,李瑛才知道上了后妈的大当。
玄宗对自己如此迅速平息“政变”很是满意,大有威风不减当年之感。兴头之下,立即召见重臣,决定雷厉风行地废太子。
李林甫乖巧地发言:“此乃陛下家事,臣等不宜介入。”其它人一看皇帝和首相的德性,就知道事情就算有冤枉也没啥可说的了,也纷纷明哲保身地附和。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玄宗即日下诏,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废为“庶人”。李瑛的大舅子薛鏽则被流放——实际上刚出长安城,就在城东驿被杀掉了。
不经过任何审讯勘查,就在一天之内废掉太子和两位亲王,这消息使得朝野都为之震动。很多人虽然口不敢言,心里都深为三人叹惜,而由于事出仓促,与三人有关的亲族、官员都还在任上,他们都在暗暗为他们奔走。李林甫这个首相也才当了不到半年,根基未稳。武惠妃很快就觉得自己有些势单力薄,她也知道太子谋反之事经不得推敲,唯恐“三庶人”做为接待自己所派内侍的当事人还有开口说话、翻案的机会,她决定尽快斩草除根。于是武惠妃联同李林甫和女儿女婿,可劲儿地将众人为“三庶人”鸣不平的事情改头换面之后灌进玄宗的耳朵里,给他造成一种“废太子仍有可能再次策变”的紧张气氛。
正在气头上的玄宗此时满脑子都是大唐开国以来历次宫闱政变的场面,尤其想到自己亲自策划的其中几场,更是不寒而栗,再给武惠妃李林甫这么一忽悠,当年那股狠劲又被撩了起来,立即下令将三个儿子一齐处死,以绝后患。
“三庶人”冤死的日子是开元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距张九龄罢相仅有五个月、距“政变”仅有十五天。
这个消息使得举国上下都沉浸在哀痛之中,人们不但诅咒武惠妃的阴险,更怨恨玄宗这个狠心的父亲。
玄宗也多少听到了世人的议论,他是一个乾纲独断的皇帝,对儿子谈不上多有感情,但是对于贸然决定处死“三庶人”、从此使自己背上“杀子”罪名,他却是多少有些后悔了。但不管怎么说,太子位缺,是必须要重新册立的。
武惠妃当然更希望趁热打铁,让自己的儿子李瑁登上太子之位。所有的事情就这样在她的预料中顺利地进行着。正当她就快要达成心愿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所居住的宫殿闹起鬼来,而且越闹越凶,宫人多有亲眼目睹的。更玄的是所有的巫师都异口同声地说“三庶人为厉鬼”。
武惠妃虽然姓武,但是杀气始终还是没有她的祖姑母武则天那么烈,闹鬼的事情令她大受刺激,心虚胆怯之下很快就病倒了。这病也病得奇,竟然是药石无灵。无奈之下,她只得乞灵于祭祀,希望能够消除冤魂的怒气。当然她自己的性命还是最重要的,倒霉的是她所找的替死鬼:奉命对“三庶人”行刑的刽子手。
“敬业”的刽子手很快就被射杀献祭,“三庶人”的灵柩也重新按照太子和诸王的礼仪予以厚葬。满以为能够就此换来活命的武惠妃没有想到,宫中的鬼却越闹越凶了,不但鬼影幢幢,而且鬼哭凄厉,所有的人无法安睡,整夜都处在惊恐之中。只怕非但是“三庶人”冤魂不散,额外又加上了刽子手的鬼魂。
就在这样的闹腾之下,武惠妃自顾不暇,还谈什么儿子立储?一个月的工夫,她就病入膏肓了。
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十二月初七日,四十岁的武惠妃在惊恐中离开了人世。距“三庶人”冤死仅过了七个月又十四天。
武惠妃死后,皇宫中再不见鬼影,一切又安静得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不能不说,玄宗对武惠妃是相当偏心的。虽然由于闹鬼事件,他多少知道了武惠妃的亏心事,但是他仍然对她的死表现得极其伤感。
他颁下了这样一道诏书:“存有懿范,没有宠章,岂独被于朝班,故乃施于亚政,可以垂裕,斯为通典。故惠妃武氏,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庭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四德粲其兼备,六宫咨而是则。法度在己,靡资珩佩;躬俭化人,率先絺纮。夙有奇表,将加正位,前后固让,辞而不受,奄至沦殁,载深感悼,遂使玉衣之庆,不及于生前;象服之荣,徒增于身后。可赠贞顺皇后,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武惠妃就这样以“贞顺皇后”的名份和尊荣入葬敬陵了。
玄宗面对这样一位谗杀了三名儿子的女人,居然还满脑门子装着“贞”、“顺”一类的词汇,不得不让人叹息:冤魂们实在是要求太低,真正该死的他们都忘了找了。
从各种记载来看,李隆基几乎是一个通才,除了从政这项本职工作虎头蛇尾之外,他在歌舞文艺方面的造诣可算是罕有其匹。按照常理,艺术细胞发达的人也应该是比较细腻多情的。不过奇怪的是李隆基对兄弟手足情深、对女人风流多情,偏偏就对儿子冷若冰霜。这大概是帝王这项工作的职业病使然,他将儿子都看成是自己身家性命的潜在威胁了。
武惠妃死了,她的死对于眼看着就要登上太子宝座的寿王李瑁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打击。鸭子虽然已经煮熟上桌,但是自己还没能真正拿到手里,谁知道会不会半路伸出另一只手将鸭子先给拿了去?有这样担忧的不仅仅是寿王,还有咸宜公主夫妇和李林甫。当然他们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武惠妃在身后得到了“皇后”的名份。这也许不但代表着玄宗对她的心意,更代表着寿王真正成为六宫之主的儿子,有了这样的身份,更可以为他登上太子位奠定基础……这么一来,他们觉得已经吃下了定心丸,满心欢喜地只等册封太子的消息了。
然而奇怪的是,玄宗在追封了武惠妃之后,却对她儿子的前途如何安排再没有了下文。
玄宗对寿王李瑁,应该说是完全的爱屋及乌,武惠妃若是活着,在心爱女人的催促下他倒是很有可能将太子位传给李瑁的,但那也不过是为了讨武惠妃的欢心。真要说到父子之情,只怕和对其它儿子的感觉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差——李瑁从出生之后的十余年都是在大伯李宪身边,一直管大伯大妈叫爹叫娘,直到长大成人才回到皇宫中重新认识自己的生身父母。武惠妃做为母亲经历了生产之痛,对儿子有本能的宠溺;但是玄宗这个生父嘛……就很难说了。
还有就是寿王李瑁本人的问题了——他在众多的兄弟之中,实在没有什么特出的长处。他排行十八,在十多位兄长之中,既有骑射武功出众的,又有才学闻名的,还有为人雅量人缘极佳的,而李瑁这辈子唯一显得超过众人的一件事,就是孩提之时能够把繁复的宫廷礼仪演习得明明白白。他应该是个天资聪明的小孩,但是养父母不敢对他过于管教,亲娘更对他宠得不象样,以致于长大后的他就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才干了。在争夺太子位的过程中,起作用的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姐姐姐夫,偏偏他这个当事人自己一点忙也没帮上,这就足以说明他本领有限了——而假如是因为他没有权力欲望所以不参与其事,那就更糟:一个不想当皇帝的人当上了皇帝,以后能治理得了国家吗?
