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沉重的往事




  几十辆中巴拉着几百名来自各地的代表,如此庞大的会议阵容是不可能有人注意到女记者左韵没有跟随车队返回石寨县城的。她是与会人员里不多的女性,但因为容貌不很特别,年龄也略显偏大,自然不是会议代表瞩目的焦点,人们投出的目光也多是注意到几十名随车的漂亮未婚女子身上的,只是新闻采访车即将开动时,海山电视台的小记者发现身旁的左韵没上车,便连喊还差一个人。导游小姐微笑着说那位女士已打过招呼,坐到别人的车上要谈事情,接着莞尔一笑把车门关闭。电视台记者心里十分佩服地想着,难怪人家是名记者,连片刻时间都不放过。不过,像她这样活得够累的,如此说来自己也不奢望什么“名记”了,便倚着车窗呼呼大睡起来。

  两年前,左韵被仇总钦点要去采访崔袖展时很是激动,当时是怀着写出一篇惊天动地之作的心情上路的。为了不打无准备之仗,走前她收集了好多资料,包括一些著名作家记者撰写的文章,她还把年幼的孩子安顿在父母家中,给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老公买了一箱方便面、冷冻饺子和点心一类的速食食品,准备进行一次空前绝后的采访。

  按照事先的设想,他们跟任何人没打招呼,在路经石寨县城时,进了一家看似干净的小饭馆,每人吃了一盘鸡蛋炒面,便立即出发悄悄地开进石洞村,大家都想看看这个一年在村里住三百多天的崔袖展此时在干啥,说不定现场就能捕捉到一个个闪光的瞬间。

  沿着高低不平的山路走了两个多小时,见到公路边立着的一块石头牌匾上写着三个鲜红的大字“石洞村”,仇平稳叫人把车停在这里,然后下车打量起来。石洞村是一个依着黄土高坡建起来的小山村,远远望去,那一孔孔土窑洞鳞次栉比并且都被涂成了统一的米黄色。更为显眼的是,在临近大路的地方,几个大院落里是清一色的楼板房,这些楼板房高低不平,前后凹进凸出不在一条线上。房子的顶部是清一色的鲜红色尖顶,像青岛街头的那些欧式建筑。在高高的房尖顶部都探出一根长长的电线,连接到在不远处的山头上放置的用来接收卫星电视的一口连一口的“大锅”上,真是别具特色。这些欧式建筑四周没有树木,但那些米黄色的院落前都栽着桃树、杏树、苹果树、红枣树等。偌大的村子听不到鸡鸣也闻不到狗叫的声音,村里死一般的静悄悄,和想像中火热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不太相同。令他们感到不舒服的是,虽然有三三两两的农民从他们身旁不时地经过,可人家对他们的存在好像压根看不见似的熟视无睹,这种现象的确少见,在一般的村子里只要出现陌生人,村民们像是自己家里来了客人那样,必定会热情地迎上去问这问那,还会热情地把你领到要去的人家。见此情形,仇总有些尴尬地自我解嘲说,人家不理咱,说明这个村里外来的人太多了,已经司空见惯了。彼此安慰着,左韵主动上前问过路的老乡,是否知道崔袖展住在哪里,连续问了五位,有三位回答不知道,另外两位反问他们崔袖展是谁,一个常年驻在村里的优秀扶贫干部,竟然无人知晓,里面肯定有情况。仇总说我们随便找几户群众了解一下,摸摸情况后再说。

  挨着公路旁边有一个长着大槐树的院落,他们发现在大树的阴凉下坐着一对大约年近七旬的老人,老头“咳咳”不停地咳嗽,喉咙一停手中的水烟锅就“咕噜噜”地响了起来,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件已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旧褂子正聚精会神地在上面寻找着什么。见院子里进来人,他们无所谓的样子显得很是麻木,只是探了探身子算是打了招呼。仇总拉过旁边的一个小凳子坐下,像是套近乎地问:“两位老人高寿?”老头说自己七十二啦,老婆子比他大一岁。“你们的身体不错啊!娃娃们都在哪里?”

