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杨阳出道




  契诃夫说过,金钱好比白酒,能把人变成怪物。《劳动者之家报》的人本来都是白酒变成的,在金钱面前他们更加如鱼得水,大家使出十八般武艺仅仅一年多弄钱的手艺和业绩很快超过了省站,当然这是两年前的事情。

  “胆要大,脸要厚,手要狠,心要黑”是《劳动者之家报》的各个记者私下作为座右铭的站训和经济发展秘诀。建站后,面对大家的摩拳擦掌杨阳却显得颇有些城府,不急于出击,站里只给报社发过几篇海山市一般动态性工作的小稿件。当他独自躺在三套间的办公室里时,脑子便忙活起来,思前想后地考虑该如何出击,该将哪里作为捕捉的第一个“猎物”这类大事情。虽然大家都拿到了记者证,并且有报社在后面撑腰,但杨阳的内心里还是不由地发憷,他知道在任何新闻法规和任何报社的规定中,都没有鼓励新闻记者变相做广告、其采访可以收取费用、舆论监督中可以进行权钱交易的。报社对于下面的做法是在默认中鼓励,但真的出了问题,他们这些报社最底层的记者肯定是报社的替罪羊和“炮灰”,到那时真是“两万斤大米全完啦!”他盘算着,想起小时候看过电影里的这句台词,如果把握不好,那可真说不准哪天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更重要的是,做驻站记者和“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记者不一样,如果一锤子砸锅了,那一切的一切就都完蛋了,长时间的准备和投入的金钱更是前功尽弃。思前想后,他决定还是到县里不起眼的单位里走走,比如到档案局、党史办、团县委、县工会这样的地方去趟趟水,练练胆子。

  也真巧,他们干得第一件“活”便是撞到枪口上的一个县妇联。在当今的党政事业和社会团体里,妇联这样的部门真属于连老鼠也不愿意去的穷地方,可偏巧这个县的妇联养活着一辆乡镇淘汰下来的红色桑塔纳轿车,更为不幸的是,第一次公车私用就撞在刚准备“开杀戒”的杨阳的枪口上。

  每年到了一定季节,从省到市、县的各级党委政府和纪律检查委员会都要出台相关的规定,如旅游黄金周时出台禁止公款旅游的规定,酒楼娱乐场所火爆的时候则出台禁止使用公款出入这些场所的规定。杨阳他们采访时已是临年腊月,像往年一样,海山市委市政府办公室先是发出过一个安逸祥和的“双节”的通知,重点强调安全方面,然后市纪检委站在端正党风、政风的高度出台了一系列关于节日期间杜绝请客送礼、铺张浪费、接受礼金和购物卡、公车私用和婚丧嫁娶大操大办等现象发生的规定。通知和规定都刊登在《海山日报》上,并公布了举报电话,希望新闻媒体和全社会进行监督。说真的,对于这样的规定,大家习以为常,毫不在乎,这些规定十分滑稽,难道如果不发规定,那么就等于默认可以收取礼金和购物卡、就可以用公款大吃大喝、就可以进行违规违法行为?

  不管怎么样,冬天里窝家多日的杨阳从规定中看到里面充斥的“商机”,他感到出击的时机已经成熟,便决定站里除一人留守办公室外,其余人员由他亲自带队深入到基层,进行全面的现场实战,围绕纪检委的《规定》去抓落实。临出发前,他再三强调,我们主要是为了锻炼队伍,至于其它都当作搂草打兔子——捎带的事情。之所以这样讲,是他对这支素质不一、毫无经验的队伍出去采访没有把握,万一调子唱得太高,和现实形成巨大反差的话,将会影响大家以后的工作情绪。