再来说天赋皮相。这个是一定要说的,因为玄宗极爱相貌出众的人物,选宰相之时都要先问问候选人是不是长得很英俊——玄宗诸子中,虽有发育时出了岔子眼睛斜视的永王李璘,但是绝大多数都生得一表人材。寿王李瑁的相貌应该还是不错的,算得上风采照人,但似乎并没有他夭折的两位同胞哥哥那样达到“眉目如画”的水准,在兄弟伙中也不过就是各擅胜场而已。
除此之外,李瑁的身上流着武氏的血液,这更是玄宗立太子时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武惠妃谗“三庶人”已是惹得天怨人怒,如果又让她的儿子当太子,朝臣会做何反应?皇帝的舐犊之情绝对没达到为一个儿子就开罪众人、将自己因“杀子”而受影响的名声进一步恶化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他毕竟还是一个皇帝,册立一个各方面都不突出、令人非议的皇储,日后大唐王朝会不会发生巨大变故?
虽然心中已有了隐约的想法,但玄宗毕竟还对武惠妃有些余情未了,因此他仍然在犹豫。烦恼之中他向最为亲近的宦官高力士询问意见。高力士毫不犹豫地回答:“长幼有序,立储当然应该照老规矩办。”
这话正和玄宗的心意,他下定了决心。
也许是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更也许是出于要安抚武惠妃的儿女,五月底的一天,玄宗亲自来到咸宜公主的府第看望女儿女婿。
父亲的光临使咸宜公主夫妇欣喜万分,他们都不禁暗暗猜想是不是父亲将要册立自己的兄弟做太子了?这当然也使朝臣们都暗中着急。
十天后,六月庚子日,人们果然听到了玄宗册立继承人的诏书。然而令朝臣欣慰万般、令咸宜公主和寿王李瑁感到有如五雷轰顶的是:新太子是排行第三的忠王玙!
七月初二,册新太子的典礼隆重举行,大赦天下。
在一片鼓乐煊天之中,武惠妃一生的梦想化为泡影。所有的辛苦和努力,都只算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太子之位旁落的事实,使寿王李瑁嗒然若丧,时刻都生活在恐慌之中,感觉有如从九天云霄直落十八层地狱。然而他没想到,更让他难堪的事情还在后面。
武惠妃活着的时候,玄宗虽然时常与其它宫嫔们卿卿我我,但武惠妃死后,他仍然不免郁郁寡欢,放眼看去,竟觉得后宫之中没有一个相貌才艺能比得上武惠妃的。这对于多情种子李隆基来说,这简直难以忍受。
玄宗的心思当然逃不过身边人的眼睛。很快就有马屁精来提供消息,说是杨玄琰之女杨玉环姿色冠代,比武惠妃尚胜一筹,只是……她现在是寿王妃。
玄宗听说世上还有比武惠妃更美的女子,心里直发痒,一定想要见识见识,再说公公见儿媳也算不了什么,于是他立即决定召见寿王妃。
寿王妃杨玉环究竟是什么时候“蒙”玄宗“召见”的还不好说,但是在开元二十八年之前,事情就早已经发生了。因为从这一年正月开始,玄宗就频频出入骊山温泉宫,到十月,温泉宫里发出了一道圣谕:寿王妃杨氏度为女道士,号太真。
据这道圣谕里的说法,二十二岁的寿王妃是为了给尸骨无存的祖婆母窦氏祈福而出家为道的。但是正当盛年的寿王妃怎么甘心放弃夫妻之乐出家?又怎么会出现在温泉宫?更奇的是唐朝的皇族女子出家都有各自独立的道观,怎么寿王妃的“玉真观”却是皇宫里面从前的“太真宫”?这一切疑问,圣谕都只字不提。
总之,开元二十九年开始,杨玉环正式踏进了皇宫,这时的她已经不再是寿王妃,而是法号“太真”的女道士。当然事实上她已经成为玄宗的后宫粉黛之一。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旁人的眼睛。而寿王李瑁更是冷暖自知。他对杨玉环并不一定多么情深,因为他和所有的王爷一样拥有众多的侍妾,他和杨玉环共同生活的五年间,侍妾还生下了两个儿子。但是无论如何,她毕竟是寿王妃,关系着他的脸面。失去母亲和太子位的寿王李瑁如今又失去了王妃,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苦闷地煎熬。
继年初杨玉环入宫之后,同年(开元二十九年)的冬天,寿王李瑁的养父、大伯宁王李宪去世了,玄宗对大哥的死表现出极度的孝友之情,追谥他为“让皇帝”,他的嫡妃也因此晋封为“恭皇后”。
李宪在宗室中拥有至高的地位:当年就是他主动将太子之位让给三弟李隆基,使他成为玄宗皇帝的。李瑁对生父已经是失望之极,唯有养父才能给他一些关爱照顾,因此养父的死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打击,他真真正正感到了丧父之痛。对生父的怨恨可以掩藏起来,但是对养父之丧的悲痛是无法掩饰的,李瑁干脆向玄宗提出请求:自己要为养父服丧,以此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玄宗没有任何异议地同意了。
随着这个冬天的结束,开元盛世也正式地结束了。春天来到的时候,年号改为“天宝”。
进入天宝年间,杨玉环很快就在玄宗后宫中数以万计的美女中脱颖而出。