  “两个儿子都搬进城里了,他们一个倒贩羊皮,另一个在窑上掏炭。还有个女子嫁到宁夏吃大米多年啦!”老头说着,大概是看城里来的这位干部跟自己拉家长里短的很随和,就把手里宝贝似的水烟枪递了过来。“你们的院落倒是一尘不染的真干净啊,怎么连个鸡呀、猪呀的牲畜都不养?”仇总一边用两个手指搓起一撮烟丝往烟锅里塞着,一边问。

  “谁不想养啊,可那帮龟孙王八蛋不叫养,谁家要养就不给谁家盖新房。”老太太愤愤地开了腔,好像解恨似的,她瘦骨嶙峋的手使劲地动弹着,两个手指甲狠狠地一碰,随着“啪叽”的声响,飞溅起一点血迹,算是消灭了一个虱子。直看得左韵肚里开始翻江倒海地恶心起来。

  “还不是你也想住尖顶房房。”老头接过老太太的话题讲述起来。两年前,从城里来了个叫啥“三万”还是“四万”的干部,那女人描红画绿,摇身子摆浪子,是个很讲究的女干部,她一来给村里大伙开会说要建文明村和小康村。建就建吧,可她甚事不干,就不叫老百姓在家里养牲畜,谁家要养的话就在山沟里去砌猪圈,我们两个老东西本来手脚不利索,猪要是养在后沟里,光一桶桶提猪食也会把我们老骨头折断的。所以干脆甚都不养了,只等盖上洋房子享受几年。等啊等,我们才发现洋房只给村里当官的和有钱的人家盖,村里说等我们养成了文明的生活习惯才盖,啥是个文明习惯?别说养成了,我们就是弄明白文明习惯,那估计也见阎王了。

  “不盖也罢,住那样的房子冬天还嫌冷哩!农村祖祖辈辈都是家暖一盘炕,他们洋气地睡在床上,冬天冻得稀溜哈欠的,有甚意思。”

  “你真是给古人瞎操心,人家一冬要烧十来吨炭,能冷得起?”

  见老两口争执起来,仇总转移话题问:“看你们村的农业基础不错,山上到处修起平展展的梯田,林也造得不少,沟里都打了坝,水土保持搞得好。”

  “看来你们是记者,又准备吹牛了。”老太太又掐死一个虱子,说。

  “你怎么说我们是记者?”左韵也顾不上恶心,好奇地问。

  “你拿本本记着,那位同志手里捉个照相机,又问这么多的事情,不是记者能是做甚的?”老太太很自信地说。

  “别看我的老婆脏,她过去也是村里的铁姑娘,当过全国三八红旗手,还到过北京和大寨的郭凤莲一起开过会,是见过世面的人,光各种大记者都不知见过多少。”老头既得意又有些爱怜地看着老婆说。

  “说那些都有屁用。”老太太有些嗔怪地说,“那梯田、土坝、林子,还不是我们过去一个汗珠摔八瓣,累死累活地干出来的。如今这世道变的,人们自己不干事情,光拿我们那点老底吹牛。唉!也真难为你们这些吹牛皮匠人了!”

  仇总他们三个面面相觑,和两位老人告辞后,司机罗刚说仇总我们晚饭哪里吃,我好早做安排。仇总说还是继续采访,最后就在老乡家里吃,不过不在那些洋房户里吃。左韵手搭在额头前四处张望,看见不远处有个院落十分整洁,窑洞前挂满金黄的玉米棒子和红彤彤的辣椒,便说我们到那家去吧!

  这家里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头发梳得光亮,合体的衣服干干净净的,窑洞也是窗明几净,果然是个清爽人家,令人感到无比舒服。左韵说我们路过这里肚子饿了,能不能给我们做点吃的东西。

  “行咧,想吃啥,说。”女人说话干脆。

  左韵用目光征求仇总的意见,仇平稳说:“那就还吃面条,可不可以做成炝锅面,多放点白菜。”

  女人说:“你们三个人来一斤半应该够了。一斤面一块二,斤半就是一块八,再加上麻油、白菜、调料和炭火这些什么的,一共给四块好啦!”虽然是偏僻的小山村,可这女人既纯朴又有些市场意识,足以令他们惊叹,他们齐刷刷地点头,女子便麻利地洗手和面。

  利用做饭的时间左韵和女人聊天,问干部到农村扶贫来到底有啥效果。女人说能有啥效果,还不是给农民带害,给干部致富。他们拿着村集体的名义向上面要项目,要资金,但事先却和各家各户收取跑坎费。还开会说,要是能要来十万,就必须给管项目的人打点一两万,那么跑项目的人也会见钱眼热乘机给自己捞一两万,资金层层拨付下来,县里、乡里再扭切一两万,到了村里能有几个。就这钱哪能花到大众跟前,你看村里的那些红顶洋房,哪户不是当官和会跑项目的能人。听说,这些都是扶贫来的那个女干部在挂羊头卖狗肉,打着扶贫的旗号想出名,给她捞取政治资本。