  那是一个雪后的早晨,杨阳一行开着两辆小车,他们为了隐秘的暗访,便把挡风玻璃前的那块报社金字招牌拿下塞进后备箱里。驶出海山市区,由于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大家像《敌后武工队》里的刘奎胜领导的夜袭队在国道上往前慢悠悠地溜达着,时刻寻找目标准备战斗,用这样行走的速度直到中午时分才抵达不到两百公里外的青坪县城。青坪县很小,总共人口也不到二十万,县城里还不到三万人。半阴的天气死气沉沉的,更使这个县城看起来沉寂得和一个小镇子差不多。饥肠辘辘的他们也顾不上寻找目标了,选择一家门面张灯结彩看起来有些洋气的路边小食堂停了车。食堂小老板拿出菜谱,杨阳却把菜谱挡了回去,看也不看大家企盼的目光给每人报上一份肉炒面,然后拿出茶杯灌进热气腾腾的开水,对着窗外注视起来。

  “什么声音这么热闹?”一盘肉炒面刚端上来,听到外面传来欢快的音乐声杨阳停住筷子向老板发问。“今天是个好日子,城里结婚的人可多了。”老板见怪不怪地回答说。说话间音响声越来越大,可以清晰地听到宋祖英卖劲地演唱“好日子”。

  “来活了!大家先抄起家伙。”杨阳刚用手里的筷子挑起一根长面条,他来不及送进嘴里,连忙打开脖子上挂着的照相机的镜头盖,猛地窜出门外。就见一个由十多辆车组成的迎亲车队在那辆车顶上安放着大喇叭的摄像车的引导下,一路响吹戏打披红挂彩地迎面缓慢驶来,杨阳操起手里500毫米的长镜头数码相机朝着队伍咔嚓、咔嚓地拍照。引导车过后,车队里的人见大街上有人又是蹲又是站立慌忙地选择着角度,便知是遇到正儿八经的专业照相大师了,大家都以为是主人安排的摄像师,于是一行人很是配合,队伍里最好的那辆六七成新的红色桑塔纳2000型轿车,索性停了下来,车窗被摇下来,露出新郎新娘满脸荡漾着喜悦的微笑,他们专注地迎合相机,不时做出亲昵的动作。几轮表演过后,发现摄影师对他们两人不是很感兴趣,而是闷头挨个对着车牌猛拍,不知所措的一对新人一头雾水地退去了笑容,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弄不懂摄影师到底演出的是啥新招数,他们也不好明说,悻悻地摇起了车窗玻璃。后来,看到街头更多的好像是外地人都拿起照相机、摄像机又开始对着车里的他们猛拍,懵懂里他们又仿佛明白这是一群专门拍摄风俗民情的艺术家,新娘子看着左拍右照的采风者满脸绯红,羞涩地扭头向新郎耳语几句,车队在高亢的音乐中很快离去。