玄宗所拥有的大唐后宫,实在是美女如云,武惠妃能够在其中成为佼佼者,绝非是仅凭皮相就能做得到的事情。若是光说容颜,生育七次、死时已四十岁的她是怎么也比不过小姑娘们的。她一定有其超乎常人的特长。只是如今很难再找到这方面的记载了。
但是杨玉环鹤立鸡群的原因,却很容易发现:她不但容色冠代,而且才华横溢、歌舞动人、机敏出众。
杨玉环入宫时,玄宗后宫中还有一名年轻的宠妃,名叫江采萍。据说她是福建莆田人,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一名医生。她是高力士引入后宫的。江采萍生在南方,直到入宫后才亲眼看见梅花,立即便为之倾倒,常以梅花吟诗作画、眷恋不舍。玄宗因此称她为“梅妃”。梅妃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她曾经制《肖兰》、《梨园》、《梅花》、《凤笛》、《玻璃杯》、《剪刀》、《绮窗》等八赋;跳惊鸿舞之时更能使满堂生辉。得意的玄宗向兄弟们夸耀她为“梅精”。
然而好景不长,杨玉环不但外貌还是才艺、风情,都远胜于江采萍,她的出现使江采萍的人生急转直下。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只有外貌,那么无论有多美,时间一久也一样会让人审美疲劳的,只有聪明才智才能使之拥有真正的魅力。
杨玉环能诗善文,她曾经作过《凉州》,达到轰动一时的程度。可惜的是和江采萍的大多数诗文一样,《凉州》没有传下来,《全唐诗》里对她和江妃的诗作,都只收录了一篇而已。
杨玉环的性格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完全没有一般人沉湎权势自抬身份的行为。因为她的这首诗就是为身边的宫女云容所做的:“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诗成之后,她还配以曲谱,亲自为云容配唱助舞。
杨玉环善歌舞。而且她乐于接受新鲜事物,来自西域的“胡旋”舞,就在她的身姿旋转中出神入化。但是真正令玄宗对她的舞蹈天份叹为观止的,莫过于她配合《霓裳羽衣曲》所编排的舞蹈。《霓裳羽衣曲》是玄宗的得意巨作,阵容庞大,乐师众多,仅配曲而歌的宫女就同时需要十人,共十八章,分三大部、每部六曲。称为“散序六曲”、“中序六曲”、“终序六曲”。《霓裳羽衣曲》不仅乐器种类多,而且节拍先散后慢再快,对舞者的要求极高。然而杨玉环一听就能领会曲中的意境,随兴便能为这部恢宏大曲配出完美的舞蹈来。这不仅使她自己引以为傲,更使得玄宗如醉如痴,亲自为她伴奏,将她引为人生第一知己。
除了歌舞,杨玉环还精通音律。她是一个音乐天才,能将好几种乐器演奏得出神入化。
《谭宾录》中记载道,杨玉环擅弹琵琶,开元年间,宫中女官白秀贞出使蜀地,得到了一只名贵的桫檀木琵琶并进献给了她。这只音色清亮的琵琶在杨妃指下弹奏,就象天外仙音一般动人。诸王、公主、以及虢国夫人以下内外命妇,都争着要做杨玉环的弟子,跟着她学弹琵琶。
《开元往信记》记载了杨玉环所擅长的另一种乐器:磬。说在她的敲击下,磬声“泠泠然”“多新声”,即使是太常梨园中的专业击磬艺人,也比不上她的技艺。
杨玉环活泼而擅于声乐诗歌的特点,可以算是和唐玄宗非常投缘。因为这位皇帝本身就是“梨园祖师”,而且在这方面有卓越的成就,造诣之高,就算是上古著名乐师夔与师旷恐怕也难与他相比。这绝对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就瞎拍马屁。玄宗的音乐才华不光是天分,更是下苦功而来。著名的乐师李龟年善击羯鼓闻名天下,他自己也很高兴地说:“为了练习,我打折了五十只鼓杖。”谁知玄宗听了却只是轻轻一笑:“你这哪里算是用了功夫?我的鼓杖打折了三柜。”
总之,杨玉环以她的才华性格,不但与玄宗极有共同语言,更使得玄宗神魂颠倒,很快就达到了使得“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程度。玄宗越来越离不开她了,终于下定决心,不顾一切要给她一个正式的名份。
杨玉环正式入宫之时是二十二岁,玄宗五十六岁。时间很快就在乐舞逍遥中过去了四年。
天宝四年(公元745)七月二十六日,唐玄宗颁布诏命,册右郎将韦昭训次女为寿王妃。
十天后,八月初六甲辰,又一道诏令颁布了:册太真妃杨杨氏为贵妃。
自王皇后被废之后,玄宗再没有册立过皇后。而到了这时,“贵妃”已经是后宫中最高的位份。杨玉环事实上成了大唐王朝的后宫之主。
唐玄宗和杨贵妃之间有爱情吗?这始终是一个让人百般揣测的问题。
从唐人的眼光来看,这对从开始就乱了伦理的老夫少妻之间,应该是有爱情的。
世上的爱情有很多种,别说是在权势富贵中生长的爱情,就算是你我寻常百姓间,纯净如水的爱情也只可能发生在少年懵懂的时候。初恋结束后的所有爱情,多少都是在“比较”和“选择”之后才发生的。
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很明显就是比较与选择之后愈演愈烈的结果。