  “你懂得真多啊!认识那个扶贫干部吗?”这些话出自于一个农村妇女之口,真的叫左韵佩服。

  “唉,我哪知道这么多,还不都是听我家那口子说的,他是村里小学的老师,以前也当过村干,就是因为看不惯那些人的做派,才不干了。我们村那个扶贫女干部,人长得真像画里的,俊着咧,可她一年也不来几回,来了就是陪领导参观,村里都快叫参观的吃穷了。哎,你们打问这些干嘛,莫不是记者吧,可千万不要往外说,不然,我不给你们做饭啦!”女人警惕起来,死盯着左韵看。

  “随便问问,看把你吓的,我要真是记者就好了,看不惯的事情就应该揭露。”

  “说得轻巧,记者揭露了之后屁股一拍走了,可我们还要在村里一辈辈地住下去,还活人不。这年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马王爷不管驴的事’好!”

  吃完面条,他们拿出十元钱要付,女人死说活说就是不要,只好放了五元,但人家还是找出一元说,说原话走原路才是正道。他们道了谢,继续沿着山坡行走,看到远处半山腰一家低矮的窑洞,门前好像七零八落的,仇总说就到那家看看。看着不远,真要走到还颇费时间,三人气喘吁吁地走了好一阵才到这家门前,听到里面孩子们咿咿呀呀地哭着、闹着,左韵掀起门帘,一股尿臊混合着奶腥的怪味扑鼻而来,她皱起眉头走了进去,“又来罚款了,不是说了,要钱没有,要人呐,大碎八个随便你捉拿好了!”里面黑古隆咚的,啥也没看清,却无故受到一个女人的一通数落,他们十分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领导们,家里坐没坐的、站没站的地方,有什么事情还是到外面说好啦!”一个男人把他们带出去。“你们不找我,我也正想找你们去。”干瘦的男人胡子拉碴的,看不出年龄。“我家就是这个情况,大碎六个娃娃,而今吃饭成了问题。领导们,你们看该咋办,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多大了,怎么能有这么多的娃?”仇总好奇地问。

  “我都三十二过了,到了这把年纪六个娃娃还多哩!很平常的事嘛。乡上、村里的领导们到处都有丈母娘,我们老百姓天天黑地里甚事没,不在老婆肚皮上寻摸点事情,能睡得着吗。”

  “胡二,你在这瞎说个啥?”山坡上传过来威严的声音,大家循声而望,只见一个步履矫健、个头不高的人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到城里有些事情,实在是怠慢诸位领导了。”来人满脸堆着笑容和他们亲热地握手。“我是这个村的支书,高建国。别听他的,一家子是憨憨,噢,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智力障碍。所以见人就要救济。”他说着脸转过去吼叫道:“丢人现眼的,还不往回滚。”

  高支书热情地给他们领路,同时小心翼翼地盘问着来历,走到村委会时,已经知道了三人的身份。村委会也是几套洋房里的一套,只不过更加豪华。门前停放一辆墨绿色的桑塔纳轿车,大概是高支书开回来的。房门是铝合金的推拉门,几个大窗全部上的是一薄一厚两道落地窗帘。客厅的两角放置的是一大三小四组合真皮沙发,沙发对面是两个音箱围着一个平面直角足有29英寸的大彩电,下面放着卫星接收器和VCD播放机,墙角还站着一台柜式海尔空调。

  “条件有限,比不上你们城里,请领导们将就,将就!”高建国客气地说着,一个身材端秀、脸色白里透红的女子把热腾腾的香茶放在大家面前。“美云,快给报社的领导们做饭,把羊腿在微波炉里烤了,把基尾虾做个一虾两吃,再下点饺子垫底,把蟹黄弄个稀饭。”

  高建国的这番张罗叫他们目瞪口呆。仇平稳说:“别忙乎,晚饭我们刚吃过了。再说,你不是给姑娘出难题嘛,哪来这么些稀罕的东西。”

  “这乡山圪土崂是没有,但难道我们不会到城里买吗!外面车上是刚从城里拉回来的,保证新鲜。”