  匆忙拨拉完一盘炒面,杨阳独自燃起一支烟,逐个拿过大家的相机把他们刚才拍的照片看来看去的,感到很是遗憾。这些照片几乎全是围绕新娘子拍的,即使有几张拍车队的,不仅画面不完整,而且模模糊糊连焦距都不实,更谈不上表达什么内容。看着这些什么也不是的照片他在心里暗骂这些家伙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他拿出自己的相机让大家互相传递着观看,同时指指画画讲解,这张大场面的主要是为拍摄娶亲车队的规模,而这张特写嘛,大家注意到没有,拍摄的焦点是车牌号码,知道为啥要号码吗,见大家目瞪口呆地直摇头,他差不多是吼叫般地说道:“笨蛋,我们下来采访是干嘛来了,不就是落实市纪检委的《规定》来的吗?拍摄了车牌号码,就能查里面是否有公车私用的问题。”接下来他明确分了工,一组继续在县城里寻找新闻线索,他则留在食堂和市交警支队车辆管理所联系,排查娶亲的这些号码。记者们召开的这番现场办公会叫食堂老板看在眼里,羡慕在心头。杨阳刚说要结账,老板直摆手连说,青天大老爷好不容易到了店里,天底下哪有叫老爷们出钱的道理。杨阳知道世界上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的,果然,老板拉了个凳子坐在他的身旁,拿出一包好烟挨个发了一圈,连连迫切地说这城里的怪事多了,事情哪还用得你们亲自去找啊!自己的遭遇就是送上门的好新闻。接着便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起来。原来,半年前还是夏天的时候,他在食堂门前摆放一个冰柜卖冷饮,生意才红火了几天,市场管理所以乱设摊点为由将冰柜没收了,甚至连张条子也不打,后来他到所里找了几次,人家多句话都没有,凶巴巴地说你这刁民如果再来闹事的话,以干扰行政执法立即送到拘留所。老板知道这些执法人员是说到做到,前不久街上有几个卖水果的农村妇女,到所里讨要被收没的车子,双方拉扯后,几个年近花甲的老太太移交到附近的派出所,以妨碍执行公务,被行政拘留十五天,后来她们在里面受不了了,写了保证书才被放出拘留所。讲完这个例子,老板连声叹气说,这些市管会的比电影里演的那些国民党还坏,简直坏到流脓害疮的程度。杨阳听得很有感触,他深沉地对大家说,需要我们新闻工作者监督的事情真是很多,弟兄们,我们肩头的担子不轻啊!他马上安排寻找新闻线索的那组随同老板去市管所,自己坐镇食堂和车辆管理所继续联系。电话打过去找到那边的熟人,通过电脑很快查到这串号码,这里面只有一辆红色桑塔纳2000型轿车是从乡镇刚过户到青坪县妇联名下的,其余车主都是个人。

  县妇联的?杨阳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厚厚一本烫着金黄国徽的《妇女儿童保护法》,心里略为有几分不安和担忧,不过,很快一转念便调整过来想到,妇联这种单位本来就是他事先确定的“猎物”,现在撞在枪口上本身就是天意。妇联这类单位小是小,油水更少,但目标同样也小,攻则进不攻则退,可以运用毛主席灵活机动、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术,绝不会轻易失手的。

  压根不用打问,依照惯例妇联应该在县委大院,杨阳叮嘱手下收起相机,悄悄地进去,一点儿不能张扬地接近目标,绝对不能引起县委大院里其它部门的注意。而他们本身的穿着打扮都是大青大红,色彩非常明快,显然与当地人不同,可时间紧张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青坪县委在一条小巷里,窄小的巷子曲曲弯弯,有种曲径通幽处的感觉,叫人不由得想起一位著名诗人的《雨巷》,这样的意境更显出县委高深莫测的神秘色彩。好在县委机关的车少,幽幽百余米巷子没有遇到一辆,否则就杨阳的驾驶技术即使是这辆身材苗条的“奥拓”微型车也跟对方会不开车的。到了巷子尽头,想是别开洞天,谁知“涛声依旧”的寒酸,要不是那块庄严的县委红色大牌厚重地挺立在那里,谁也不会认为这会是堂堂青坪县最高衙门的门面。进到院子,看到四排长长的平板房非常普通,不过,院子里很是清丽,已是隆冬时节,四季常青的侧柏油绿油绿的,显现出勃勃生机。估计书记们住在后院,因为看过去后面更是禅房花木深了。这样揣测着去寻找,果然一点儿也不用费力,便在前排看到妇联的牌子,它的左边是共青团县委,右边是保密局。连敲妇联的几个门,都是房门紧锁毫无动静,询问团县委的人回答说,妇联今天有人结婚,大家这几天都忙着办喜事。杨阳心里暗喜,参加婚礼不上班,又是一条违纪。