如果你是男人,仅仅从男人的角度出发,你会爱上杨贵妃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除非你根本就只接受瘦型美女。
如果你是女人,在李隆基和李瑁之间,比较之后会选择谁?大多数情况下的答案当然也是显而易见的。
唯一的问题,只是杨玉环嫁过人、而且先后嫁了两父子而已。但是这一点,看在风气开放奢逸的唐朝人眼里,实在也真不是什么问题。当时的文人写了无数的诗赋来歌咏,当时的百姓用了无数的传说去流连。他们都打心眼里地羡慕这一对。
杨玉环遇见李隆基的时候,他正是五十六岁的盛年,执掌着世上第一强国大唐王朝的权柄。除了这个耀眼的光环,这个男人还拥有更多的优点:性格果断,多才多艺。李隆基自青年时便有“仪范伟丽”的“非常之表”,即使年纪已长,但是保养得宜之下应该仍旧十分可观。他确实是个风流种,但是风流成性的男女都有一个优点:历练得多了,对异性的需要和心事都了如指掌,因此只要他(她)愿意,就能让对方如沐春风。
而寿王李瑁,除了年青,几乎一无所有。
更重要的是:虽然皇帝多情,但是年青的寿王也并不曾对自己的王妃专情。寿王妃仍然不得不面对与自己争夺丈夫的众多姬妾,皇帝下达夺妻之令时,年青的丈夫也耽于自保,而没有表现出什么值得一提的血性,就将妻子拱手相让了。
既然如此,没有过失的女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李隆基对杨玉环的迷恋,同样也是选择的结果。而被这选择所牺牲的,正是曾经宠冠一时的梅妃江采萍。
梅妃是否真爱李隆基,这应该完全不成为问题:玄宗毕竟是皇帝,对于那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来说,甘愿无偿为皇帝牺牲一切的,是世间男女的绝大多数。何况江采萍曾经得到过她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君主百般的呵护宠爱。——大多数人都因为“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而责备杨玉环对这样的奢侈待遇安之若素、不爱惜民力,转而百般同情梅妃。然而实际上,梅妃也从来不曾拒绝过玄宗这样奢侈的宠遇:那快马驿使,是先为江采萍送了若干年梅花之后,才转行给杨玉环送荔枝的。
杨玉环入宫后,与江采萍之间势成水火,杨玉环称江采萍为“梅精”,讥讽她纤瘦,江采萍则称杨玉环为“肥婢”,嘲笑她肥胖。这使得两头为难的李隆基不得不舍弃其中之一:梅妃被迁往上阳东宫,从此远离了李隆基的生活。
曾把宠爱当成习惯的江采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被送进冷宫的那一个,这天上地下的对比,使她十分难堪伤感。当然,玄宗这个多情种子虽然惧怕杨贵妃的妒火,也并不曾忘了她。
据说,玄宗曾经偷偷地派人将上阳宫中的梅妃接到自己身边重继旧情,然而事机不密,很快就被杨贵妃发现了,她立即赶去兴师问罪。玄宗惊慌失措,立即将梅妃藏进夹幕,对贵妃百般哄劝,声称自己早已经对梅妃恩断情尽,绝无私会之事。
事过之后,玄宗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头,便派人去抚慰梅妃。梅妃想到自己的处境,对使者叹道:“皇上是要永远抛弃我了。”使者当然要替顶头上司打掩护:“皇上怎么会抛弃你,他只是不想惹贵妃生气罢了。”梅妃怒极反笑:“怕因为怜惜我而惹动肥婢的怒火,不是抛弃我是什么?”
从此以后,寂守冷宫的梅妃再也看不到玄宗的身影,希望重获贵宠的她便赠予高力士千金重礼,希望他受人钱财代人消灾,为自己代寻名士,如司马相如为陈娇作《长门赋》那样,为自己也写一篇名赋,以挽回玄宗之情。然而这时的高力士哪里敢招惹杨贵妃呢,谎称无人能写,搪塞了事。
无可奈何的江采萍只得自己写下《楼东赋》,以发泄满怀怨恨。此赋见于《全唐文》:
“玉鉴尘生,凤奁香珍。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标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陇。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楼东赋》很快就传遍皇宫,杨贵妃看了之后其怒可知,立即向玄宗发作:“江妃庸贱,以谀词宣言怨望,愿赐死。”玄宗却默然无语。
听说皇帝的这个反应,梅妃对复宠满怀期望。然而事实却狠狠地击倒了她。有一天她偶然看见驿使入宫,使者的模样也正是自己曾经非常熟悉的,于是她便向左右侍丛询问:“是梅使来了吗?”左右硬着头皮回答:“那已经不是梅使了,而是给杨贵妃送荔枝的使者。”梅妃黯然泪下,终于对变心的丈夫彻底绝了望。
就在这个时候,玄宗对《楼东赋》的回应也终于来了:他将外夷进贡的上好珍珠选了一斛,秘密地送进了上阳宫赐予梅妃。——玄宗的这个决定真是稀奇,梅妃又不是职业写手,又不需要他给稿费。这一斛珍珠算什么意思呢?分手礼物?赡养费?