  经再三劝阻,又见仇平稳表示大家的肚子实在难有容量,高支书便给他们喝功夫茶。喝上茶,大家便看VCD影碟,是省电视台拍摄的,片名是《扶贫树上结硕果》,讲的是“三万工程实施两年来石洞村的巨变”。这些内容和崔袖展在电视电话会上讲的差不多,估计脚本就是按那个材料改编的。高支书不时点评,补充延伸着崔袖展的事迹。之后又说东道西的,直到快十点了,看仇平稳打起瞌睡方才结束喋喋不休的谈话,高支书说外面的那套房子就是他家,请领导们有事打招呼,现在请大家早点休息。

  次日上午,太阳还没完全升起,门外就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县委书记苗长川和崔袖展以及乡上领导分乘两辆车赶来,苗长川和仇平稳以前有过几次偶遇,最亲密的接触便是在一起吃过一次饭,他一下车便伸出手,完全像是熟人似的说:“仇总啊,真不够意思,你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是想搞突然袭击,还是咋的嘛。对了,这位是左大记者吧,你的文章我可是经常看啊,写得深刻,就是深刻!”崔袖展倒显得有些腼腆,问了仇总好,便亲热地拉起左韵的手,大姐长短地躲在一边私聊起来。苗长川询问仇总有何安排,仇平稳说了他们的来意,表示先采访一些群众,最后准备和崔袖展同志好好谈谈。

  早餐是稀饭,一碟豆腐乳,一碟咸菜,外加炒洋芋丝和炒土鸡蛋,主食是烙饼。大家很舒服地吃完,仇平稳说:“苗书记,你忙你的事情,等我们采访完后,到县里再向你做汇报。”

  “你们采访、宣传报道我县,对于我来说就是目前的头等大事。什么工作也没有陪你工作重要!”苗长川微笑着说。

  仇平稳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建议苗书记不要陪着去。苗说那好,让乡里和村里的干部带你们去,我给你们安排伙食。

  苗长川虽然自己不去陪同,但派去几个领路的,仇平稳也不好拒绝。有人跟着,这样的采访效果可想而知。按照村里的安排连续采访了几家后,群众对村里和扶贫干部一致赞不绝口,所有的言语好像是背诵下来的,简直是同出一辙。路过昨天去的那两位老人家门口,左韵提出到这家看看,可那两位老人仿佛和他们不认识一般,问及昨天的问题,老太太说:“自从扶贫干部来了后,打坝、修梯田、造林子,这两年村里的变化太大了,我们的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他们听到这话味同嚼蜡。出门的时候,听到老太太低声问:“高支书,村里下回是不是轮到给我家修洋房了?”

  午饭的丰富令大家吃了一惊,除了昨天高支书安排的那几道外,还有一只野兔、两只山鸡,另外,有一只足有五斤重的王八连汤带水端了上来。仇平稳表情不自然地皱着眉头,苗长川斟起酒,说:“仇总,你放心吃好了,除了高支书买回来的,其它的都是自己养的绿色食品。你看,这野兔和山鸡是我的劳动成果,刚才在山上我四枪打住三个。那个王八算你有口福,是今天早晨在后沟水库里捞的,瞧这家伙多大呀,都快成精了。”仇平稳也不好说什么,端起酒杯和大家碰了。饭间,苗长川问采访进展如何,仇总简短地说了还好,接着又补充说有种感觉,就是干群关系好像有些紧张。闻此言,苗长川表情比较尴尬地解释说,你们当记者的应该知道,现在的基层工作实在不好做,群众动不动和干部讲法制,一点儿自觉性都没有,说实话,还是以前那种“三句好话不如一马棒”的制度好。所以,像袖展同志这样能深入到基层的干部本已经少了,再像她这样有点作为那更不容易。有关的事情还是到县里做全面汇报。现在只说喝酒,就说喝酒。大家互相敬起酒来。一干人见仇平稳不怎么喝,乡里和村上的那些干部便转移目标接二连三地给苗书记敬酒,酒量大的苗长川是来者不拒,喝得很是豪爽痛快。崔袖展出去了一会儿,刚刚坐下,便听到苗长川的手机“滴滴”作响,他掏出一看挺高兴地说:“这则劝人少喝酒的短信有点意思,《喝酒曲》:不去不去又去了,不喝不喝又喝了,喝着喝着喝高了,高了之后回家了,回家之后挨骂了,骂着骂着睡着了,次日不喝不喝又去了。”大家哄笑着,仇平稳也有些兴趣,说苗书记是你家领导发的吧!苗长川说就是啊,这和你们舆论监督一样,她是走哪儿督我到哪儿。高支书很是好奇,说书记家的领导也真厉害,咋就知道这会儿你在喝酒。他讪讪地笑着说,我家领导长的可是千里眼,顺风耳。