  他们寻摸着该下手时,红色桑塔纳轿车“呼”地开到眼前,杨阳眼睛一亮,这正是他相机里留下的“猎物”。车未完全停稳,便急急地下来一个圆脸剪发头、身材矮胖的中年妇女,她狐疑地看着门口这几个外来人,有点手脚无措,司机连忙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后,中年妇女满脸堆起臃肿的笑容,说几位同志是来找我的吧!司机赶忙介绍说这是我们妇联的倪主任,倪是倪萍的倪。司机心里在想,主任和倪萍是同姓姊妹,倪萍是中央电视台,该和来的记者们属于同行了,既然这样,事情应该是好商量的。

  主任掀起办公室门帘,逐一请杨阳他们进门落座。在司机连忙给每人沏茶倒水的功夫,主任拿起一大串钥匙,逐个转动挑选,那专注的样子叫人一下子联想到寸步不离和尚之手的捻珠。一片沉寂中,只听得钥匙“唰啦啦”的碰撞声。像任何大战前的沉寂一样,别说主任和司机了,此时杨阳手下那几个人的心也怦怦地乱跳个不停。主任的手明显地有些哆嗦,钥匙怎么也捅不进身后铁皮柜子上的两个锁眼,好不容易摸索地打开后,寻找了半天才从里面拿出一包精品海山牌香烟,交到司机手里让他分发给大家。平素烟瘾很大的杨阳此时却摆手拒绝,手下也就纷纷效仿,倒弄得司机十分尴尬,只得把烟放在主任的办公桌上,气氛依然是沉闷。

  “几位来,是不是……”妇联主任是个急性子,她经不起半天不说话而肚子里费力猜谜的那份压抑。

  见女主任主动开了腔,杨阳的心里更加有了底,便慢条斯理地接过话,“就是,就是为了那事来的。”说着,他掏出记者证请主任过目。“你也知道,上面多次强调反对和杜绝红白喜事大操大办、公车私用的问题,近来市纪检委又专门发了文件,可你说,下面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而且你看,你们单位为了参加这个婚礼,竟然全体放假,据了解还乘机一放便是几天。唉,这哪里像个共产党的单位啊,问题真的很严重。”杨阳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相机,还有录音用的MP3,一起摆在桌上。

  这些东西摆放上来,妇联主任看着好似是恐怖分子的人体炸弹,她连忙摆手推开,带着哭腔乞求道:“杨站长,求你了,我们这个小单位是经不起事情的,还请你高抬贵手,以后老姐姐一定感谢你,感谢你们。”

  “这真叫我们为难了,下来的时候,市纪检委夏书记专门吩咐,叫我们配合他们的工作,抓几个反面典型,用舆论监督这个手段促动该项工作的顺利开展。”杨阳平缓地说着,卖起了关子,“我的好大姐,现在不都时兴换位思考吗?假如你是我的话,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好的新闻,是做还是不做?”

  “唉,都是这辆破车惹的祸。车来单位不到一年,花费的两万多块汽油费、修理费现在都赊欠着,没个着落,今天又弄出这样的事情,唉,什么豪华桑塔纳,真是他娘的嚎丧,丧门星。”主任连声叹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讲述起这辆车的来历。