梅妃拒绝接受珍珠,让使者带回了一首诗。这也是她留传于世的唯一一首诗:“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玄宗读诗之后,怅然不乐,但是他知道梅杨二妃绝不可能和睦相处,实在不愿放弃杨妃的他只能让人将梅妃的诗谱上新曲,时时吟唱,聊以自解而已了。这就是《一斛珠》的来历。
妒忌是人的天性。无论礼教怎样要求女人“无妒”,那也只能是男人的一厢情愿。绝大多数女人的“无妒”,只不过因为胆小不愿触怒公婆丈夫,次者也是被酱死了脑子一心想要留个好名声(男人们死守礼教迂起来也差不了多少),或者干脆就是她压根对丈夫毫无兴趣,巴不得弄几个小妾打发男人离自己远点。
而这三条,都跟杨玉环不搭界,而唐玄宗风流了大半辈子,这个毛病已是习惯成自然,再怎么改也是有限的。因此杨玉环的妒忌也就不可避免地再三上演。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妒忌事件,发生在天宝五年(公元746)盛夏七月,据说起因是杨玉环的堂姐虢国夫人。——话说回来,是不是虢国夫人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事情是发生了。
杨玉环有三个姐姐,其中最出色的是自称“大唐天子小阿姨”的虢国夫人。虢国夫人天生美貌,自己也以此自负,杜甫因此做诗道:“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上马入宫门。却嫌脂粉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这样一个美女,玄宗当然想打她的主意,妒火中烧的杨玉环因此和玄宗发生了争执。又羞又气的玄宗在气头上立即以“妒悍忤旨”为名,下令高力士将杨玉环送回堂兄杨铦府里。
如果是寻常人家,不过是夫妻吵架后妻子回娘家而已,但是杨玉环的丈夫是皇帝,这可就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了。整个杨家都乱成了一团,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号啕痛哭,等待着灾难的降临。
在杨家哭天抹泪的同时,唐玄宗也在皇宫里坐立不安。贵妃出宫之后,皇帝居然因为看不见她而不思饮食、动辄发怒。侍丛们平日无关痛痒的小过失这时也统统变得不可原谅,一个个地都被送去挨板子,甚至还有被活活吓死的。高力士知道皇帝反常表现的原因,小心翼翼地一面奏请玄宗接回杨妃,一面将贵妃宫中的侍女用具以及饮食酒肴装了上百车送到杨府去。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杨贵妃终于在第二天拂晓时分返回了皇宫。玄宗这时气头已过,看见贵妃简直就象得了个活宝贝,不但不追究她“冒犯天威”,反倒自己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大陈戏乐、大摆宴席,唯恐贵妃芳心不悦。据说从此之后,玄宗再也不敢再在男女之事上起事端,“后宫无得进幸矣”!
从此,杨玉环三千宠爱在一身,虽然她名份上是贵妃,只有“半后”之制,但实际上她却享受着等同于皇后的规模待遇;在名份上玄宗也用另外的方式予以弥补——用民间夫妻的方式将她称做“娘子”。
据说,天宝九年二月,杨贵妃还曾经因为触怒玄宗而被遣出宫。原因仍是妒忌,只不过这次她与玄宗的角色互换:她使用了宁王的紫玉笛,妒火中烧的玄宗将她赶回了娘家。——这位宁王是谁?据野史说是李成器即李宪。但是李宪明明已经死了九年,而他的儿子们也没有谁再得到“宁王”这个封号。查一查帐,李宪的长子汝阳王李璡倒是很值得怀疑。这位郡王不但雅好音乐、频频出入宫闱,而且姿容妍美,是皇族中第一美男,玄宗曾赞叹说“姿质明莹,肌发光细,非人间人”,称其为“花奴”。但是查无实据,不能乱扣帽子,何况花奴擅长的是羯鼓而非笛子,杨贵妃能去拿谁的紫玉笛呢?难道说李宪曾经的遗物中有一管紫玉笛,玄宗连死人的醋也要吃?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天宝九年二月,杨贵妃又一次回到了杨府。杨家的当家人杨国忠不敢想象好运能够一而再地落到自家头上,连忙请吉温前去劝说玄宗。玄宗也有些回心转意,便派内侍张韬光将自己的菜肴送往杨家。大约是因为知道错在自己,杨贵妃这一次的态度比上次大有不同,哭着向张韬光说:“我冒犯了皇上,罪该万死。然而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是皇帝所赐,只有发肤是自己所有。”说着便剪下一楼头发,让张韬光带回宫去。玄宗一看到这缕头发,顿时大惊失色,深恐贵妃以死谢罪,立即派高力士亲自出马将她召回宫中。
由杨贵妃两次遣归又复返而毫厘无伤的记载来看,她对玄宗的心思可谓是如指掌。这也就难怪玄宗将她称做“解语花”了。
杨贵妃最著名的典故与“诗仙”李白有关。
据说玄宗曾于沉香亭赏牡丹,召李龟年击檀板为歌,嫌梨园中曲乐都已听熟,说:“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于是以金花笺予翰林学士李白,命他立即做新词。李白宿醉初醒,立刻做诗三首,第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第二首:“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第三首:“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这三首诗极得玄宗与贵妃的欢心,李白一时得宠非凡。然而他得罪了高力士,高力士便向杨贵妃进言,说李白在第二首诗中“以飞燕指妃子,贱之甚矣。”杨贵妃深信不疑,从此对李白由喜转恨,玄宗三次想给李白官职,都被她从中阻挠,终于使得李白仕途失意,浪迹天涯。