  喝了一会儿,清炖土鳖端上了桌。苗长川叫人分盛在大家碗里,见都在低头喝,他灌进一杯酒想起了一个笑话,便说我讲个王八的故事,算是给大家助点酒兴。“有几个省城来的领导到某乡检查工作,乡里便安排了野席,也就是野味宴席。当清炖土鳖也就是王八端上桌后,首先给领导的碗里盛了一点,在大家的劝告下领导刚喝了一口,突然一个喷嚏上来,随之流出了口水。领导便捂住口要餐巾纸。乡里的月亮哪有城里的圆,端饭的女子说没餐巾纸。桌上有人说那赶快找点卫生纸呀!女子很不高兴,但出去一会儿找来卫生纸,领导接过去连忙揩完自己的口水后,发现纸上竟然有红色的东西。他怕别人看到尴尬,便讪讪地说你们乡下的土鳖火气真大,我刚喝点汤汤,就叫人上火流鼻血啦!”桌上的人大笑起来,只有左韵一言不发地离开饭桌。

  饭后,苗长川问再怎样安排,仇总说这里也没啥采访的了,还是回县里吧!左韵瞥见苗书记和崔袖展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心里涌现出不祥之兆。

  在回县里的路上,仇总是一言不发地昏昏大睡。直到快进城时,他问左韵对这次采访有何看法,左韵想起人们前两年反腐败的事情,便苦笑着调侃道,真要再深入采访的话,恐怕“孔繁森”也快变成“王宝森”啦!

  尽管仇平稳一再强调到了县里安排一切从简,但还是受到和市委书记、市长们一样的接待规格。他住的是县政府宾馆最豪华的“总统套房”,左韵和罗刚也被安排了两个小套间。晚饭后,苗长川说要安排大家去活动活动,洗洗脚,唱几首歌。仇平稳说,自己上中央党校时有位中央领导告诫大家,连自己的脚都要小姐洗的党员干部,哪里还能不腐败。见他这样一说,苗长川讪讪发笑,再不说啥话了。

  晚上九点多,左韵在看电视,崔袖展敲门走进房间,和她拉了一会儿家常,便聊起扶贫蹲点的事情,像那次电视电话会上一样,崔袖展哭笑结合很有技巧地叙述着,场景和故事都很感人。揩干眼泪,崔袖展很随意地询问采访的事情,再三感谢报社专门进行采访报道。左韵打断她的话,说究竟报不报、报道的角度如何现在还说不来,最后要由仇总定。崔袖展亲热地拍打着她的肩膀,“报不报没关系,我看到你就跟见亲姐妹似的,不知咋的感觉一见如故,”她说着从精致的坤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初次见面,本应给你买点东西,可我们这个地方小,也没啥好买的,收着回海山买点喜欢的东西。”说着放在写字台上转身便走。

  “你这是干啥?”左韵拿起信封紧撵几步出了房门,见崔袖展已走到服务台前笑眯眯地回过头招手打招呼。

  左韵回到房间,打开信封见是一叠人民币,估计有一万元。她想拿起信封找仇总汇报,觉得夜深人静去领导房间不妥,便把信封放在床头柜上。次日上午,崔袖展进来请她吃早餐,乘两人出门之机,她把信封使劲地塞进崔袖展的手里,还低低撂出一句“请你别让我羞愧一辈子”的话。

  用过早餐,苗长川问仇总,我们到哪里谈谈。仇平稳好像无精打采地转过头,对左韵说到你的房间里去吧!等到在左韵房间里采访苗长川的时候,他没有一点儿兴趣,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连采访本也没有往出掏,礼貌地坐了十几分钟后,招呼也没打便离开了房间。其实,左韵对这样的采访也毫无兴致,只是碍于面子,勉强在本子上记录着苗长川的侃侃而谈,内容和崔袖展的大同小异。

  采访完后,简单吃了便饭,仇平稳对苗长川说,采访算是告一段落,我们马上就起程回海山。上车后,左韵考虑仇总可能要和自己谈稿子的事情。谁知,他开始是一言不发,接着便是肚子不停地折腾,导致不断停车,再后来就发生了车祸。