  熟识海山的人都知道,海山有“四宝”即海山的驴、宝寨的葱、青坪的石板、石寨的炭。青坪石板的确有名,这里的地上地下没啥资源,满山遍野里连土层都很贫瘠,但有那种坚硬无比、油滑乌亮的大青石。早些年,这些石头用来雕龙刻凤,特别是雕刻威武勇猛、匡正避邪的石狮子深受市场的欢迎,别说在中华大地,连世界各地的唐人街上都安放过青坪的石狮。而青坪县最好的石头产在一个叫石匠峁的镇子,好石头必然造就一流的能工巧匠,有石头和好匠人又自然带动了石头产业的兴起,石头产品链开始向远方延伸,天然石板以无公害、无辐射成为家庭装修的环保材料,市场很是畅销而且前景更为广阔,东西只要能卖出去,哪怕是一堆狗屎都能把经济搞活,更何况是市场需求旺盛的装修材料呢。穷乡僻壤的石匠峁镇一跃成为全县乡镇企业最发达的地方。人常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这句话放在单位里也是这样,这个镇有钱了,那是他们把自己的现在和自己的过去进行纵向地比较,说大了也就是本县范围内的横向比较,要放到市里比,就没有什么可比性了,再到省里比可真连个屁也算不上啊。可即使是这样,这个镇也张扬起来,发奖金,购置高档办公设施,花钱如流水,镇长更是得意得不知天高地厚,在花天酒地中,摩托车换到奥拓微型车不到一年,又弄辆豪华桑塔纳坐上,两三年又换成“蓝鸟王”。车换的多了,就动了换老婆的心思。人一旦有了歪念就会着魔,那股邪劲是十头老牛也拉不回头的。果然,镇长想到做到,包了二奶刚半年,又连续作战地发展了三奶和四奶,其中二奶给他生下一双龙凤胎。奶多了,负担也重,他像上了发条的陀螺日夜围绕几个奶们转悠,哪里还顾得上老家里有明媒正娶的糟糠之妻呢!他的绝情使家里老小的光景又由小康退回到吃不饱穿不暖的旧社会。实在无法子过活了,老妻撵到镇上来讨要生活费,却被这个新社会的陈世美暴打一通,遍体鳞伤住进了医院。看不惯得势的土包子的颐指气使,群众们纷纷给妇联反映,代同胞状告镇长。妇联很重视,立即组成由主任亲自担任组长的调查组,大家赶到医院一看,身高仅一米五几的受害者被殴打得浑身浮肿,躺在病床上的她整个一个正方体,身高和宽窄都快差不多一样了,而她的头更大,血充得赶上成年猪头的大小。医生说这些伤都是用钝器击的。包几奶的事情不怎么好查,打老婆的事可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家庭暴力一目了然。当调查组人员找到镇长一谈话,他立即了下来,连连承认自己侵犯了妇女权益,看起来这家伙啥都懂但就是心坏了,就像没有一个杀人犯不懂得杀人偿命的道理,但他们还是要杀人。镇长检讨后,亲自跑到医院缴纳了住院费并给老婆写了保证书。老婆的脑袋快包成一个墩布了,那两只露出来的心灵窗口却空洞洞的,几滴泪水在脸颊上还未流淌起来便被墩布渗透走了。后来,妇联准备给县委和纪检委打报告,建议对他进行政纪处理,还准备建议进入司法程序。报告送给他过目时,这位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土皇帝吓得尿了裤子。他痛哭流涕地表示要痛改前非,还不住地嘟哝:我一个农民的儿子,当上镇长容易吗?啊!啊——调查组的人看到他满脸真诚的悔意,就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放他一马把报告撤销了,改为批评教育,这真的令他感恩涕零。这样一来二去的,妇联里的人都和镇长熟悉起来,过了不久,上面准备给妇联一个叫“母亲水窖”的工程,旨在解决西部山区妇女儿童的吃水困难,投资由上面募捐筹集,项目交给妇联实施,而工作的第一步则要摸清底子搞好规划,这样就必须下到农村第一线。这项工作对于妇联来说有两个难度,一是技术,二是车辆,燃眉之急便是尽快解决交通工具。靠县政府给买车那是痴人说梦的事情,县长整天熬煎的是能否发了这个月工资,然后接着再去寻找下个月工资在哪里。就在大家抓耳挠腮时,镇长把那辆跑了二十多万公里的桑塔纳轿车赠给妇联,说也算他们给母亲水窖工程做的一点儿贡献。妇联主任诚惶诚恐地不敢接受。镇长说,本来这辆车也快报废了,早一天报废对他们是好事,等于能早拿到控购办给的新购车指标,给妇联和报废没啥两样,只是要立马履行过户手续,这样镇上就能马上买到新车。听他这样说,主任便坦然接受了,不过她还不忘记强调,可别换了新车又开始动歪心思。镇长不好意思地连说大姐你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有了车的妇联工作起来如虎添翼,他们抽调出得力人员又聘请了水利专家,还借了一笔款作为前期费投入到母亲水窖工程的规划中。等规划搞好准备上报要钱时,上面又来了消息说,这个项目在其他地方实施中出现一些问题,所以暂停上马。