然而从另一些记载来看,拿杨玉环与赵飞燕作比较,似乎并不是什么能够触怒杨玉环的事情。因为首先拿她们相比的人正是李隆基。他曾经指着《汉成帝内传》中关于赵飞燕“身轻欲不胜风”的内容笑话丰满的杨贵妃:“尔则任风吹多少。” ——因此,李白的被贬谪究竟与杨贵妃有多大关联,真实情况实在还有待商榷。
随着杨玉环在玄宗心目中占据绝对上风,杨氏家族也正式开始烈焰薰天的权贵生涯。
天宝七载,杨贵妃的堂哥杨钊升任御史大夫、京兆尹,赐名“国忠”。十月,贵妃的三个姐姐分别被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这三位国夫人每月额外得钱十万为脂粉之资。
天宝十一年十一月,随着李林甫的去世,首相之职落到了杨国忠的头上,次年他又兼司空之职。
这时的杨家,已经富贵到了令路人侧目的地步。
除了首相和三位国夫人之外,杨玉环的父亲杨玄琰被追封为太尉、齐国公;母亲封梁国夫人;叔父杨玄珪任光禄卿、工部尚书;堂兄杨铦任鸿胪卿;堂兄杨锜任御史,尚武惠妃幼女(在女儿中排行二十六)的太华公主;堂弟杨鉴任秘书少监,尚承荣郡主;杨国忠长子杨暄任银青光禄大夫、太常卿、户部侍郎,尚延和郡主;杨国忠幼子杨炪任鸿胪卿,尚玄宗杜美人所生的第二十五女万春公主;韩国夫人的外孙女崔氏嫁给了太子李亨的长子李豫(未来的代宗崔贵妃);虢国夫人的儿子裴徽做了太子李亨的女婿,其妻后封延光公主;虢国夫人的女儿则嫁给了玄宗大哥“让帝”李宪的儿子;秦国夫人的大外孙柳钧尚长清县主,小外孙柳潭则和表哥裴徽一样当了李亨的女婿,其妻后封和政公主。
杨家成了李家亲上加亲、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与杨铦、杨锜五家宅第相连,被称为“杨氏五宅”。
心满意足的老皇帝却并不觉得自己给予杨家的财富有多么了不起,他认为杨贵妃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还对身边的人说:“联得贵妃,得如至宝”,还作歌《得宝子》以志心意。这时的玄宗与一个寻常的痴迷男子实在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然而唐玄宗和杨贵妃毕竟不是寻常的夫妻,他们拥有王朝顶级的富贵权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王朝最敏感的神经。
与王皇后、武惠妃相比,杨玉环还算不得爱干预政事,她更象一个享乐主义者,象所有被宠坏了的女人那样喜好玩乐、偏帮娘家。然而她的问题也正在于此。
杨氏族人在贵妃专宠之后的表现,基本就是完全的暴发户行径,所作所为可谓是目中无人,对唐玄宗的天下,只有破坏没有建设。
为了表示对杨贵妃的宠爱,玄宗不但与她形影不离,而且将王朝所有的财富都毫不吝惜地用在她和她的家族身上。皇宫中专为贵妃织锦刺绣制衣的技工多达七百人,为她制作玩器的也有数百人。凡是进献礼物使贵妃满意的官员都能够得到提拔。至于杨氏五宅更是穷奢极欲,他们的府第奢华无比,若是看见有谁的宅院比自己宏伟的,他们就不惜将新造的屋子推倒重建。
天宝十年元宵佳节,杨氏五宅联袂出游,在西市与广宁公主的队伍争道。混乱之中,杨氏家奴挥鞭误及长宁公主的衣裙,致使公主堕马受伤,驸马程昌裔赶上去扶公主,也挨了几鞭。长宁公主哭着向玄宗诉说,玄宗尽管大怒,却只不过是处死杨氏家奴一人而已,反倒把程昌裔的官职都给免了。——也是啊,长宁公主只是一个公主,而且生母也不得宠,反倒是杨家娶了两个公主,还是玄宗最宠爱的,算起来长宁公主哪能落得了好去。
此事传扬开去,杨氏顿时声威大振,长安城里民谣四起:“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男不封候女做妃,君看女却为门楣”。世人都对杨贵妃带给家族的荣宠羡慕不已。
然而就在玄宗对杨贵妃家族宠爱备至的同时,他仍然免不了老毛病重犯,对自己的新任继承人太子李亨百般提防。
天宝年间的首相之职,有一多半的时间是由李林甫担任的。李林甫曾经摆明车马支持寿王李瑁为太子,因此他很清楚自己与新太子李亨之间是永远也搞不好关系的。为了权力和平安富贵,他使尽心机要将李亨拉下马来。
他首先盯上了李亨的嫡妃韦氏。韦妃的母亲与李林甫的妻子本是表姐妹,但是亲戚关系敌不过权力之争,为了陷害李亨,李林甫向玄宗进谗,说韦妃之兄韦坚与将领皇甫惟明私宴,密谋要让太子篡位。玄宗大怒,尽管查无实据,他仍然将两人贬出朝廷。
李亨无奈之下,只得向父亲讨饶,请求与自己的嫡妃离异。
然而李亨的隐忍没有用,李林甫又出了一个新花样,诬告太子妾杜良娣的父亲杜有邻谋反。毫无反抗之力的李亨只得又与杜良娣离婚。
玄宗对儿子的表态还是很满意的,对他恢复了信任。李亨终于保全了身家性命。
天宝十一年,杨国忠取代李林甫成为唐王朝首相。杨国忠一向跟李林甫有仇,太子李亨又与杨家结了儿女亲家,照说杨国忠应该跟李亨关系很好才是。但是事情刚好相反。于是杨家的结局可想而知。
除了与太子关系不好,杨国忠和另外一个关键人物的关系也非常恶劣。这个人就是安禄山。
安禄山生于703年正月初一,其父是个康姓胡人。“安”是他继父之姓,他对自己生父究竟如何并不清楚,只知道母亲为突厥巫师,因此他是个“杂胡”。
安禄山作战勇猛,还是个语言天才,能说六族语言,只是他相貌古怪,生得又肥又白,体重达三百三十多斤。但是这么一个肥人却能歌善舞,平时走路都很吃力,跳起胡旋来酒桶般的身子却异常灵活。
安禄山虽然长相难看,但是为人狡诈,善于揣摩上意,因此仍然大得喜爱帅哥美女的李隆基欢心。
早在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的时候,当时的宰相张九龄就曾经认定安禄山有反相,要借他违反军纪的机会将其除掉。岂料当时正为改立太子而和张九龄过意不去的玄宗却另有高见,说什么怎能象晋朝王衍见石勒那样,仅仅因为别人的面相就下断言呢?(真是奇怪的想法:难道王衍说错了吗?石勒不是晋朝叛臣谁是?)
开元二十八年,安禄山获重新起用,任平卢兵马使。从此他四处大洒金钱,越发使得玄宗对他十分宠信。当时的首相李林甫心存私意,认为蕃将没有文才,无论皇帝如何加以重用都无法担当宰相之职,也就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权势。因此他向玄宗上奏,请求重用蕃将。玄宗以平服四夷自许,立即同意,对安禄山屡屡晋升,最后他一人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拥有全国兵力的37%。
在玄宗以前,朝廷虽用蕃将,却不忘时刻以儒臣相牵制,并且随时调防,不给将领在一个地方掌兵过久的可能。然而由于李林甫忌惮儒臣,从此安禄山等人便越来越没有了约束。他竟然在同一个地方掌兵十四年之久,将国家重镇整顿成了只听命于他的私人武装。
天宝以后,安禄山多次入京晋见玄宗。为了讨好皇帝,他先是藐视太子,说“只知有陛下,不知有太子”,随后又首先向玄宗身边的杨贵妃行礼。玄宗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不先向皇帝行礼?安禄山竟答:“臣是蕃人,蕃人先母而后父。”话一出口,玄宗大悦,不但不生气,反而命杨家自杨銛以下都与安禄山以兄妹相称。
善于察颜观色的安禄山明白杨贵妃在玄宗心中的份量,又主动要求做了小自己十八岁的贵妃养子。从此更在玄宗心里身价倍增。
然而安禄山与杨家的“蜜月期”,却在杨国忠为相之后宣告终结。也许是因为安禄山看不起自己,也许是因为两人同为宠臣争夺权力,更也许是因为确实察觉了安禄山的谋反之意,或者三者兼有,总之,杨国忠想方设法地想要将安禄山置于死地。 玄宗曾经想要让安禄山担任宰相之职,杨国忠阻止道:“禄山不识文字,命之为相,恐四夷轻于唐。”轻轻地便将安禄山晋升之阶堵死。
然而杨国忠想要安禄山的性命,却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他虽然屡次上奏,说安禄山谋反,玄宗都不肯相信,杨贵妃也被安禄山的珍宝所迷惑,对堂兄的话置若罔闻。到后来,玄宗甚至下令,凡是上言安禄山谋反者,一律送往安禄山处处治。
天宝十四年正月,安禄山上书朝廷,提出要将手下的汉将一律改成蕃将。这次玄宗终于有些起疑,决定采纳杨国忠的话对安禄山加以防范,并派近侍辅璆琳去范阳察看情形。然而不知天高地厚的璆琳收了安禄山的贿赂,返回之后竟对玄宗大讲安禄山忠君为国的好话。这不但使唐王朝失去了最后一个大好机会,也使得杨国忠再一次在玄宗那里丢尽了面子。
恼羞成怒的杨国忠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激怒安禄山,逼他造反,让玄宗明白自己所言非虚。——他逮捕了安禄山在长安的门客,搜求安禄山的罪证。得知消息的安禄山一面加紧谋反的步伐,一面称病不出。
六月,仍然蒙在鼓里的玄宗为安禄山长子安庆宗与荣义郡主举办婚礼,召安禄山赴京。心里有鬼的安禄山哪里敢来!
七月,安禄山向玄宗上表,说是要献骏马三千匹入朝。河南尹达奚珣心生疑虑,玄宗也终于觉得事有蹊跷,下诏安禄山,要他待冬天再献马,而且不必自备“马夫”。不久,辅璆琳受贿事发被玄宗处死。得知消息的安禄山遂于十一月伪造诏书,说自己奉旨讨杨国忠,并发布檄文声讨杨国忠祸国,随即亲自领兵十五万(号二十万),于九日正式叛乱。
安禄山兵变的消息传来之时,玄宗正和杨贵妃在骊山温泉宫避寒,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粗粗笨笨的“胡儿”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消息终于被确定后,玄宗不禁大怒,他决定任命太子监国,自己亲自率军讨伐安禄山。随后他将这个打算说给身边的杨国忠和杨贵妃听。杨贵妃不懂国事,象往常那样表示赞同。然而杨国忠听了却大惧,当场虽不敢出声,下来却对几位国夫人姐妹说:“我等死在旦夕。今东宫监国,当与娘子等并命矣。”随后他让几位国夫人去向杨贵妃详谈,杨贵妃终于明白族人这些年来都干了些什么,与姐妹们抱头痛哭之后,她做出了此生最后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决定将在不久后夺去她的性命):请求玄宗放弃“禅位”的念头。为此,杨贵妃向玄宗苦苦哀求,以至于“衔土以请”。玄宗终于屈服了。
天宝十五年正月,起兵两个月的安禄山攻下洛阳,就地自称大燕国皇帝。六月十日,同为蕃将却忠于朝廷的哥舒翰在玄宗的催促下冒然进兵,结果败于安禄山军,哥舒翰本人被俘,潼关失守。
六月十三日,唐玄宗不得不带着杨贵妃及部分皇族成员踏上了西逃的路途。
几乎就在出发的同时,又一个政变的计划开始酝酿:护驾的西右龙武将军陈玄礼托东宫宦官李辅国转告随行的太子李亨:将士们认为天下大乱祸起于奸相杨国忠,计划杀杨国忠以谢天下。