  “我们是有马备不起鞍,有车养不起啊,这小半年里我们的车基本上已经跑不起了。”主任肯定地说,“这次要不是我们单位的小同志结婚为了红颜色的车娶亲图个吉利的话,这车万万是不可能再动起来的,唉,唉!”

  “说实在的,这事我也是同情,但合理不合法啊!你看,市里有明文规定,三令五申的,可到你们这里却有令不行,说不过去吧!”杨阳合上采访本,给部下一使眼色,大家齐刷刷地起身便走。主任紧跑慢撵地出来,一边和他们紧紧握手,一边先是热情地挽留吃顿便饭,再是祈求不要发稿。杨阳发动了车后扭过头来说:“你的心情我们很理解,就像那个镇长的窘况一样,一个县里的女同志能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更不容易啊!可我们的工作你也要理解,为了采访你们,路费盘缠,人力物力,什么都是成本啊,我的老大姐。好自为之吧,按你说连一分钱的经费没有,那你们养车又有什么用处呢?即使真是有钱了,屁大的县城要车干啥,与其给车花费,还不如自己吃了喝了实惠,你说是吧!”他嘿嘿地笑着驾驶奥拓车缓缓地离去。望着那辆已快分辨不出颜色的奥拓车从视野里消失,主任思忖着这番话,似乎明白了杨站长的话中话。

  一出县委大门,去市政所的那路人马刚巧打来电话说,他们那里的阳光更是明媚。原来市政所领导一听说记者过问此事,连连检讨工作的失误,还马上叫人在库房里找出冰柜,当场给食堂老板赔礼道歉。他们连连拍了好多张归还现场的照片,表示要写个稿子表扬该所知错就改、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谁知,所长一听要发表扬稿,脸色瞬间又变青了,直摆手说表扬不得。拒绝表扬的同时所长话锋一转,说自己非常喜欢《劳动者之家报》,贵报能在海山设立记者站那可是全市人民的福音。接着他直截了当地表示,市政所要拿出五千元作为给记者站成立的贺礼。他们拿不定主意,打电话请示杨站长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天上真的会掉下来馅饼?杨阳沉吟着分析起来,看来对方是诚心诚意的送礼,他们当然是惧怕舆论监督而和记者站拉关系,人家主动给的贺礼岂有不收的道理,便指示悉数笑纳。

  两路人马在小食堂会合时,拿回冰柜的老板喜不自禁,一再邀请杨阳一行吃顿便饭。跑了一下午,大家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杨阳答应可以吃,还开玩笑地说:“你说的便饭的便,不是大便的便吧!”老板听了一愣,记者本该是有些文化的人,怎么说出的话这样粗俗难听,看来记者也不过如此罢了。也就是一转念的时间他马上说道,便和便当然不一样了,我说的便饭的便是方便的便。话音未落,立刻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他的脸红红的,不好意思起来,赶快调转话题,指使服务员关门歇业,自己便进了厨房。仅两支烟的工夫,四荤四素八个凉碟便摆上了桌子,杨阳自然坐在正北方的首席位置,一干人围着他团团坐好,只见老板不知从什么地方里拉出一个纸箱子,原来是整箱的十二瓶西凤酒,他用牙咬开瓶盖,高举酒瓶说:“大家看好了,我这可是二十年的老西凤了,包装不好看,但60度的烧酒味道纯正,是专门招待你们这些给老百姓办实事的记者的,先喝为敬。”说着便逐一斟满酒,自己一扬脖子盅底朝了天。连着敬了三杯后,他说等炒好了菜再继续大战,便忙着进了厨房。