然而无论是玄宗贵妃,还是杨氏族人,都对这件事毫无知觉。
第二天的傍晚,这支狼狈而浩荡的队伍抵达了陕西兴平县西马嵬坡准备休息。杨国忠做为宰相,担负着安排众人食宿的责任,于是二十一名吐蕃使臣便在驿馆门口拦住了他,向他提出优先落实的要求。陈玄礼觉得这正是一个好机会,命手下部众大呼:“杨国忠连蕃人谋逆!”众人一边喊着,一边拔出刀剑,奔向杨国忠父子以及茫然不知所措的杨氏族人。
很快,曾经权势薰天的杨国忠、曾经脂光粉艳的诸位国夫人都成了一堆肉泥。——万春公主的丈夫杨炪是杨国忠的儿子,当然也难逃一死。武惠妃的小女儿太华公主在这场变乱后失去了记载,可能也死于乱兵之中。倒是她的丈夫杨锜逃得性命,后来又娶了守寡的侄媳妇万春公主。
能被找得到的杨氏族人都被杀得七七八八了,士兵仍然围着驿馆不肯散去。玄宗令高力士出去询问,陈玄礼这才向身在驿馆中的玄宗奏报:“杨国忠谋逆已被诸将诛杀。但是贵妃仍在皇上身边,众人恐惧,因此不肯散去,请陛下割爱。”
听了这话,玄宗流着眼泪说:“贵妃身在深宫,怎么可能知道宰相之事?”高力士所想的只是玄宗的安全,他劝道:“国忠负罪,诸将讨之。贵妃即国忠之妹,犹在陛下左右,群臣能无忧怖?伏乞圣虑裁断。”
身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众口一词,玄宗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他不得不传下了赐死杨贵妃的诏命,并将她送至马道北墙口。事已至此,杨贵妃知道再多说也是无济于事,对玄宗说了最后一句话:“愿大家好注,妾诚负国恩,死无恨矣。乞容礼佛。”玄宗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只能回答:“愿妃子善地受生。”
随后,杨贵妃被高力士缢死在佛堂前的梨树下。死时三十八岁。
杨贵妃死后,陈玄礼仍然不肯解围,直到玄宗召他亲自验尸,他才放心地撤去兵将。然后向玄宗“请罪”。玄宗表示“释之”,不做任何追究。当然事实上,他已经没有追究的能力了。
安禄山早年在玄宗面前逢迎之时,多次与杨贵妃见面,对杨贵妃的美貌明慧非常动心。听说她的死讯,安禄山叹惜数日之久。
据说,天宝年间曾流传过术士李遐周的诗句:“燕市人皆去,函关马不归。若逢山下鬼,环上系罗衣。”还有民谣说“义髻抛河里,黄裙逐水流。”直到此时,方才一一应验。
马嵬之乱结束之后,玄宗继续向蜀地逃去。
出发之时,当地百姓请命,要求留下太子李亨领兵破安禄山。玄宗无可选择,只得应允(长江后浪推前浪,防不胜防)。
半个月以后,李亨在灵武登基称帝,玄宗被遥尊为“太上皇”。他一生忌惮儿子夺权,最终还是输了。
为了不让父亲咸鱼翻生,李亨表现了格外的“孝心”,当玄宗于八月抵达蜀地之时,侍奉的宫女不过二十四人,“护扈”的官吏军士倒有一千三百多人;一年后,当李亨终于收复两京,迎请“太上皇”李隆基回銮时,他的“孝心”更是有增无减:到扶风去迎接老父亲的是足足三千精骑。
玄宗黯然地开始了他的“上皇”生涯。
这时候,他回想起了梅妃江采萍,派人四处寻找她的消息,结果做了一个梦,梦里梅妃诉说自己在长安陷落时死于乱兵,葬在池东梅树旁。后来果然在温泉池边的梅林中掘出了梅妃的遗体。宦官为了安慰玄宗,便拿出梅妃的写真画像给他。
玄宗对像叹息,题诗道:“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更让玄宗难以忘怀的当然还是杨贵妃。
据说玄宗曾梦至“东虚府”的“太一玉真元上妃院”,在院中与杨贵妃隔屏而坐,问贵妃“碧海无涯,仙人路绝,何计通耗?”杨贵妃回答说:“若遇雁府上人,可附信矣。”
不久,果然有一个蜀地道士杨通幽求见玄宗,说自己“有李少君之术”。玄宗大喜,立即命杨通幽寻杨贵妃的魂魄与自己重会。道士没有将魂魄带来,倒是带来了半副金钗钿合,还有杨贵妃与玄宗天宝十载七月七日“愿世世为夫妇”的私语。——这个传说直到几十年后,仍然使白居易心旌动摇,写进了他的名篇《长恨歌》之中。
诗人的想象是美好的,然而李隆基的晚年却是孤独寂寞的。
乾元三年七月,玄宗被肃宗张皇后和李辅国合谋软禁于甘露殿,九天后,身边跟随多年的近侍高力士流配巫州、王承恩流配播州、魏悦流配溱州。
上元二年(公元762)四月,七十八岁的“上皇”李隆基在窘迫中逝于西内神龙殿,比他的儿子早死十三天——一千二百多年之后,历史又再次重演:慈禧太后与光绪也前后脚的工夫离开人世,成为又一桩宫闱迷案。
死后的唐玄宗李隆基能够与杨贵妃相遇吗?
后人所知的事实是:杨贵妃死后虽说曾加以改葬,但是为人所知的贵妃墓仍然在马嵬坡;陪伴玄宗一起葬入泰陵的,是他早已淡忘的一个女人——肃宗生母杨贵嫔。
魂魄相依,只怕也只是一个梦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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