  杨阳此时也很兴奋,他提议为了庆祝首战告捷,大家再连干三杯。酒场的气氛一上来,自然便玩耍起海山日益流行且推陈出新的酒令——跌骰子,于是乎,杯光碟影,觥筹交错,“鱼鸭”在筷子间游走,“鸡鸽”在桌面上“飞行”,场面好不热闹。听到外面的热闹声,老板在里面心急火燎三下五除二,很快炒好了几个家常菜,忙着入席便又自己端起杯,连喝三杯算是自罚。三声喝毕,说刚才忘记介绍自己了,鄙人姓朱,单字一个军,和中央电视台的名嘴朱军一字不差,以后弟兄们再来青坪,不管是公务还是私务,只要不嫌弃的话就以店为家,保管给大家免费吃住的待遇。为表示他的一片诚意,便提出先来打一关,即转一圈和每人玩三把。半圈下来朱老板的酒喝进足有半斤,舌头开始发秃,喝酒的节奏也慢许多,但话却长了许多,他不住地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写作文,可惜因为家里兄弟姊妹多,穷得没能供自己上完小学,只好学了这门“金手银胳膊”的厨师手艺。困难时期厨师是有手艺没原料,现在生活好了,原料多了可人们吃的却日怪了,连鸡鸭鱼肉都滚下了台,倒叫乌龟王八钻山豹们爬上来,还有海鲜之类的都集合到灶台上报到。唉,学习的那些老厨艺如今也只配开这种大众小食堂。老板的一圈关打下来,便开始一阵比一阵胡言乱语了,连说还是你们文化人好啊,摇身子、摆浪子便可轻松地赚了大钱。有人便问道,你要是舍得放弃做老板,那就和我们去当记者。朱军马上解开腰里的围裙,往地下一甩红着眼说:“男人说话没说的,女人尿尿没捉的,只要你们要我,我今天就关门。”杨阳见老板当真了,便连连劝说别听他们胡说,还是当老板好,再说你要不当老板了,那我们以后来青坪可去找谁吃喝啊!

  大家闹得不可开交时,杨阳的手机欢快地响了起来,他一摆手酒场立刻安静,大家清晰地听到一个女人问杨阳现在在哪里,杨阳很客气地说:“你是主任吧,我们现在已到了宝寨县,你有什么事吗?”“也没有什么事,你下午说的那番话真有些道理,就是啊,我们这种单位要车干嘛呀,刚才开了主任办公会,已经研究决定将车转让。不知道你们站里是不是想添辆车?我们这辆车可是六七成新呢!如果你们要的话,那给两千块好了,也算支持你们站的工作嘛!”“谢谢大姐,站上还真准备买车。不过,我可说好了,两千块太便宜了,我们可不能要,最少也给你三千。”“你们真是讲组织纪律,那好,三千就三千,什么时间给你们交车?”“那就明天到海山交车吧,顺便开张过户的介绍信,我们到交警支队把手续变更了,省得你们再操心了。”“好、好,我也是这个意思,交车的时候就变更手续。明天大姐还有会要开,我就叫司机来处理了,怎么样?”“好的,你忙你的工作,随便来个人就行了,我同时把钱也交给他,那好,再见。”挂断电话,杨阳的心情更是舒畅,初战告捷,他面前仿佛升起了一个金色的太阳,此时他的整个身体都是暖洋洋的,他大声说:“弟兄们,放开了喝。”便亲自打了一轮关,把酒兴推向了新高潮,此时有人起头唱了“咱们的老百姓,今天真高兴”,马上引来一片附和声,朱军已经浑身瘫软倒了,身子歪扭着但脑子还清楚,嘴里不住自言自语道:“哄谁了,哄谁了,你们,你们也算是老百姓?我,我知道,你们当记者的,有钱,有车,有地位,连领导都怕你们,你们呀,那是天天像过年一样的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